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匪(二)

    已是杯盘狼藉,堂里的弟兄们都四仰八倒的醉在酒碗里,座堂之上,钱当家的也是喝醉红了面,眼神确实清亮的,脸上黑里透着红,瞧起来好生喜庆,座堂之下的弟兄们也是如此。

    不似次日要外出闯荡护送粮食,倒像是太平年关的一家兄弟姐妹,女眷在后院安睡,男人们在堂前饮酒,明日迎娶新过门的媳妇,打趣着马上要成家的弟弟。

    老大哥钱当家的突然站起身,捏着的酒碗一晃,酒水洒出来湿在他的手上,他全然不在意,一面向前一举酒碗劝着酒,一面清嗓准备说些什么。

    本是很热闹的席面渐渐安静下来,闭着眼似是醉了的兄弟们都推搡着坐直了身子,看着坐在地上桌前的兄弟们,迎上他们的目光,钱当家的目光一凌,沉声说道:

    “我们接得什么样的任务,就能运好什么样的镖,虽说这次运送的是千金难求的粮食,但也不足以让我们放不开手脚,留下几人看家护院,我随弟兄们一起护镖!”

    “有家室的在出门前各去交代几句,此去路途遥远,满是惊险,休要让人牵挂忧心,且兄弟们,护镖事小,自己的命才是实打实的重要,若是遇着极端险情,莫要顾忌粮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完,他一口喝尽了酒,扬臂将碗一砸,堂上众人心腔一热,纷纷饮尽了酒。

    李常春坐于人群中,他武艺好,虽然与众人相识时间不长,但很快熟络起来,三两下的比划过几次,能人的名号便在局里传了起来,时不时的有来和他一起切磋讨教的,一句接一句的“李兄”“常春兄弟”,实在是让他无法拒绝。

    氛围正好,众人呼出的酒气朝天,钱当家的说完话,便又是一阵推杯换盏,李常春不贪杯,只乘兴喝了几碗,现下也只是脸侧稍有微红,和其他弟兄的红脸完全不同,且他一个男子,又途径波折逃难,却仍面容偏白。

    周边都是黑皮汉子,显得他很突出。

    众人皆知,刚来的那位李兄,武艺高强,年纪轻轻就有了小娘子。

    正垂睦想着事情,李常春寻思着去寻挽娘的时间,白日她会帮着其他嫂子做些活儿,天开始黑了便可以稍微闲下来,略有定夺,他又思绪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时,一个身影凑了过来,耳畔突然凑近了一道声音。

    李常春晃神,猛地一侧头,神情不自觉的带着防备和锐利。

    来人见状连连摆手,“常春兄弟。”

    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那人皮肤黝黑,长的健壮,身形庞大,因喝酒而酡红的脸上长着络腮胡,没想到这年轻人如此敏锐,心下倒是微微吃惊。

    思来想去,记起这位年轻人和夫人一起远行,想必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又心下了然,目光中不自觉带上了一些善意。

    大胡子哥说道:“小兄弟你年纪尚轻,不知护镖凶险,等天亮了便要做最后的准备,若是护身的武器不趁手,可去库里自己挑一件合眼的,也算有一层保障,毕竟你已成家,不是孤身一人。”

    听出他话里提及的人,李常春的疏离褪去几层,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些许,手持酒碗稍向前拱手,他谢道:“多谢前辈指点,常春晓得。”

    听他话里尊称,胡子哥摆摆手说道:“我算不得什么前辈,如果小兄弟不介意,我姓冯,你可唤一句大哥。”

    “冯大哥。”李常春拱手。

    见他听进去自己的话,大胡子哥显得很是起兴,高高兴兴的喝了酒,就这么顺着和李常春聊了起来。

    “我瞧你年轻,想必小娘子也不大,二人从哪来?”

    “北边不出名的小渔村。”

    许是这位胡子哥留的络腮胡和老铁相像,又许是酒意上头让彼此的警戒都降低了,乱世谋生之人聊起了故乡和家人。

    “哦哦,我夫人的老家是那边的,她是山东人,说来也是巧的,我们也是和你们一样逃难来的,幸得钱当家的收留,才能够安身。”

    李常春喝了一口酒,在心里应和了一句。

    确实巧。

    还是老乡。

    “我本农夫,所求也不是很多,讨到老婆,便想再添一子,如此生活便和和美美了,谁道这老天不降好雨,搅得民不聊生啊。”胡子哥惆怅叹息,又大口吃酒。

    李常春没有接话,飘荡不定的思绪又回到了心里的那道身影上。

    不知换了环境,挽娘睡的可好?

    抿唇,他仍挺身坐在堂里,心思却只想蹲守在那人的身边,为她挑一挑柴火垛。

    喝着酒的两个男人并不能想到,他们二人牵挂的老婆此刻正睡在一张床上,面对着面,睡得安稳。

    南北交界之处的人还未动身,匪窝里的人早已先行。

    “王哥,是否要稍作休整,赶路许久,人和马都累极了。”

    “陈管事所言有理,那就在前面的空地上稍作休息,不过在我看来,还是兄弟们一路奔波许久,却未有收获,心里发虚,最重要的还是要开张才对啊。”

    坐在马上的人笑眼眯眯,看起来是个温柔倜傥的公子哥,却说出充满匪气的一通话,王管事牵着马,向后做了个动作,示意队伍稍作休息。

    陈达陈管事默默汗颜,王煜哥哥笑面虎的感觉怎么越发夸张起来了。

    他们人马众多,一群人歇在山头密密麻麻的坐在地上,两位领队的管事坐在一起歇息。系好的马在一旁慢悠悠的吃草,好不惬意。

    王煜靠在树旁,支起一条腿撑着胳膊,神情倦倦,他生的好,不像个匪。

    陈达虽也是管事之一,但不必王煜大,算是他的下级,一向这种外出的任务是不会让王煜出马的,他暗暗思索,想着是不是自己在聚义那做的不好,被上司抽查作业了。

    如果王煜知道他的多思多想,一定会说他大惊小怪,老大哪有空去关心管事带队的业绩,他只会在意自己的能人志士多不多。

    是的,聚义此次派王煜出马,一是劫粮事大,陈达一人不好做主,二是聚义想要招兵买马,让王煜出来找人。

    最重要的,其实是找点能人,但这些不是陈达可以知道的事情。

    “休整过后,继续南行。”

    “是。”

    镖局

    次日出行,钱大当家的带着兄弟们做完最后的盘查,和计划安排,就打法他们早点去休息,以好的状态出行。

    李常春去寻了季挽林。

    此刻,正站在院子的门前,劳烦一位正打扫庭院的嫂子去喊季挽林。毕竟里面都是女眷,他一个男子,不好直接进去。

    好巧不巧,扫院子的嫂子正是那位冯嫂嫂。

    季挽林正跟着做衣服的妇人学着针线活儿,她在家时只懂缝补,不懂制衣,如何将衣片裁好,再缝成衣衫的样子,她是全然不知的。

    原先在家里也不需要她做这些,简单的缝补活儿甚至李常春都直接接手做了,不需要她操心,念着她先前年纪小,爷爷奶奶也不需要她做衣服。

    拖着拖着,元仁十年,季挽林已经到了寻常妇人的年纪,却仍不善长这些事。

    “没事,这个好学,我们教你一个小娘子,还能教不会?”一个面善的妇人说道,她眉眼含笑,打趣的瞅了一眼季挽林。

    “哎,多谢嫂嫂。”季挽林无奈回道,又一次感慨世界与世界的不同,同样的年纪,放在几百年后,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学生,哪里会做这些事。

    低头笑笑,她老实接过嫂嫂们的关怀,认真的学着怎么做衣裳。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的欢笑回头看向门口,声音渐渐消下去,没有人开口,围着桌子守着针线的女子们将视线投到门口的身影上。

    冯嫂子微微弯腰,推开门,半个身子侧在门框那,好似眯着笑,她说道:“挽娘,来寻你的。”

    众人揶揄的看向季挽林,直直的把她看的脸颊一热,手足无措起来,不知是先将针线放下,还是先将手里的布料搁下,最后自暴自弃的将东西一股脑的放在桌上,推开椅子快步走了出去。

    路过冯嫂子时,细声细语的道了声谢。

    闻言,冯嫂子笑容更甚,手里的扫帚仍拿在手里没有放下,她轻甩衣袖,好笑的看了一眼匆忙远去的那道纤细身影,微微向后仰身看的更远,直到院门前二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冯嫂子以及屋里几位妇人的视线才得以收回。

    捂嘴轻笑,冯嫂子顺身走进,坐在桌前。

    扫帚搁在一旁,歪歪扭扭的。

    “他们小年轻就是有看头,不像我家男人,年纪大了,无趣的很。”一捻开线头,几位妇人七嘴八舌的说开话。

    “可不是,这么多年了。”

    “都快忘了年轻的时候什么样了,我瞧着挽娘是个有福气的,一路逃难却不泯姑娘家的生机。”

    “她男人是个有本事的,局里都知道。”想起胡子哥给自己说的话,冯嫂子话头一顿,又接道,“夫妻二人感情也好,那个小兄弟是个疼媳妇的。”

    几位妇人对视几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对小辈的关怀和祝福,不再多说什么,低头,专注于手里的针线活儿。

    院门前,李常春高大的身影静候于此,院中无人,他将视线投到一棵树的根部,定定的瞧着,好生专注。

    熟悉的脚步声传到他的耳畔,他抬目,眼底映着季挽林逐渐走近的身影,寻到他想见的人,本冷淡没有什么神采的面庞蓦地抛光似的擦亮,眉眼含笑的望着季挽林。

    待她在身前站定,他与她四目对视。

    因赶步匆忙而微红的脸颊,因风吹拂的凌乱的额前碎发,皆被他尽收眼底,指尖发痒,李常春伸手帮她挽发。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耳朵,季挽林才猛地慌神似的伸手顺顺自己的头发,“是不是要出远门了,千万注意安全,莫要莽撞。”

    “不会,你放心。”

    “我在跟嫂子们学制衣,待你回来,我做一件给你。”季挽林挽了挽李常春的袖口,衣衫仍是小渔村时候穿的,袖口早已磨得发毛破损,衣料因反复浣洗而发薄脱色。

    “好。”

    李常春应道。

    “此去护镖,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我总有把握护住性命,必不会让你孤身一人流落乱世,挽娘。”

    季挽林仍一遍遍的挽着他的袖口,似是心焦,李常春也不去停住她的手,只顺从的伸着胳膊到她的跟前,由着她一遍遍的挽起,抚平,挽起,抚平。

    “挽娘。”夜里昏暗的视线中,他轻轻的唤了一声,似呢喃一般响在她的耳畔。

    “若是遇到盗匪呢?”突然季挽林抬头对上他的双眼。

    李常春微微一愣。

    遇匪是必然,钱大当家的早已与他们说明以作应对,他本不想告诉挽娘,怕她自己一人留在院中,只会一贯的胡思乱想。

    微微前倾身子,顺着季挽林的个子,李常春温声说道:“师傅教的够用,我如何会应付不了盗匪?”

    “若他们要你也做盗匪呢?”

    四周无人,院落安宁,唯有这句话如投入平静湖水的石子一般,在李常春的心里荡开一层层的涟漪。

    他一时没有应答。

    二人对立,沉默下来。

    元仁十年即将结束,史书上的李常春即将成为一名盗匪。

    一切都和现在正发生的事件吻合,让季挽林轻而易举的对应起来。

    遇匪,之后就是成匪。

    这是李常春历史上曾走过的路。

    季挽林暗自想着,在脑海里翻着以李常春为主人公的书页,不断的试图找寻一个让李常春能够成长的新的路。

    她始终低着头,李常春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乌黑的颜色,有些凌乱的细软的发丝。

    轻叹一口气,他宽大的,微凉的手掌落在她的发顶上,轻轻的揉了一下,李常春略有些低沉的,夹杂了不可谓的语意的话语落下。

    “挽娘,成匪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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