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又称冬节，二十四节气之一，也是中国民间的传统祭祖节日。在申城有句古话“邋遢冬至干净年”，意思是冬至若是刮风下雨，来年的春节必然会阳光明媚天气晴好。
纪律在上完高数后匆匆赶往食堂，今天是周五，她照例是要去练琴的。往常她都会在那呆上个三四小时，而今天她打定主意要早点回家。
家里的老一辈常说，冬至和清明、中元节一样，是鬼魂从地下来到人间活动的特殊时节，他们四处飘游，吸取阳气，拿走贡品。加之冬至这天偏偏又是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的一天，由此阴气最重。总之，这一天最好要在日落前回家。
纪律对这种迷信向来是存疑的，不过说来也巧，前年她姨婆在冬至夜里出去倒垃圾，黑灯瞎火之下将手给摔骨折了；去年是她舅舅，开电瓶车去医院的路上被车撞了，索性没有性命之忧。
这么看来，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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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冬至的缘故，学校食堂特地在今天增开了水饺窗口，有白菜猪肉和芹菜牛肉两种口味。不过，冬至吃饺子多为北方传统，纪律还是去自选区拿了两个小菜。
食堂里的中央空调威力巨大，源源不断的暖风将整个空间烘烤得热烘烘、暖融融的，玻璃窗上甚至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纪律托着餐盘在嘈杂的人群中寻找座位，她来的不算早，幽静的二人卡座已是座无虚席，她不得不和其他人去拼桌。
环顾四周，纪律惊喜地在僻静的角落处找到了一个四人位，不过左手边的位子已经被人坐去。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急切地走向餐桌。
“同学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纪律将餐盘的一角搁置于餐桌上，细声细语地开口询问正背对着她玩手机的人。
少年闻言将目光投向来人，眼中闪过一闪而逝的惊讶。
“你坐吧。”
纪律突然间就有些后悔，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这个位置，怎么偏偏坐在这儿的人是顾其臻呢。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准备在他的斜对面处坐下。
“那边我室友要坐，你还是坐我对面吧。”顾其臻按住她的餐盘，并将其移动到自己的正前方。
纪律原以为他只是说笑，刚想开口谢绝，就见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手里正托着三个餐盘。
好吧，她信了。
“这位是？”其中一个男生用手肘悄悄撞了撞顾其臻，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询问道。
“我初中同学。”
“哦，初中同学啊。”那个男生的语气间充满了调侃，看向纪律的目光也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揶揄。
纪律扯起嘴角尴尬地笑了笑，继而低下头来小口小口地吞咽着白米饭。
“怎么不吃菜？”顾其臻看着眼前人因咀嚼而微鼓的脸颊，只觉得可爱至极，想要上手去揉一揉。
“里面有葱。”纪律顺口应了一句。
“喏，我和你换，你不是最喜欢吃糖醋里脊了吗？”顾其臻将小碟子推至她面前，转而想拿走那碟香葱炒蛋。
然而，一只纤细的手却牢牢地按在了那只碟子上，那根小指与他的指尖相触，带来丝丝凉意。
“不用了，你吃吧。”纪律摇了摇头，语气间确实十足的坚决果断。
顾其臻没再坚持，面上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刚才被拂了面子的人不是他，反倒是他的那两位室友，对望一眼，低下头来哧哧地笑了起来。
餐后，似是为了给他们二人留些叙旧的时间，那两位室友先行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给顾其臻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先回家了，再见。”
“正好，我也要回家，一起走吧。”
“哦，好。”纪律虽然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别人要回家她总不能拦着不让吧。
地铁上，两人并排坐着，各自玩着手机，鲜少交谈。
“你一会有什么事吗？”
“要去练琴。”
“那明天呢？”
“也要去练琴。”
顾其臻怎么会听不出她的敷衍，至此也没再不依不饶地问下去了。先前，他约过她不少次，或是去图书馆学习，又或是去学校新开的美食区吃饭，可惜全被她干脆地拒绝了。不过，他倒也不急，两人还要在同一所学校呆上几年，他就不信会追不到她。
“对了，你现在是哪个学院的？”顾其臻率先问道。
“海洋工程。你呢？”
“体院的，我是国家游泳队的。”
“那不错，我记得你初中游泳就很厉害。”
“没想到你记这么清楚啊。”
“······”
片刻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开口道：“对了，你听说了吗？”
“什么？”纪律歪了一下脑袋，不解地眨了眨呀，一头雾水。
“陈隽言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林璐，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吗。估计两人快要在一起了。”他看着纪律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继而又说，“你和林璐不是好朋友吗，给你看照片。”
说罢，他点开微信，找到了陈隽言给他发来的信息，“你过来点，我翻给你看。”
纪律向他身旁挪了一寸，将头伸了过去。
她看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两人经常一起约着出去吃饭，林璐还去看过他的篮球比赛。只不过，兴许是年岁增长的缘故，陈隽言不像印象中那般鲁莽冲动，言辞间成稳冷静不少，对林璐也丝毫没有轻视之意，反倒是自我反省说之前一直把林璐当成兄弟对待，直到深入了解后才发现两人的性格合拍，志趣相投，他想要进一步发展。
纪律有些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无意识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盖。直到猛然想起季瑞清要是看到了她残缺不平的指甲必然会勒令她重新修剪，这才停下了动作。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随着地铁的摇晃而起伏不定。
失落，肯定是有些的，这么大的事情林璐居然瞒着自己，不过倒也谈不上愤怒，毕竟这是别人的私事，她也没有这么强的好奇心去一探究竟。
除此之外，她心中还隐约冒出一丝高兴来。虽然她个人对陈隽言的观感一般，但毕竟那是林璐用整个青春去等候、去喜欢的人，最终心悦之人能有所回应，也算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见纪律迟迟没有回应，顾其臻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很吃惊？”
纪律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好像有点。”
“那你怎么看？”顾其臻居然和她讨论起了感情问题。
思索了片刻，纪律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觉得也还不错吧，希望陈隽言心口合一，不要说一套做一套。如果他们能有个圆满的结局最好了。”
顾其臻嘴角微翘，不经意地问道：“那你呢？难道不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喜欢的人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我······”
纪律心中一凛，打断了他的话，面上却分毫不露山水，“别开玩笑了。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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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后，纪律兀自一人走在寒风萧瑟的街道上。午后的天空像是被一双巨手刻意地拉起了幕布，半点不透光，死气沉沉。
她向来敏感，刚才和顾其臻的交谈几乎是逼迫着她看出了一些端倪——顾其臻想追她。
若是放在几年前，她的一颗心恐怕会蹦出胸膛，还会因此而激动到睡不着觉，可惜今非昔比，从前的满腔热情与欢喜，放在今天确是波澜不惊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顾其臻的呢？
这段回忆要追溯到她刚上初中那会。
那时的她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对周遭的一切既好奇又害怕。看着别人都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自己这却是清冷无比，内心免不了有些失落，可是天生内秀的性子又使她迈不出这一步。
顾其臻就是在这时闯进她的视线的。
他的座位离自己极近，是伸手便能触碰到的距离，课间休息时，他的过道两侧总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纪律只需要微微侧身，就能看到少年脸上干净纯粹的笑容。
他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用自己的幽默和热情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
和他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说上话的，纪律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她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愈发亲近。他会向自己展示课本上的人物涂鸦，会帮她一起分发作业，也会在用餐前挑走自己忌口的菜再用各种零食作为补偿。
不知不觉间，纪律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他身上，有时甚至是下意识的，想要去看上一眼。
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喜欢顾其臻了。
在这个青春萌动的时代，同班同学很容易就捕风捉影，尤其是在男女关系方面的。某天中午，有不少人聚集在两人周围，其中有人问顾其臻说是不是和纪律在一起了。
纪律正低着头奋笔疾书，闻言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还没有呢，是吧？”顾其臻定定地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纪律飞快地移开目光，跟着点点头表示这都是空穴来风。
现在回忆起来，他当初的这个“还”字倒是别有一番深意的。
她又是从什么时候放弃喜欢顾其臻的呢？
大概是中考完后去参加毕业典礼的那个午后吧。
作为班干部的她和其他几名同学学要帮忙布置毕业典礼的现场，那些零零碎碎的道具都堆放在他们班级正对面的空教室里。几个男孩子都是人高马大，搬起纸板箱就走了，只把那些贴画之类的留给她。
她正要出教室门，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也就是她愣神的片刻，几人已经移动到了班级门口。
“顾其臻，听说隔壁班班花要追你呢，打算今天和你告白，真是艳福不浅。”
“别胡说。”
“你小子别和我们装，前天人家不是还拿着奶茶在校门口等你。”
“我没收。”
“那不说这个。”那人将话题一转，嬉皮笑脸地说道，“你真的没和纪律在一起？这都毕业了，你就告诉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纪律呼吸一滞，手中握着的物件差点滚落在地上。她死死地掐着手心，一颗心高高悬起。
在这个瞬间，她已经幻想到了两人牵手的场景。
顾其臻是怎么回答得来着，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纪律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脸上一如既往的笑容，干净澄澈。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如刀刻般一字一句扎进她心底，凉薄至极。
奇怪的是，当这份暗恋无疾而终时，当最初的难堪和忧伤散去后，她开始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这话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庆幸她的脸面完好无损。
可能对于青春期的她来说，自尊心还是更重要一些。
从这天以后，顾其臻这个名字开始慢慢淡出她的脑海，就好像有一块橡皮擦，将他的身影一点点从青春的画纸上抹去。
纪律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她自认为在感情一事上看得开，断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往而折返。况且，世上除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不是还有一句好马不吃回头草吗？
如今再往深处想想，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对顾其臻的感情。心动是真，喜欢是真，可是若要予以度量，好像又不值一提。或许这份暗恋更像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遇上了特定的人，无关对错，那个少年都作为她独一份的美好而存在。
纪律闭了闭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回到那间宽敞明亮的教室。浮光掠影带动空气中一点点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漂浮不定，目光所及是黑板上刚劲有力的粉笔字，耳畔是朋友们的欢声笑语。
因为青春的易逝，因为彼此的陪伴，才显弥足珍贵。
那样美好的东西，还是让其停留在时光深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