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离开

    三日后,老秦如约交付了全部的银两,不得不说,那确实是很伟大的一个数字。

    至少当时他们谨慎到在人迹稀少的地方交接,小渔村的百姓是值得信任的,但实在没有必要将银两大剌剌的露在外面,诱惑着他人。

    因为那一尾大石斑鱼,老秦直接打通了向上的经商口子,有了本钱,带着家人离开了小渔村,转而去更热闹的地方做了个商人。

    这到底是多么令人心惊的一个数字?

    只能说,四人分银两的时候是用鱼篓装的银子。

    季家。

    院中放着两篓银两,一份是季爷爷的,一份是李常春的。

    院中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季爷爷的,一个是李常春的。

    季爷爷开口说道:“常春,这钱你拿回去,爷爷不会收。”

    见他拒绝,李常春也不急,他说道:“爷爷,收下吧,挽娘会放心一些。”

    二人的话像是在打哑谜,一高一矮认真的推脱着一篓银两,怎么想的,每句话的引申含义是什么,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这是他们已经达成的共识。

    最后季爷爷在李常春认真的神情中败下阵来,妥协般的收下了,无奈的看着这么些银两,季爷爷算是不用再出海,提前退休了。

    不知缘由的季挽林看着屋里多出的一篓银两,悄悄的扯着李常春的袖子,把他拉到一旁,问道:“你给爷爷做什么?你钓的鱼,最后你一分不要。”

    李常春由着她扯着自己的袖子,只温声说道:“算作我下的聘可好?”

    在李常春温柔的目光下,季挽林红了脸,没再多问一句,摔了他的袖子,转身走了,脚下迈的飞快,生怕李常春再说出什么话来。

    身后的李常春眉眼含笑,站在原地看她身影远去。

    小渔村村口,一人打马而进。

    村口坐着的大爷搬着小板凳,神色诧异的看着那道身影疾驰而过,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啐了一口说道:“这是哪个官?咱这一年可跑不了几匹马,可别是什么贵人,让咱惹着了哭都没得哭去啊。”

    身旁一人与他搭话:“你个老头子,说话怎的不讨好,我们本本分分的过活儿,不逃鱼课,上哪惹贵人去?这又不是天子脚下!”

    “哎哟!你拧我作甚!”胳膊猛地被一掐,那人自知失言,懦懦的噤了声。

    “你没见吗?前些日子来投奔赵家的亲戚,家中几日不开火了,又遇上投奔的,说是南方来的,逃难来了!”拧着眉,怂着声音,几个渔民头挨着头说着。

    听见这话,住赵家附近的一人来了精神,紧着接话道:“可不是!我瞧着了一眼,拖家带口的,个个的比七十老汉还瘦削,那孩子让人看了心疼,造孽啊!”

    “南方闹的这么厉害?”闻言众人皆是一惊,心下大骇,数目相对,一人用气声谨慎的说道:“莫不是造反?”

    所有人又是一僵,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急声厉色的喝住道:“休要多说!不要命了?散了!散了吧。”

    于是众人噤声,散去。

    但还真别说,群众的思想总是神秘莫测般的精准,南方还真是“造反”了,说的好听些,那是起义。

    村口的老大爷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离事件中心是多么的接近。

    打马而过的那一人,正是来自起义军的一支队伍。

    现在那人正对着小渔村西屋的一户人家行大礼,献上藏于衣襟内的一封书信。

    木匠今日起了个早,正在炉子上煮着茶叶,想学着文人雅范风流一下,却不想屋门被敲响,好不容易得了的清净被扰了个干净。

    他捋了捋络腮胡,老神在在的说道:“请进。”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外面那人身体高大,面容雄伟,胳膊上绑了一条色彩鲜亮的布条,腰间别了一把青钢剑,衣着虽不华贵,但穿的极其工整讲究,虽然看不到血迹和伤痕,但整个人带了一股血腥气。

    “大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来人单膝扣地,低着头不与木匠对视。

    “这位兄弟,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一介武夫,担不起大人的称呼,快请起吧,折煞我一个小小木匠了。”木匠虚托了一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偏安一隅,如何能够安好的长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人,主公需要您。”那人带了些许急切,又抱拳向前探了探。

    木匠仍未松口,移开目光。

    小小院墙,夏已经来了,若是他站起身向外眺望,海的蓝就可以进入他的眼睛,短暂的洗去困苦的猩红,海的浪就可以涌进他的心间,冲刷着哀嚎的侵扰。

    那人不再说话,只在木匠的又一次搀扶下起身,落座于小炉旁的小板凳,一个木头凳子,老铁自己做的。

    他会同意的,他想。

    老铁若真的舍弃从前,隐姓埋名了却余生,便没有人找得到他,书信不通,车马不行,对于老铁来说不是难事。

    但他放不下,于是做了个古怪的木匠,收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为乱世点了一把火,还将薪火相传。

    有大义之人不用相劝。

    “陪我喝杯茶,毕竟是主公的一片心意。”

    可惜我一介粗人,喝不懂茶,老铁木匠颇为惆怅的想着,想起宴会上的山茶花,想起木工活儿里的雕花,想起,他收下的那位小徒弟。

    离开之际,他没什么想关照的,只是突然想着,不知徒儿会雕花了否?

    寡言少语之人,如何讨得姑娘的关心呢?

    “雪裹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

    凭阑叹息无人会,三十年前宴海云。”

    无端想起几年前听得的诗,老铁沉吟出声,身旁之人并未接话,只趁着热气饮了一口茶,心里却终是松了一口气,暗叹军师的神机妙算。

    “何日启程?”

    “今日。”

    黄昏时,一人打马远去,没有人细看马上的身影,若是有人注意到,便会发现出走之人,和白日并非一个人。

    若是再定睛一看,哎,那马背上的正是留着络腮胡的木匠吗不是!

    但没有人仔细观察骑马之人,渔民们恐惊扰了贵人,招惹杀身之祸,对于骑马的人都躬身侧目,不敢离近打扰。

    木匠就这样离开了。

    小渔村的西屋里,冷却的炉托着陶泥的水壶,里室里留了矛和剑等兵器,其余衣物都一扫而空像不曾有人居住过一样。

    老铁师傅留下了零散的木箭,一封书信,一盏压住信的茶,还有一个雕好山茶花的木镯子。

    像一个父亲一样,不去关心他的武学,却去关心小子能不能讨得老婆。

    他走后第三日,李常春推开了院屋的门。

    老铁是一个高人,他擅武,重义,虽然有些时候很跳脱不守规矩,但他确实还是一个思维严谨之人,在行军布阵方面颇具天赋,不然也不会几次被请出山。

    或许这位高人独独算漏了一点,那便是,他竟留下了一封交代一切的书信,却不知小渔村都不识字。

    那封书信严谨些说,也不算是一“封”,只是几张写满字的糙纸对折扣在桌上。

    李常春摊开信纸一看,老铁字体横逸,写的很草,看得出来时间很紧迫,只能勉强阅读,但“阅”或是“读”都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那人得认字啊!

    “文盲”李常春捏着信纸:……

    于是在师傅的棋差一步下,李常春多走了几年的弯路,师徒二人晚了好几年才再次相见,但这都是野史上的后话了。

    元仁九年,老铁离开,李常春虽武艺小成却不曾真枪实战的试过,他仍是一柄没有开刃的剑,冰凉却不失温柔,具有力量却不锋利。

    但不必担心,剑将出鞘了。

    李常春将木镯揣进怀里,珍重的收起书信,像老铁师傅仍在一样,在院子中打了一套拳,练了一会儿剑。

    剑法凌厉,银光闪过,少年向前攻去,身影翻飞,院中灰尘四起,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脚法扎实,手臂用力而更显线条的力量感。

    和往常一样,他练完武清扫着院子,院子里满是灰尘和木屑,刚才他练拳将木屑扬的到处都是,也不知老铁走前做什么木活儿,留的院中一片狼藉。

    走时他将留在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关上了院门。

    季挽林等在院门口,面饼子不用新蒸,她今日来的早些,面朝着海,她寻思着要等一会儿,却不想院门推开,李常春已经结束了。

    她正要惊讶,眼睛扫到他裤脚上沾的木屑,说道:“今儿个教什么了?教你打木条子了?怎么又沾一身木屑,李常春你要转行当木匠吗。”

    “挽娘。”李常春听着她的数落,唤了她一声。

    “哎,怎么啦。”

    “师傅走了。”李常春垂眸,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一贯是性子很淡的,但季挽林却能听出他的弦外意。

    又一个他熟悉的人离开了。

    季挽林不再开口说话,只轻轻的拉过他的手,将他因习武而有些粗糙的手心握紧。身旁之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递去信纸。

    接过信的季挽林一下愣住了。

    无他,只因这字,她还真认识。

    元仁九年的变动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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