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下)

    纪府又平静了好一段时间,直到管家突然出现在了崔梦云面前。

    “夫人,这是府上的账,请您过目。”管家将一本厚厚的账簿交给了崔梦云。

    崔梦云被这一手突然袭击给弄迷茫了:“管家先生,怎么突然要将账本给我了?”她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小声道,“我不会看……”

    管家也笑了起来,抓了一把自己短短的山羊胡,一派运筹帷幄的高人模样:“夫人,我知道的,但是我会教您。以后您总得自己学会看,不然如何为公子守住家业?”

    这些都是定国公府一并跟出来的老人,还是喜欢称呼纪衡为“公子”。

    或许是管家长得一派慈祥,说话又像是为崔梦云着想,总之,崔梦云欢欢喜喜地信了。

    她心中也鼓着劲儿,想要学出一番成就,证明自己并不是梁婆婆口中那样一无是处的“蠢货”。

    但她人生的第二个打击出现了,管家拿出的账本,她怎么都理不顺,只有管家亲自上手,那在她手中怎么算都对不上的账目立刻就平了。

    管家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崔梦云遭受到了比在梁婆婆手下讨生活更大的打击——

    她几乎要信了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崔梦云想做最后一点努力,她偷偷遣了流月出去,让她去找找算术书,打算自己开点小灶,不要永远都这么没长进。

    然后流月一身狼狈地哭着回来了。

    崔梦云大惊失色,在她多番追问下,流月终于哭着告诉了她真相。

    她的伤是一个小厮推出来的,好不容易买回来的算术书,被路过的帐房先生撕成了两半,还被狠狠嗤笑了。

    帐房先生走后,那小厮还想欺负她,被她狠狠打了一个大耳刮子,气急败坏之下说了些见不得人的话,最后被其他小厮给带走了,流月才逃过继续被那小厮欺负的可怜境地。

    可当崔梦云问她,小厮说了什么时,流月却捂着嘴巴,不肯再说了。

    若说崔梦云不了解崔府的每一个人,但流月她怎么可能不了解呢?那小厮骂的定然是她。

    但崔梦云不着急,她优先给流月上好了药,才握着她的手,真切道:“流月,在这个府里,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若连你都瞒着我,我只怕再也不会有快乐的时候了。”

    流月哪里还撑得住,立刻就扑在崔梦云肩头,哽咽着复述了那小厮的“腌臜之语”。

    “你主子不得公子喜爱,还不如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来的快活!”

    “学个看账,十来天都没看出管家在着你们玩儿呢!只怕连驴都比你主子先开窍!”

    “两个小娘皮没人疼又没人爱还这么开心,该不会早就偷了汉子了吧!”

    ……

    他还不止说了这么几句,纪府虽然人丁不旺,但还是有几个下人路过的,却根本没人帮助流月或是制止这个口出狂言的狂徒,直到他露出想要动手打人的意图时,才有人站出来把他拉走。

    再是一对隐形人,那也是公子拜了堂的妻子,总不好把她唯一的婢女给随便打杀了。

    流月哭的伤心,浑身颤抖,也就没有感受到崔梦云同样气到发抖的幅度。

    她没有想到,这个府里的人,居然是这样欺辱、污蔑她和流月的。

    或许让崔梦云听到了下人对她的议论,都不会这么愤怒,因为她从小就没有感受过当主子该是什么样子。但流月可以算是她在纪府的精神支柱,在某种程度上说,流月甚至比纪衡还要重要。

    纪衡是她心中明月,是高不可攀的雪山圣莲,那流月就是潺潺流水,静谧无声地流淌在她的生命里,却缺她不可。

    骂她可以,骂流月、不行。

    崔梦云做了一个决定。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和管家学习,但主动开始和他聊天了,话里话外都是向他了解纪衡,不仅如此,还主动走出了这间院子,向别的下人去了解纪衡。

    虽然大家看不起她,但崔梦云的“笨”几乎已经刻进了每一个仆人的脑海里。对一个“笨蛋”,大家竟然很默契地失去了防备。

    崔梦云得到了纪衡的踪迹,然后她堵到了她又两个多月没见过,但会日日回府的夫君。

    这一次,崔梦云很争气,没有在纪衡面前卡顿任何一个词,把自己和流月遭受的所有委屈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纪衡。

    说到自己受到的戏弄时,她很平静,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愤愤不平,唯有说到那小厮伤害流月的时候,崔梦云脸上的表情才生动了起来。

    脸上每一根绒毛,都在告诉纪衡,她!很!生!气!

    不仅是纪衡被崔梦云惊到了,纪府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样一个面团捏的人,竟然也会发飙的么!

    在崔梦云的强烈要求下,纪衡不仅严惩了那个欺负流月的小厮和账房,还把戏主的管家给一并辞了,所有家仆全都扣了月银。

    阖府上下,全都整顿了一番,又雇了一个新的管家,这事才算完。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等纪衡整顿完,结果纪衡一转头,发现他突然勇敢了一次的小妻子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回了那个小院子里。

    因为崔梦云快吓死了。

    她告完状,心中为那小厮判定的最狠的结局也不过就是打十个板子,结果纪衡轻描淡写地,就将那小厮推流月的那只手给砍了……

    她突然发现,纪衡不是她想象中的翩翩君子,而是一个她根本不了解的陌生男人。

    崔梦云推己及人,很害怕纪衡突然秋后算账,想起了她什么不好的地方,把她也给收拾了。

    所以她又悄无声息地藏了起来。

    但这一次,她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纪衡居然开始踏足这个院子了!

    虽然这本来就是纪衡的房间不错,但这半年来,一直都是崔梦云在住,她潜意识中,已经把这个小院当成了独属于她的地盘。

    现在,她的领地被侵犯了。

    此时的崔梦云身上还有着一股食草动物的警觉,当大型食肉动物充满威胁地踏足她的小窝,立刻就响起警报。

    可她又是那么弱小,除了警觉,她好像什么都没办法做。

    直到绝望的小动物看到猛兽的爪子里,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红果子。

    那是……?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带了一串糖葫芦回来。”纪衡眼中含笑,晃了晃手中的那串红果子,就这么看着他浑身不自在的妻子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浑身的毛刺好像都被这串糖葫芦给抚平,崔梦云重新回归了柔顺的食草动物状态。

    她这半年过的着实算不上多好,但架不住她心宽,脸盘子竟也长了些肉,身量瞧着也高了一些,整个人如同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虽不算夺目,却也沾染上几分馥郁。

    但这样尚未绽放的小美人,眼神却牢牢被一串普通的糖葫芦给吸住了。

    她慢慢地挪着步子,好像在试探什么,纪衡并没有不耐烦,就这么静静地拿着,直到崔梦云彻底放松了警惕,站到了他面前。

    她接过那串从来只听别人说过的糖葫芦时,小指不小心蹭过了纪衡的手,很轻很轻,并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波澜,因为她心里只有香甜的糖葫芦。

    纪衡却垂眸看着刚刚被蹭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第一颗糖衣被咬碎的声音绽放在崔梦云的唇齿间后,一只早已具备成年男人力量的大手裹住了她细细的腰肢。

    “啊!”崔梦云被这一变故吓得惊呼,却又贪恋糖葫芦那甜蜜的口感,不愿放开。

    “这么喜欢?”纪衡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耳侧,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口中呼出的热气。

    崔梦云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几乎是一瞬间就软了身子,唯有那嘴巴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死死地贴着糖葫芦不肯放开。

    纪衡就这么贴着她的耳畔,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像是小电流,顺着崔梦云的耳蜗,流窜过她的全身,她不自觉地间歇性抖了起来,又因为失了力气,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纪衡身上。

    她其实也存了点小心思,想用自己的“泰山压顶”逼得纪衡放开她,别再用这么羞人的姿势让她难堪。

    可崔梦云这点重量,对纪衡又哪里能造成一点困扰。她越是这样完全倚进纪衡的怀里,纪衡那手扣反倒是的越紧。

    直到扣疼了崔梦云。

    她终于舍得放开糖葫芦,用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娇气声音抗议:“我好痛,你放开我。”

    听到自己奇怪的声音,崔梦云立刻就闭嘴了。但掌控着她的男人好像不乐意了。

    他轻轻捻过崔梦云的腰侧,另一只手也开始不老实,抚上了她的腿。

    崔梦云更没有力气了,她象征性地抬起没有拿糖葫芦的那只手,推了一下纪衡,半丝都没有撼动,反而像是在轻轻抚摸他的手臂。

    所以当她发现反抗无效,收回手后,纪衡那坏人居然还问她:“怎么不继续按了,虽没什么力气,但也是你一片心意。”

    不知怎的,崔梦云脾气突然大了起来,被纪衡这般“嘲讽”,她又羞又急,抬腿就想去踢他。结果她腿才刚抬起来一点,巨大的失重感突然袭来——

    “啊!”崔梦云是真的惊恐地叫出了声,连糖葫芦也顾不上了,两手紧紧抱住纪衡的脖子,生怕自己被摔下去。

    一串才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在她万分痛心中,狠狠掉到了地上,漂亮的糖衣炸开无数裂痕。

    但崔梦云再也来不及可惜自己人生中第一串糖葫芦了,被纪衡打横抱起后,她直接被带回了房间里。

    唯有那串倒霉的糖葫芦,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目送着它的主人被那猛兽拆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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