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郭天青在勾栏眠了一宿，正要归家，路上偶遇郗黎，即下马与她打招呼，郗黎仍旧冷脸对他，又借说自己有事，便转身离开。再上马车，随从小厮忿道：“公子，这郗姑娘真是不识好歹，不若哪日将她绑了，生米煮成熟饭后，看她嘴还硬不硬。”

    郭天青觑他一眼，又拿扇子重重敲他，“你这脑袋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才过多久就已忘记我是为何沦落到此处了吗？”

    他打开扇子，眼神露骨，坏笑道：“再说了，她那样的美娇娘，是要好好疼爱的，怎能粗暴。”

    小厮奉承道：“郗姑娘若知您这般怜惜她，一定会喜得恨不得立马嫁给您。”

    郭天青听了，畅笑不已。

    郭天青这头按下不表，但说庾度这些时日不见郗黎，又无理由到府寻她，心中惘然，作画写词誊字都是舒意无法，缓情不得。

    墨今看在眼中，因情窦未开，茫然不解其思。而墨明已有佳人，忆起往昔，体他相思入骨，便道：“公子既然有心，只消寻个事由见她就是。”

    庾度摇头，“她不喜人缠的。”那日他诉请表意已遭拒绝，今时找她无由，怕是从此她就远了他。

    墨今忻然道：“不若从她身边之人入手。我看郗姑娘身旁名唤言英的姑娘就可以帮上一忙。”

    庾度、墨明皆看向他，等他说出下文。

    “发帖邀言英姑娘相游，她既知是公子你来帖，必会说服郗姑娘一起。”

    墨明却觉不妥，“此法意图昭然，恐事与愿违。”

    庾度深以为然，起坐推窗望月，树梢之上风不鸣条，树梢之下点点斑驳，忽有落叶坠地，声不可闻 。他心中叹道，我的心事与月听与风听，却不敢再与她听。纵有千种万般说辞，不过想见她一面罢了。

    ——

    展眼又过一旬，庾度收到家书一封，比之先前只有寥寥数语，言：祖母思切，竟致梦魇，食不知味，万盼速归。

    他忙叫墨今、墨明收拾，准备回京。他忙不迭将书籍放置箱中，终是放不下郗黎，于是遣人到郗府寻她，望城外别亭一会。

    他三人在别亭候了半晌，才见马车奔疾而至。

    郗黎前日染了风寒，至今仍未痊愈，由着江离扶她过去。庾度看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若非祖母不适，他如何能在这个时候离去。

    郗黎与庾度站在亭中，其他人皆识趣走开。见她执帕掩唇轻咳，庾度又是怜又是恨，怜她本就身子虚弱现下又是生病，恨自己鲁莽，偏在她生病之时要她这般迎风出门。

    他想伸手去拍她的后背，好教她顺气，但觉失礼，只能站着说道：“怪我，竟不知你生病，还叫你出来。”

    郗黎缓了缓，才道：“你既要离开，我如何都是要来送你一程的。”

    “此处风大，不若我们到马车上说话？”

    郗黎点头，随他一齐上车。二人相顾，狭小的空间，药香似有若无，庾度却还是问道：“可曾看过大夫，今日吃过药了吗，可是感觉好些？”

    “已经看过了，也吃过药了，现在只还有些咳嗽，有劳莫公子担心了。”

    庾度想着不久便要离开，此时再顾不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敢说的不敢说的，都已挂在嘴边。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我回去后，定会去寻医问药，而后给你送来。”

    “我与你相识虽只短短数月，然在我心中深远。你或许知我心意，或许不知，都是无妨，总归我不会变。你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于我而言，即使只是与你相遇，就已是有幸至极。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知我言轻，但确实向神明虔诚祈愿你身体无恙，得偿所愿，一生美好。”

    郗黎怔怔地望着他，一时无言。

    庾度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郗黎面上，看她反应，一时也做不出许多分辨，又道：“今日之言实属唐突，你若、你若困扰，忘了便是。但这个……”他从怀中拿出随身的玉佩，递到她面前，“望你记得。倘有一日你到京城，定要拿它到庾王府寻我。”

    “庾王府？”

    “嗯。”庾度向她坦承，“事实上，我姓庾名度，字怀章。此番游历，用了母姓。”

    郗黎先前就已据其口音、穿着、举止等推测他身份不一般，眼下听他如实说来，倒也不算惊讶。她看了看他手中的玉佩，并不接过，“这玉佩何其珍贵，我如何能收。”

    庾度似乎料知她的反应，退了一步道：“我们既是朋友，这玉佩也就只是个离别之礼。”

    郗黎却不肯退：“你既说我们是朋友，那该礼尚往来，可我来时匆忙，无甚离别之物与你。如此，倒不如省了互赠，心中领受即可。”

    庾度看她心意坚决，已知这玉佩今日定是送不出去，心中失落，却又无可奈何。他忽而想起什么，再道：“你我皆是爱书之人，不若你从那箱中挑几本最是心喜的。”他其实是有私心，想她看着那几本书时会想起他。

    “这些书是你一路游历收集得来，我怎能夺人所好。”郗黎心下暗叹，而后才又说道，“庾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还未等他说话，郗黎紧接着提醒道：“庾公子，你该启程了，莫要耽搁时间。”

    又是风起，庾度三人乘马离去，郗黎不宜吹风，也即上车回城。

    ——

    十一月末，皇后忽有梦临，梦己登梯入一天宫，此中仙雾缭绕，气清风爽，仙娥坐立不一，琴棋书画暂且不提，只说有些仙子围坐一端，其中是为两位仙人，众仙与其论道解语，各尽所欲之言。

    皇后因问那二位仙人是何名号。一仙娥笑答：“那便是文曲星君了。”

    皇后疑惑：“文曲星君竟有两位，且是一男一女，然而凡间供奉却只一位男文曲星。”

    仙娥冷笑道：“人皇只许男子考取功名，如何需要女君。”仙娥见她错愕，又再多说一句：“自古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平衡方是根本，若是阳盛于阴，长此以往终致……”

    还未说完，奄然一阵雾气扑来，教皇后忙不迭抬手遮眼，再睁眼时，已在人间寝宫。

    皇后有感，将所梦之事详述于帝。皇帝即命人观天象以占，得：文曲双星，乾坤双祥之兆。

    过几日，皇帝有诏，明年十月于京师设考，选擢能文才女。

    诏令传到潮阳，郗黎、言英俱是惊喜，江离更是难掩激动，然而当下均未多言，直至第二日晚方才掌灯夜聊。

    江离问郗黎：“此等机会千载难逢，小姐，你是如何想的？”

    “我想试试。”郗黎道，“先前是没有选择，如今既有了选择，那便出去寻求一片天地，何必在这里又是争又是周旋，还要掣肘于人伦亲恩，或许哪一日又遇逼迫无力无路，甚或无法破境。”

    说完，郗黎不免又觉悲哀。

    言英问道：“江离，那你呢？”

    “我自然也要一试。我从前就一直不解，为何官员都是男人，女人比之差在何处？我如今就是要教他们看清，女子岂会不如男！”

    听完她二人回答，言英笑道：“真好。我不及你们聪慧，也志不在此，如此，我便等着你们蟾宫折桂了。”

    自此，郗黎与江离便一心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