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匪

    坐堂之上,钱当家的沉着脸,神情严肃的看着副座上坐着的人。

    二人桌上皆摆了一盘点心,茶水也备的仔细,隐隐冒着热气,透着茶香,但显然二人的气氛剑拔弩张,并没有心情去用一些点心,尝一盏冒着热气的,入口恰到好处的茶水。

    手指轻叩着桌面,钱当家的侧过脸,不欲看向那位来客,似是在表达自己的轻慢,前脚掌一下下的点着地,这是一场不容退让的谈判,气势得先捏在手里。

    “当家的,我们老爷拿出了十足的诚意,秉着对钱大当家的信任,让小的一定如实传达,不敢有半分不敬和懈怠,谁不知道,桂园护行就得找您钱大当家的呀,我们可是毫不犹豫的就来了。”那位衣着普通的人面色恭敬的说道。

    来客自称“小的”,但又不能是什么店里的普通伙计,想必是粮家的亲戚之类的人物。

    身份不重不轻,态度虽恭顺,但钱当家的仍紧着眉,神色说不上满意。

    护送粮食是很麻烦的活儿,因为粮食就是这桂园的天,一波波的乱起来,最不缺的就是走投无路的人,俗话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么一大批粮食,不说乱匪来抢,普通的流民也是会来争一争的,先不说运送和粮食伪装的问题,为确保万无一失,这批运往南行的货,必定是要走偏路的。

    偏路往往都绕的很,远路程多生怪事,夜长梦多,稍有不慎,就要将他钱家的大量人马都赔进去。

    如此大事,他粮商老板就该亲自来,扯啰个下人算什么?

    不把他钱家当回事?还是太信任他钱当家的实力了?

    暗啐一口,钱当家的在心里又骂了句奸商。

    不见有人应答,那个派来谈生意的小伙子也不急,倒是好淡定的派头坐在那,他不动声色的侧目了一眼钱当家的脸色,后端起茶碗来喝上一喝,轻轻嗓音又开口说道:

    “当家的,这茶如此香醇,想必要不可多得在好茶,当家的会品茶,想必也能看出事情其中的关鞘。”

    “小的此次前来,也确实是带来了十足的诚意,银两我们老爷给您兜底,货也会给您留一批,个中计量,还待当家的定夺了。”

    说罢,他起身作辑,眯眯眼笑了笑。

    钱当家的半响没有出声,沉思片刻,略微点头,他举起茶杯示意那位客人。

    四目相对,莞尔,仰头,一饮而尽。

    一盏茶喝出了一碗酒的气势,这桩生意算是成了。

    对此,钱当家的只能说:

    没办法,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敲定了各项事宜,钱家开始划分人马做起了准备工作。

    将粮食用粗布木柴困起来,做好演示,驴车摔上了泥巴,在外观看起来没有一车车的粮食那般瞩目了,虽然也并没有什么大用,饥饿的流民还是会警惕的发觉车马人行,但总比明晃晃的要强。

    心理作用,蹭个玄学什么的也行。

    能多做点就多做点,总比摆烂强。

    接了粮食的单子,钱当家的将之后的单子全都推开,将基本大半的人马全都吩咐到粮食的运行上,说来荒谬,在饥民遍野的年间,他们要护送整整无车粮食。

    全都是没有杂色的白花花的大米,粒粒分明,有着莹白色的光泽。

    救命的东西。

    此时被伪装成了不值钱的柴火垛,被掩盖在破碎的布衣之下,由驴车拉运着。

    货是钱当家的亲自和兄弟们上门取的,饶是自询有一定的心理建设的钱当家的,也被满库的粮食惊到,心头一颤。

    装满大米的麻袋被一袋袋的拽上车,几个汉子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大米和大米碰撞的颗粒的声音,干活儿的环境不足够寂静,但是莫名的,所有扛着粮食的人都听到了大米的声响,似乎被这般搬运折腾,也让它们吃尽了苦头。

    从土壤中发芽,呼吸,看到世界的第一抹蓝,然后心安理得的在农民的汗水下被收割,抖落种子,被收集起来,脱壳,蒸熟,吃进庄稼人的肚子里,这是每一粒大米都应该有的命运。

    而非像多么高贵的血统一般,被大量的车马护送着,被大量的人看守着,被饥饿的人垂涎着,透过粗麻布袋打量着世界的另一抹颜色,毫无血色的,流民的脸。

    车轮向前碾去,哪怕佣金丰厚,钱当家的一行人都毫无喜色,只僵直着身子,一言不发的穿过人群,向钱家一步步走去。

    李常春亦跟着运送的行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的人。

    救命的白色颗粒抗在他的肩上,流民因苦难而抽搐的身躯晃在他的眼里,李常春从未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他的生活习惯所能给予他的生活,终将是任人宰割的穷途末路。

    他不能留在小渔村,亦不能留在钱家。

    鱼课之后更有荒芜,化雪的地界仍无法生存。

    少年李常春的朴实的梦也彻底的破碎了,一碗饭,一个家,曾所求不多的少年的梦,成为了乱世里的一堆小小的散沙,歪风一吹,便什么也找不到了。

    五车货物在毫无还击之力的流民人群中显得如此显眼,衣衫褴褛的人们将视线黏在麻袋上,车轱辘上,甚至是拉车的驴子身上:有精神萎靡的面黄肌瘦者,步伐踉跄的想要伸手去够车上的东西。

    然,一棍足以击倒,钱家人动作娴熟,甚至不需要看清来者的脸,手下的动作便一扬一收的结束了,击退了五六人后,人群躁动的停在原地,无人再上前。

    地上挨了棍子的流民艰难的呼吸,眼球浑噩。

    李常春的拳,紧了又松,侧目不再去看。

    货领进门,便马上派送南行。

    钱家忙碌起来,院子里的女眷也忙碌了起来。

    忙着为自家出远门的人收拾些东西,准备些干净的衣物之类的,因着大部分弟兄伙计都没有成家,院里的妇人还会备一些队里会用到的东西,帮着他们缝补衣物是经常的事儿,毕竟她们一时得以的安宁,就是在外卖命的人换来的。

    与此同时,另一队北行的人马也忙碌了起来,他们各个身材彪悍,面容凌厉狠辣,腰间别着短刃长刀,刀锋喝饱了血。

    南行北行相向而行,护镖遇匪是必然的结局。

    取货回来,队里的弟兄都神情晦涩,和以往的高涨士气不同,料谁直观的面对贫富的巨大差距都会一时无言语塞。

    出门在即,以往的惯例都会开一坛好酒,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不是假酒,吃一顿好饭,好不好的不知道,反正得吃的足饱。

    然后彻夜放纵一回儿,次日再整装一回儿,第三日出发。

    于是酒过三巡,天已沉,弟兄伙计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钱大当家的也毫无老大哥的架子,端着酒碗就和弟兄们碰杯,豪饮,谈笑宴宴,热闹的喧嚣中,李常春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也不喝闷酒,只在来人碰杯敬酒时喝上几口,然后静坐着,脸上没有表情,但神情莫名的晦涩阴沉,他在反复的回想取货的来去经过。

    如果说,出走小渔村是为了能够生活,或是说更好的生活,那么他们二人一路远行的目的地在哪?

    小渔村的生活只需要和大海做交易,他无愧于自己的内心,但当二人逃出大海,正式走进充满人的经济社会,他还能无愧于自己的内心吗?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路在哪里,他应该往哪里走?

    扛着粮车走进流民人群中,还是饿死街头?

    他饿死了,挽娘怎么办?

    眉眼间带着愁绪和困惑,李常春在错综复杂的,远超于他以往认知的思绪中挑出一道足以支撑他前行的身影,一道属于季挽林的,纤细的娉婷的背影。

    推杯换盏间,李常春松了皱起的眉,捻了捻酒碗的碗沿,蓦地轻轻扬起唇角,他想,无论路要怎么走,走去哪里,他的身上要背负些什么,他都会一往无前的迈步。

    毕竟出门在外,他还有个身子抱恙的内子要照顾。

    低头,他抿了一口酒,脸侧漾起红的色调,酒香氤氲间,李常春闭眸,任由姑娘的脸扬起在他的面前。

    只希望他所做不到的善行,莫要在挽娘身上讨回去。

    如此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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