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4

    何副将满脸期待,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她。其实他想直接问她和李将军的事什么时候能成,他何风是谁啊,每次李将军来他都能看出他眼神里那隐藏的炙热的爱意,在他面前放个烟花都能点着了。这不就是话本里说的郎才女貌吗?不过他害怕自己的脑袋,到底没敢这么问。

    “……”

    其他几位副将都愣了,手里的瓜子儿都忘了磕,大为震惊地盯着他,之后又把脑袋平移看向她。

    叶则清突然笑了,就是那笑容温柔的让人有些害怕。

    “何风啊,最近我是不是让你太清闲了?你手里的事儿都做完了?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身先士卒,绕着营地跑三圈,跑不完你就再也别想看见你营帐里的小食了。”

    何风权衡了一下将军与小食的重要性,扑通一声跪地上,哭天抹泪。

    “我就算跑五圈,我也想知道啊,不管怎么说到时候我们得试试他,他至少得打过我们啊,将军啊……”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随后握住腰间佩剑,向外抽出一截,清脆的刺啦声吓得他脑子一缩,

    “每次一说就拿武力压我。”他小声嘟囔。

    她颇有些哭笑不得,左右也不想看他在这胡搅蛮缠,直接大手一挥。

    “来人,叉下去。”

    其他几位副将就等着她这句话呢,田勇和另一位副将沈应天把他的嘴捂上,拖了下去,一路留下来的哀嚎声凄惨婉转,其他士兵纷纷好奇地张望,不过见是何副将也不足为奇了,毕竟他脑子里缺根弦儿是众人皆知的事。

    言临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着他们闹腾,一双锐利深沉的眼睛洞若观火,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戏。

    “大人不用跟他计较,何副将就是这么个直性子。”

    “直性子?”言止似乎很不认同他的话,幽幽望来,直接了当地说:“上次他带着几队人把敌军两万人坑的团团转的时候可不是直性子。”

    叶则清无奈叹息,他二人总是这样,言临圆滑,言止正直,在为人处事上总是处不到一起。

    “对敌人狡猾,对自家人坦诚一些,这不是刚刚好?”言临眸光一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酒杯敬叶则清,“将军,庆贺我军大捷,愿叶家军百战百胜。”

    “好啊。”她回敬一杯,“言止,言临,希望你们二人也能坦诚相待,共破敌军。”

    言止垂下眼睑,朗声道:“是。”

    那边一到转角,两位位副将就把架着的何风放下来。

    “何老弟,是不是你看错了,我看将军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对李将军恐怕没感觉吧。”田勇语气里带着迟疑。

    “就是,要么就是李将军单相思。”沈应天猜测。

    何风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们一眼,“我就说你们没点儿眼色劲,他俩分别是相互喜欢,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了。唉,可是为什么他们是不捅破呢。”

    “这就不是我们这些单身汉懂的喽。”

    叶则清见他们久久未归,又听见席上其他人窃窃私语,怎会不知道他们蓄谋已久。于是手中酒杯一放,发出的清脆响声让众人心中一顿,立刻默声不语。

    她扫过一排低头沉默的副将们,深吸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放他们一马。

    “算了,今日你们就好好乐一乐吧,等到明日要是还让我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小心你们的皮。”

    正说着,那边的猪肉出了锅,想起立刻扑鼻而来,让人垂涎三尺。她不欲多说,直接吩咐开席。

    酒过三巡后,众人皆有些微醺,相互勾肩搭背,阿久在各个行伍间穿梭给他们送酒。

    一个校尉喝得上了头,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大着舌头说:“阿久啊,叔叔跟你说,以后啊你来我的营帐,咱俩啊一起上阵杀敌,这叫什么来着,哦,上阵父子兵……”

    阿久嫌弃地把满身酒味的他推到一边,“得了吧,你也没比我大多少,竟来占我便宜。”

    校尉被推了也不恼,反而翻个身呼呼大睡起来。

    叶则清也有了些醉意,后背微微靠在椅背上,头略微偏向一边,用手虚撑着,另一只手则拎着小巧的酒杯,轻轻摇晃着。

    她看着面前东倒西歪的将士,若是太平盛世,河清海晏,人人都能安居乐业,那当真是不负此生了。

    忽而手里的酒杯一沉,转头一看是言水又给她斟了一杯。

    眼前的姑娘笑意盈盈,稳重中又透着些许活泼。

    言水见她盯着自己,以为她还想要酒,立马把酒壶藏在身后。“将军,这一杯可是最后一杯了,再喝就要醉了。

    “好,最后一杯。”她把杯中的酒一口闷掉。闭目让有些混沌的脑子清醒清醒,过了会酒气散掉了些,便起身说:

    “行了,咱们先回去。言止言临,你们看着点,待会让那上面放哨的也下来。”

    说是庆功,但也不可能安于享乐,使得守备空虚。每一批吃喝完毕的人,便会换下那些守卫警备的士兵,如此交替,才能保营地安全。就算是那些喝醉的士兵,他们的耳朵身体也没醉,一旦有敌情,他们立马能进入警戒状态。

    宴席过后已过午时,她回将军府后,言水担心她酒醉难受,执意要她休息片刻。等午睡醒来,早就醒了酒,见时间尚早,便吩咐言水把未处理的政务拿过来。今日虽是休息,但桌上成堆的公文可不等人。

    一下午的时间,她都在处理政务。当初叶家老祖带领军队驻守燕宁关时,李家还没取得天下,等一切尘埃落定时,朝廷也默认了燕云归叶家所有。她虽是将军,但职责与晋王和岐王是相似的。

    燕云十六州每个州府都有郡守,州内一应事物由郡守和各级官员裁定,但需要她定夺的大事也不少。正值七月,快到收获季节,收获之后又要下种,粮食对军队至关重要,之前不是没出过粮食有问题的事,每年这时候自然格外重视。

    日落西山,她放下笔,活动活动筋骨,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长啸。她听声音便知道是谁来了,伸出手臂,一只海东青从窗户飞进来,直接落在她的小臂上。

    海东青腿上的纸条带着独特的幽香,边缘刻着隐秘复杂的印章,她解下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镜心魔在青州,十六人只余一,欲绞杀。龙泉宝藏见,安好勿念。”

    叶则清一愣,随后了然一笑。

    “他果然也想到了。”

    言水本来在一旁研墨,瞥见纸条上的印记,问道:“大人,是李将军来信了吧。”

    “嗯,你看看吧。”她把纸条递给言水,自己则摸着海东青的毛,从头顺到尾。

    言水接过一看,沉思片刻,“龙泉宝藏?李将军怎的突然提起这个……莫非大人与李大人都觉得朱雀门之约不会有结果?”

    “怎么会有结果,那群诸侯不是傻子,三言两语就想让他们卖命,怎么可能呢。若是仅凭李星云他二人的片面之词,就判定谁是李氏血脉,那天下能言巧辩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李家天子?如今能证明他们身份的只有龙泉宝藏,谁找到了宝藏,谁就能名正言顺。蜀王他们不管站在谁身后,只怕也是为了宝藏,想借此分一杯羹罢了。”

    “多少人为了宝藏身首异处,可仍奋不顾身。”她把纸条放在烛火上,须臾之间便化成灰烬,雪花似的纷纷洒洒落下来。她搓了搓粘在手上的灰,总有些顽固的不肯下来。

    言水递过去帕子,接着说道:“龙泉宝藏现世之时,两个李星云的真假自可分晓,这么重要的场合,袁天罡镜心魔一定在场。”

    叶则清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和冷意。

    “而那时,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了。”

    她抽出一张信笺,提笔蘸墨回了信,系在海东青腿上后,手臂用力一抬,海冬青便穿过窗户飞走了。

    看着海东青飞入云霞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言冰还没传信回来吗?除了镜心魔还剩最后一人,必须把他的头颅带回来。”

    “还未,想来这次又是李将军领先一步了。这一年暗阁虽然强化了在中原的部署,但到底还是比不过那些中原的老牌势力。”

    言水虽是这么说,但办事不力就是错,大人真怪罪下来她也不会为言冰开脱。

    叶则清倒也没想真怪罪她,一年的经营怎会超过他人数十年的积累,左右中原有阿礼在,她倒也没那么担心。

    “也罢,左右等这件事了结之后,我也不想管中原的事了,就把言冰调回来吧,这一年她也辛苦了。”

    只是,汲汲营营这么长时间,真到结束的时候,反而感觉不真实。

    她摩挲着腰间的墨玉,温柔的触感总是能令人静心,这一年来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没过几天,一个盛着头颅的木盒送到了燕宁关,当时叶则清正在书房教阿久看兵书,站在桌案旁,俯下身子指出书中语句的含义,阿久在椅子上坐的板板正正,盯着书本认真思考着。

    言水来报巴也来了的时候,她已有猜测,等巴也进来,她看到他身后下属捧着的盒子时,心中更是了然。

    “看来还是阿礼快了一步,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巴也恭敬地行了一礼,“不敢当,这是属下的职责,东西既然送到,将军是否要查看一下?”

    她挥手让他把木盒呈上来,眸光一转看见踮着脚伸直脑袋的阿久,差点忘了还有这小家伙在旁边。

    “阿久,你拿着书先出去,这个东西不是小孩子该看的。”

    阿久有些不服气。“这木盒不就是装脑袋的吗,有什么可怕的,在战场上又不是没见过。”

    “战场是战场,这个盒子里装的可不是漠北人,去吧。”

    阿久虽不服气,但还是听话的,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等确认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她打开盒子,里面的脸平平无奇,一点也没有当初戏伶楼上浓妆艳抹的戏子模样。

    等她合上盖子,巴也问:“大人,这个要怎么处理?”

    “我看不如烧了吧。一了百了,省得在这里碍眼。”言水愤愤道,眼里满是嫌弃,她对这些人可没有好眼色,甚至恨不得亲自上手用火烧了他。

    叶则清倒是没发话,慢慢绕回桌子后面,在椅上坐下,微靠在椅背上沉思着。

    “我听说你们将军捉到以后直接挫骨扬灰了。”

    “是,这群人难抓的很,又极其狡猾,挫骨扬灰都便宜他们了,不过将军说这最后一人全由大人定夺。”

    叶则清的手指轻扣桌面,幽深的目光落在盒子上,眼神冷凝不带一丝温度。

    “最后一个自然要与前面那些不同,你们不是查到了镜心魔的去处吗?把这个盒子送到他那,毕竟是他的人,总要让他看一眼遗容。说不定他俩有缘,最后能埋在一起。”

    “是,属下明白了。”

    巴也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便说:“那属下先告退了,不知大人还有什么事让我转告将军。”

    “不必了,他有分寸,知道该怎么做。”刚说完她语气一顿,补上一句:“让他务必小心,可别临了还摔个跟头。言水,送送巴也。

    出了房门,巴也这才松快起来,说话也自在了许多。

    言水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瞧你这样子,我们家大人还能吃了你不成?”

    “嗨,你是跟叶将军待久了不觉得,你家将军看上去随和,可每次一见她,总感觉有什么压在我心头,连说话都变得小心了。”

    他拧眉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是为何,干脆放弃了,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

    “听说最近晋王和李星云都来了,最近这挺热闹的吧。”

    言水瞥了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

    “李嗣源大张旗鼓宣扬这事,想不知道都难啊。我看他是铁了心要拉你们上这贼船,你可要小心了。”

    “放心吧,我们家大人心里有数,倒是你,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日是出门执行任务的,才要当心些,若是遇上个厉害角色,战无不胜的巴也将军可别翻了船。”她调侃道。

    巴也没反驳,可从脸上自信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实力是相当有信心的。

    …………

    隔天叶则清站在窗边,听着蝉声连绵不绝。流云缓动,从云间洒下的细碎阳光映在她脸上,她伸出手,微风从指缝流过。

    “言水,天气不错,叫上阿久,跟我去城中看看。”

    她一直都有微服私访的习惯,故而她一开口言水便知道她的意思。

    “是,那属下去准备一下。”

    言水从柜子里找出一套轻便衣服,又翻出斗笠,用来掩饰身份。

    那边阿久一听可以出去玩,开心到不行,蹦蹦跳跳跑了进来,还差点撞到拿着东西的言水。

    “平时又不是没带你出去过,再说了你自己不也经常出去玩,怎么每回都这副样子,好像我一直拘着你似的。”

    叶则清一边调侃,一边接过言水拿来的斗笠,戴上之后,在层层面纱遮盖下面容不甚清晰,看上去低调了许多。

    “自己出去和跟大人一起出去当然不一样了,最近檀州城又出了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我都记着呢,到时候带大人去看。”他叽叽喳喳像个雀儿似的,一刻都不停歇。

    “咱们今天出去是有正事的,等忙完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想吃城东的栗子稿吗,表现好的话就买给你。”她摸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一旁的言水正在帮她整理斗笠,闻言有些吃味。“大人,你也太惯着他了,我可要吃醋了。”

    “怎么,我对你不好吗?那我就一视同仁吧。”说着捏了捏她的小脸。

    言水这才满意,孩子似的朝着阿久眨眨眼,她可是跟大人从小长大的情分,自然是这个毛头小子比不了的。阿久见她这般嘚瑟,轻哼一声,朝她做了个鬼脸,

    言水只在自家大人面前孩子气些,等出了门,她又变成那个稳重可靠的大总管。

    檀州城离军营不过几十里路,他三人骑了快马,没费多大功夫便到了了。

    叶则清先去了街道,在各种蔬菜摊位面前走走停停,目的就是询问价钱。前段时间大旱,害了地里不少待收的庄稼,民以食为天,在燕云储备军队的情况下更是重要。好在去年旧粮还算充足,各州库中还有储粮,燕云百姓大多团结,更是没有昧良心挣自家人钱的。偶有几个趁火打劫的,在官府惩戒百姓谴责下也立不住脚。但她还是一早下了命令,禁止浑水摸鱼提高粮价,同时预备着开仓放粮,这便是“平粜”。没曾想中原来的一些无良商贩恶意哄抬物价,被她用雷霆手段处置后全部灰溜溜跑了,消停了许多。

    她见市集上还算热闹,来来往往一片祥和,旱灾的影响似乎渐渐消退。她让阿久先去去问问摊位上的价钱,又去了米铺各大店铺,发现价钱有上浮,但还在正常范围内。

    几人转了一圈,言水见叶则清仍眉头微皱,“大人似乎还有忧虑,是在担心田里的粮食吗?”

    叶则清点头,“前些日子把各州府的库粮放出去了些,以稳定物价,短时间内应当是没事了,但青黄不接是大忌,若是今年的粮食下得太少,军粮也会成问题了。走吧,咱们去田里看看。”

    一到田间,便是一副热火朝天的场景,水车吱悠悠地转着,流下的水渗透到田地里。汉子们汗流浃背,脱了上衣劳作着,妇女小童时不时送上清水和汗巾。

    叶则清还是让阿久去打探消息,她们则站在不远处山丘上,她与言水太扎眼,燕云都识得她俩的面貌,每次还是得阿久出马。

    她看着阿久一蹦一跳俨然一副天真模样,失笑道:“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想起他刚进府的时候,这一年他长高不少,看着也活泼了。”

    言水怕她热着,从腰间抽出扇子,一边给她扇风,一边说:“那是,他那个时候就是个小黑猴子,养了一年总算变得白白净净,倒是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一点也没变。”

    那边阿久找到约摸五十岁的男人,换上自己最和善的笑脸,半蹲在地上问到:“大爷,我家主人想多买些粮食,不知今年的粮食可还有富余?”

    说着朝她那边努努嘴。

    老汉朝山丘上望了一眼,只见阳光朦胧中站着两位身穿劲装,带着斗笠的女子,看不清面容。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憨厚地嘿嘿一笑,“不知道小兄弟要多少,今年的粮食怕是没那么多,只有往年的七成,大部分还都被官府收走了,你要是收,俺去和大家凑一凑。”

    “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不过不急,总得等官府收完了,到时候我再来就是了。”他向老汉靠近几步,佯装无意地说:“今年是旱年,可我看地里庄稼没受太大影响,真是万幸。不过这是为啥啊?”

    “可不是嘛,遇上旱年哪有不减产的,但好在这已经是最小的损失了。这得感谢咱们将军。”

    老汉本来干的无聊,正巧他来了,便像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大人不仅带着将士们在前面冲锋陷阵,管起州府也是要竖大拇指的。要不是她下令兴修水利,今年这些庄稼都得旱死在地里,而且官府收的价钱比晋国都高,这还省了俺们叫卖的力气嘞,将军今年又让人研制了新种子,过几天就发给俺们,听说说一亩地能出更多粮食。更不用说其他的利国利民的法子嘞。唉,虽中原连年战乱,可这的日子是真不错了。”

    “大叔说的对极了。”

    阿久想到自己以前朝不保夕的日子,以及看到的饿殍满地的惨烈情景,感慨万分,如今的生活是曾经的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是将军给了我们好日子,让我们能穿暖吃饱,不必在漠北铁骑下担惊受怕。”

    所以他珍惜现在的日子,珍惜真心待他的将军,珍惜在燕云的每一天。也期盼着以后能天下太平,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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