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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第二十七章

    展眼到了二月中旬,郗航登船出海。船行数日,在一处停泊,郗航上岸拜访一人。那人是父亲故交,他每次出海,父亲总会嘱托他,无论是去回,都要去看她。那妇人知他是父亲的儿子,待他极好,如家中晚辈一般。

    这次前去,那妇人问他家中一切可好,郗航便将父亲带病卧床之事说出。那妇人听完,如同七魂失了三魂,径自无声落泪,良久问道:“你父亲可有同你说过,你的生母是谁?”

    郗航摇头。妇人看他表情,确知他所言为实。于是起身走到一旁,从箱中拿出厚厚一沓纸,又坐回原位,将信纸放到桌上。纸张新陈不一,到底保管妥当。郗航眼看确为父亲字迹。

    “这些信,是这些年你父亲写给我的。我生来便住在这里,之后嫁人,才过半年就已守寡。不久我与你父亲私生情意,只是你父亲他行踪不定,他走后我才得知自己怀孕,等在显怀前谎称要到寺庙为亡夫祈福,兼为还愿,为公婆求福半年,找了一处隐蔽的房子暂住,直至把你生下。”

    她话说至一半时,郗航便隐约有所猜测,听到此处仍不免震惊。

    那妇人又道:“等你父亲再来找我,我便将你给他。他本想带我回去,可我此生是要侍奉公婆,怎能离去。他说,若我不跟他走,他带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回去,要当如何?我便让他对外称你是他在河边捡到的。那时你父亲独自出海,不像现在拥有那么大的船只,可你跟在他身边,总比在我身边好过百倍千倍。”

    妇人看他,见他满脸不可置信,虽不忍,却仍继续说道:“我本无他求,每年能见你一两面已是满足,只是如今你父亲这般,我、我……且就当我自私罢,到底想你知道你的身世。”

    她伸手要去拉郗航的手,却被他躲开。她看着落空的手,又落下泪来。

    “你不必认我,总归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直至登船,郗航还是未能接受。他心中思绪矛盾交错,喜的是终于知晓亲生父母是谁,哀的是他父母竟是以这样的身份相结,愧的是自己从未在母亲身边尽孝,往后也不能尽孝。

    明月在天,海风临水,郗航坐于船舱,哀乐过后生出无望。

    他心道,我原庆幸阿梨心无所属,又能抗住压力,不松口婚嫁之事。她虽对我只有兄妹之情,到底我在她心中必是不同。这样几年后,阿梨或许已渐渐松口,我便求娶,哪怕摘了郗姓,远离潮阳。我总道自己痴心妄想。如今看来,若只是痴心妄想,该有多好。

    郗航海贸之行不题。再说由郗父生病引起的波澜逐渐平息,郗黎硬抗了些许时日,今日稍懈心神,竟猝然晕倒,转醒后又是咳嗽一阵,吐出一滩血来。

    先前只在夜里重咳吐血,尚能隐瞒,如今是不能了。她喘了一阵,瞧了瞧在旁抹泪的言英和垂首的江离,又看向床旁满面担忧的如香,强笑道:“我不过一时的老毛病,害你们担心了。”

    话落,大夫进来,与她号脉,见她脉象虚浮,神色愈发凝重。他开了药方,叮嘱道:“郗小姐务必多加休息,不可再作忧思。”

    “有劳大夫。”

    郗黎虽说服药,这病却一日重过一日,请来大夫施针也是毫无起色。家中各人整日愁容苦脸,又避免在郗黎面前表现。

    一日清晨,郗黎睁眼,只见言英趴在床边,她稍有动作,言英即刻醒来。言英紧张问道:“小姐,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郗黎微微摇头,她如今虚弱不堪,连同着声音也是细微。言英听得不清,将郗黎扶起倚靠床头,再往前坐得更近,她听得郗黎说道:“我恐时日不多,想听听你有何打算。”

    “小姐说的什么胡话。你再吃药休养一段时间,必是会好的。”

    “言英,你作何打算?”

    言英沉默半晌,才哑着声音回答:“我都听小姐的。”

    事已至此,郗黎只想将话直接尽数说明。

    “不过两种选择,要么留在府中,要么出府自力。若你选择留下,我便将你托付于大嫂,可身后之事难料,我不知以后能否如你所愿。”她停下,攒了些力气,再道,“如若不能,我岂不是对你不起。若是出府,你善女红,生计自不成问题,然我担心,你势单力薄,在外会受人欺负。你好好考虑,无论你选什么,我必尽我全力。”

    “我及笄那年,您将我的身契烧了,此后我便是自由之身。您当初也给了我两个选择。我选择留下,无非是因为您在。若您不在了,我留在府上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便要学会保护自己了。”

    “小姐不必担心,我到外之后,必会改改脾性,学着凶蛮。邹婶说过,一个女人若是泼辣野蛮,就不会受欺负了。”

    郗黎垂下泪来,她已在为她筹划,本该会有更好的选择的。她叫言英把江离带来,她有话要说。

    未几,言英、江离进来。郗黎向江离招手,江离顺意坐到床旁,仔细听她讲话。

    郗黎问她:“你还记得,前年梨花树下,你同我说过的话吗?”

    “自然记得。”

    “你再说一遍。”

    “对女子来说,这世间满是不公,我自知蚍蜉不可撼树,但既已做不到愚昧,便只能再用力一些,再用力一些,不断自救。”

    “江离,记住你说的话,无论前路如何,都要清醒地走下去。还有,十月的机会,一定、务必,抓住了。”

    江离垂首道:“我一定会的,小姐也是。眼下事情处理得已是差不多,你也有了时间,之后我们一起,一起赴京。”

    郗黎鼻头酸涩,未接着江离的话说,只叫言英从刻有梨花的箱箧中拿出所有的信。言英依言取出,拿到郗黎面前。郗黎接过所有的信,只拿出一封,余下的皆放在枕旁。她将信封再次拆开,内里除了信纸,还有一枚玉佩,是庾度那日未送出的玉佩。郗黎从未回信,这玉佩也就一直在她这儿了。

    郗黎将玉佩交到江离手中,道:“若你在京中实在无依,甚至于走投无路,便拿着这枚玉佩到庾王府上找庾度庾公子,他或许可以帮你。”她先前本欲到京后将此玉佩物归原主,如今却给江离作用,她知此举卑劣,然这是她能为江离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说完,郗黎又咳嗽一阵,再吐出血来。她本想抓着江离的手腕,却只能虚虚搭着。

    “江离,帮我叫大哥大嫂。”

    言英忙去请,不多时,郗程夫妇便疾步赶到。郗黎让郗程抱她到窗边木榻上,郗程心觉那处有风,恐她受凉,自是不肯。

    郗黎恳求道:“哥哥,我想看看院子里的梨花。”

    沉默半晌,郗程终于将她抱过去,让她靠着他,又与她盖好被子,才把窗户稍开。郗黎把眼去看,那梨花正往下落。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他说她出生时,正值梨花盛开,故为她取名“郗梨”。

    她幼时不喜其名,将“梨”改做了“黎”。

    郗黎又是咳嗽,如香满脸泪痕,劝她回床上。郗黎强笑道:“不妨事的。”

    “大嫂。”她伸出手去,刚抬起便无力落下,如香忙握住道:“我在,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若言英日后出府,大嫂任她离开就是,只是希望大嫂看在我的面上,往后多多照拂她。江离过几月就要赴京,本该是我为她打点,也只能劳烦你了。”郗黎停下,喘了片刻,“还有父亲,以后也只能劳你们尽心了。”

    “大哥……”

    “大哥在。”

    “往后,买卖上的事就靠你和二哥了。铺子和客栈的情况,江离都晓得。大哥你是个善用人的,张叔、陈叔等人跟了父亲多年,经验丰富,你须得做到厚待,莫要寒了他们的心……”

    郗黎缓了一阵,那窗外梨花在落。

    “大哥,郗黎还有一事相求。我死后,把我的尸骨烧了,我不想长埋于棺椁之中黄土之下……”

    窗外风起,卷得梨花簌簌落下,郗黎仿佛还有话要说,可是太累了,她视线变得模糊,呼吸变得微弱,口中已发不出声响。

    她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

    院里梨花纷落,盖住地上的落梨。

    梨花落后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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