惦记

    不管是因为好奇也好、困扰也罢,总之基于多方面的原因,海大虎这个人渐渐成了一个我生活中怎么也绕不开的谜团,我试图从梦灵珠里寻找一些关于他的答案,但不出所料,那些梦灵珠里仍然没有一个是来自于他的,哪怕我看得再怎么仔细,也只能从旁人的视角里搜索到一些与他相关的蛛丝马迹,然后拼凑出一个非常片面的侧写。

    我了解到海大虎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因为他父亲海潮的梦里几次出现过海大虎央求他帮忙搜罗书籍的场景。这倒是与他憨憨的外表、霸气的名字不大相符,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我还知道因为这个特别的喜好,海大虎似乎挨了不少欺负。

    在阿星的一段梦里,我看见过海大虎正被另一帮孩子戏弄的场景,开始时有个叫王麻子的男孩儿用夸张的动作和表情模仿海大虎念诗,我看着画面也觉得蛮逗趣的,但不知为何海大虎却突然跟他扭打在了一起。

    海大虎因为笨重的体型和不协调的肢体动作被年龄更大的王麻子揍得够呛,好在妹妹阿星倒是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竟然把一帮男孩儿全给轰走了。

    虽然梦的结尾阿星也一直在打趣胖虎,但终究是帮着他在父母面前打掩护,没让他再受责骂。

    在这个梦里我能感觉到他们兄妹之间深厚的羁绊,却也奇怪,为什么阿星和王麻子都做了同样的事,但海大虎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的?

    人类的情绪反应太过复杂微妙,作为精灵的我似乎永远也无法掌控其中的窍门。

    意外地,我的第三次陆地之旅被调整到了三年之后,因为在上一次行动中发生的严重迟到事件,险些让我错过了归谷的时间,长辈们质疑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危险的采集工作,所以次年的整个雨季我被迫滞留在谷中,接受长辈们的教导和训诫。

    为了再次获得出海的机会,我没日没夜地跟着苍渊练习,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努力。

    梦灵珠早就一个不剩,在没有梦灵珠的那段时间里,我对于岛上的记忆也逐渐趋于模糊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出海之前那般简单纯粹的状态,但我清楚地知道,那姓海的一家人从未在我的记忆中淡去。

    三年后的春分日,在前往往生峡路上的海底,我偶然看见一个巴掌大的响螺,里面的螺肉早已死去风干消失,只留下个色彩斑斓的空壳子,即便在茫茫大海里,也是极其罕见的美丽。

    我看着响螺,没来由地…竟然想起了海大虎,下意识地就将响螺壳子捡起来放进袋子里。

    一样的烟雨朦胧,一样的夜幕晚风,小岛上的一切都还保留着我记忆中安宁祥和的样子,但经历过三番五次的训诫和没日没夜勤学苦练才换来第三次登岛机会的我,已经断了再次擅闯禁地的念头,我不再每晚去海大虎家附近逗留,只是迅速地掠过那条街,甚至有一次看见他房间的烛火还亮着就故意绕道而行。

    并不是因为我不再好奇了,而是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又去窥探那家人的生活。

    我不见他的理由有很多个,但想见他的冲动却找不到任何原因,就像我假装遗忘实际上却舍不得丢掉那个毫无用处的陀螺一样。

    每当路过那条熟悉的街道,我就会幻想如果那晚我没有失约,如果真的和那个人类孩子成为朋友会怎么样,我越是想得多,心中便越是躁动,每一天我都在遏制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这让我感到疲惫不堪,我想,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不如就从把那个陀螺还给他开始吧。

    在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我就付诸行动了,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完成了采集梦灵珠的任务,留足了时间去完成这样一件看似轻而易举的小事。

    如果雨停了,代表时机不对,那样的话我便不去。

    如果那条街上还有灯火亮着,说明不够安全,那样的话我便不去。

    如果听见了夜莺的啼鸣,那就是鲸歌的作用在消失,那样的话我便不去。

    可是偏偏雨越下越大,整个码头村没有一盏烛火还亮着,连夜莺也沉沉地睡去了。

    我终究还是回到那条熟悉的街道,再次幻作人形穿上白袍,捧着那粒还不知道刻的什么符文的陀螺,傻傻地站在了他家门口。

    不过是归还一个别人不要的物件,却像是在履行一项庄严的仪式似的,我当然知道这看起来有多么的自作多情。

    三年过去了,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一个来自大海的平凡精灵呢,他又怎么会还想和一个爽约之“人”做所谓的朋友。

    我不由地撇了撇嘴,觉得自己很傻,但无论如何,我需要为那个不安分的自己做个表率。

    我将陀螺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男孩家院门口的石阶正中,确保他一推门就能看到,我想象着他看到陀螺时候的样子,他会失落吗,还是根本面无表情早就忘记这些陈年旧事了呢?

    我犹豫了片刻,又将出海时捡的那个响螺也一并放在了陀螺的旁边,他应该会很喜欢吧?虽然我并不需要为当年的失约表达歉意,但我想,如果他能在推门看见的刹那是开心的,那便足够了吧?

    当我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我想我此生应该都不会再与人类有任何交集了,脑子里那些不安分的想法也总算是识趣地隐藏起来,唯一的坏处大概是心里那空荡荡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之后的两天,我的状态忽然变得异常懒散,每天失魂落魄地上岛然后敷衍了事地完成工作,一成不变的街巷和如出一辙夜色,明明什么都没变,可眼前这片曾经充满魅力的土地似乎再也激不起我的兴致了。

    摆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清晰且笃定的未来,前辈们前赴后继的征途就是我一眼望得到头的路,但这个纯粹而伟大的梦想却并不让我感到坚定和踏实,反倒让我提不起半分兴趣和斗志。

    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将一切修复成正常的样子,但命运就像个淘气的孩子,总是喜欢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冷不丁开个玩笑。

    两天后的晚上,当我完成冗长的采集工作正行至码头村时,原本大雨如注的天气忽然毫无征兆地放晴了,回程的路被迫改为步行,虽说凭我彼时的修为步行已经没什么要紧,但若是步行前往渔人码头,海大虎家所在的那条巷子就成了必经之地。

    原本在两天前已经下了莫大的决心从今往后再也不去关注那家人的生活,但当那场雨忽然戛然而止的时候,我糟糕的心情也莫名消散了,那种来不及经过思考的感受是最直接的,心里有个卑微的声音在嘀咕着:

    也罢,就当去看看那陀螺还在不在吧…

    那夜晴得古怪,地上的水雾连同半空中的积雨云都一并散去了,记忆中的雨季还从未有过那般圆满而皎洁的月亮,雨后的街道被镀上一层轻薄的银,地面上积了水的大小坑洼里倒映出了无数个月亮的影子。

    整条街都沉睡着,巷子里各色梦灵珠在轻盈地飘荡,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一丝微弱的虫鸣,我远远看见海大虎家的门紧闭着,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过去。

    直至走到近处仔细一看,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没想到两天过去,那陀螺竟还原封不动地放在地上,连位置和倾倒的方向都没有丝毫改变,更奇怪的是,旁边的响螺却不见了。

    我大感意外,左右看了一圈,确实没发现响螺,于是又捡起陀螺仔细查看了一番,确认就是我亲手放在这里的那个,心想难道他们一家子这两日都没出过门吗,难道响螺是被路人拿走的,还是说他们家已经根本不想要这个“古董”了,即便如此他们也大可以扔掉,总不至于让它摆在大门中间啊…

    正当我拿着陀螺困惑不解之时,突然,一个黑影从我斜后方的墙上飞蹿下来!

    “哈!”

    我被吓得猛一激灵,拔腿弹开了两米远,我惊愕地看向身后,眼前是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兰翎,你这迟到得有点久啊!”

    少年一袭黑衣,笑吟吟地望着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但样子却有些熟悉,我迟疑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是海大虎!他比三年前瘦了许多也长高不少,脸上虽带着稚气,但浑身上下已经几乎看不出曾经那个小胖孩的影子,就连嗓音都变得浑厚了。

    遥想我初次遇见海大虎的那个晚上,他也是从同样的地方跳下来迎接他父亲的,没想到眨眼之间,当初那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已然长成个明媚的少年了。

    我看着月光下他灿烂的笑脸,和三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不再感到恐惧,反倒闪过一瞬欣喜。尽管我并没有要躲闪的意思,但他还是伸出右脚蹭着地面在自己身前划出一道界线,没想到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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