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情绪平复下来后,洋子马上便打算报警,只是她的电话已经被混混们砸坏了,她现在又不敢动,就怕破坏了现场情况。她刚开口说起这事,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着急得不行的鹤蝶立马说到:“我跑得可快了!我知道附近的交番在哪儿,你们等我,马上就回来!”

    等待的时间里,洋子一直在想后续要怎么处理。这事儿肯定瞒不过家里,但她不知道室町家这种传统到有些严苛的家庭会怎么来对待她。最坏的话,肯定一时半会儿不会让她去学校了……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却始终维持着给自己披上衣服后,双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动作,洋子抬头看向伊佐那,发现他正越过自己盯着后面的一个地方似乎在思考什么。

    眉头压得很低,嘴角也抿着,和之前不高兴的时候差不多的表情,但却总觉得有些可怕。大概是因为刚才他的眼神太过吓人了吧?所以她小声地叫了一句对方的名字,等叫了两三声,他才动了动瞳孔,看向了自己。

    “你会冷吗?”

    伊佐那在聚焦到洋子身上后,突然扬了扬嘴角,笑着这样问道。

    洋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问她,但下一秒就被伊佐那双臂一收,抱在了怀里。感受到手掌一下一下拍在自己的背上,洋子心里那些对不可控的未来的忧虑似乎也减少了很多。

    别慌,不管后面会遇到什么问题,她只要一件一件去解决就好了。她并不在意什么名声,很显然自己的朋友们也不在意,她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能还不如伊佐那镇定呢?

    在鹤蝶的带领下警察很快就来了,同行的女警看到洋子后脸上立刻浮现出可怜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简单做了询问,就带她上了车给人送去了医院。

    伊佐那两人不好跟来,上车前洋子只来得及转过头朝他们笑了笑以作安抚。

    等在医院检查时,室町家也果然来了人,是她的保姆小坂和大伯母,也就是绫子的母亲。但洋子也大概预料到会是如此,反正她的人生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父亲母亲之类的角色,她也觉得自己并不太需要。

    其实本身也没受什么伤,除了用水果刀划开衣服的时候碰到皮肤导致的几个小伤口外,她真的也只是被那群少年们当作了什么生物模型摸了一遍而已,但因为她中途有过激烈地挣扎,所以四肢上还有一点被掐的淤青。

    大伯母在听到医生说她并没有遭受到侵犯的时候,只是点了点头,脸上原本有些纠结的表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反倒是小坂阿姨一直把她抱在怀里,还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但从那天被带回家后,她也没有见到过除了这两个之外的任何人。

    一直被关在房间里,哪怕她想出去,保姆小坂也会寸步不离。就算自己问不用去上学吗?对方也只会说要她在家里先养伤,等身体都好起来了,没问题了就能去学校了。这种话哄哄小孩子还可以,但在洋子听来无异于一种敷衍。

    看来这次可能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要是真在家里又被关上个一年半载的,她自己不是不能忍受,只伊佐那他们好不容易才因为自己的接济过得顺心了一点,不知道后面是不是又要饥一顿饱一顿的了。

    但也许没有自己,他们两个人也能努力过得更好的,别一副好像她起了多大作用一样的语气。洋子摇摇头,在心里指责了自己几句。也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年不也像这样被放置在房间里,没什么人可以接触吗?

    不过是回到原点,她烦燥的内心和焦虑的情绪,以及那些停不下来的思考都让她感觉到,哪怕是个成年人的芯子,也已经很难再去面对以往的那种孤独了。

    但她却不知道,那天上警车前的一瞥,已经是命运轮转时的最后仁慈。

    “京都?”

    “对,明天就让小坂把东西给你收拾好,后天和你堂哥一起去吧。到了那边,记得多听你堂哥的话,少惹些事情出来!”

    时隔多日见到祖父室町道明时,洋子没想到迎接她的是这样的宣判。

    因为绫子的哥哥,也是她的堂哥室町宏准备去京都的观世流学习几年,那附近正好还有一所传统的女校尚在运营,观世流很多弟子的女眷都在那儿读的书,所以室町道明便打算把洋子也一起送过去。

    “女校是寄宿制,也不需要额外安排人去照顾你。但在需要的时候,你得配合阿宏和观世流的大家们搞好关系。趁着现在都还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赶紧去吧。”

    可洋子怎么会答应?她知道那种寄宿制的女校,只会教一些迂腐过时的东西,对学生的行为举止也很严格,说什么培养大家闺秀,不过是造出一只又一只金丝雀而已!况且,她也放心不下伊佐那他们,好不容易才交到的朋友,还有学校的同学老师……

    “我不去,我不想去京都!”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对这个地方产生了眷恋。

    “你再说一遍?”室町道明盯着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儿,语气严肃地再次开口。

    洋子看着祖父面无表情的脸,鼓起了勇气,第一次大声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我不愿意去京都!我不——!”

    ‘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把洋子剩下的话全都打散了。

    “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家伙。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会招惹上那些小混混,你那是什么眼神?你难不成还以为他们是随机选的你吗?肯定是因为你也有问题,才会被他们盯上!丢人现眼的东西!”

    她张了张口,想起草野,想起学校被欺负的同学,还有自己寄出去的那封匿名信……然后发现自己似乎完全没办法反驳祖父说的这些话。而她此时的表情变换,也悉数落入了室町道明如鹰隼般的眼神下。

    他再也忍不了心里那口气,反手又给了洋子一巴掌,见对方彻底懵了,才心里舒服了很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两个孤儿经常凑在一起,既然你自己自甘堕落要去和下贱的老鼠做朋友,被他们认识的那群混混们找上也是早晚的事。好在事情还不严重,你只是被欺负了而已。

    所以,离开川崎,去京都呆几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你给家里丢了这么大个脸,要不是看在你还有点天分,我可不会保下你还送去名门女校。你是该好好学一下大家闺秀的样子,去做一个合格的室町家女儿,别辜负了家里的培养。”

    培养?保我?不过是利用罢了!

    洋子低下头,感受到两颊火辣辣的疼痛,比日常收到的鞭打都来得难以忍受。她很早就知道的,室町道明虽然是金春派出身却很推崇观世流的世阿弥,送堂哥过去学习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自己,不过是用来和对方的女眷建立关系,是拉拢她们的工具。

    实际上她并不排斥成为工具,但室町道明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质疑她的社交,甚至看不起她真心交往的朋友?会遇到那群混混,不过是自己的问题,和伊佐那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还要如此污蔑他们?

    侮辱她,打压她,利用她,这些都是这个老头控制别人的手段。

    可哪怕自己都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洋子看着自己垂在膝盖边的手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捏成了拳头。她太弱小了,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是好多年以前的那个雨夜,室町道明用手掐着她的脖子——连细弱地哭出声都费劲。

    “你先好好反省两天,出发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带你出去。”

    被关进熟悉的小黑屋里后,洋子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她不怎么怕黑,更不信鬼神,只是被锁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偶尔会觉得很寂寞。那时自己便会回忆起在学校的生活,会想到和伊佐那他们相处的时光,偶尔也自言自语几句,总能打发掉内心的阴霾。

    但今天,无论她想多开心的事情都没用任何作用,全身发抖到只能蹲下双手抱着腿才能好一点……毫不畏惧的黑暗中似乎也隐隐散发出威胁的气息,好像会从哪里伸出手来,不是拿刀划破她的衣服,就是在她身上乱摸,或者…直接给她的脸一巴掌。

    不知道是心理还是生理性的,洋子的眼泪从她大睁着的眼中不停往下掉,脑子里那些美好的记忆反而让她更加痛苦:她想念那些自由自在的时光;想念伊佐那、鹤蝶;甚至她想念绫子……

    但不会有人的,这个世界里,除了她以外,不会有人来的!

    在洋子正控制不住开始用双手撕扯自己的头发时,小仓库的后门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往那个方向爬了几步,便听见了绫子刻意压低的声音。

    “洋子?洋子?哎呀,该不会睡着了吧,洋—子—?”

    “绫子姐姐?”

    “天呐!太好了,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哦,不行,我得小点声。”外面的女孩儿正说着话,然后底下的门缝里就被塞进来了一堆零散的糖果“我找遍了,就这些,你先吃着,过几天放出来了,我们去车站那边新开的可丽饼店,我请你呀!”

    微弱的光线下,五彩斑斓的糖纸竟然看起来很漂亮,很有食欲。

    洋子的眼泪突然就停止了,她吸了吸鼻涕把脸贴到门上:“我要去京都了,吃不到了。”

    “啊?!你,你是要和哥哥一起,去京都吗?”

    “嗯。”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等了一会儿洋子又开口问了一句,却听见绫子匆匆说了一句她明天还会找机会过来的,然后便离开了。

    洋子以为她只是看到了什么人在附近,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反而细心地将散落的糖果一点一点归拢起来,捧在手心里,然后她摸黑拿了一颗,扭开糖纸塞进嘴中。

    是黑糖,好甜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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