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兮挡在裴千庭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
“你说裴千兮贪恋男色，可有证据？”
韦宗凌捂着肚子，好半天才缓过劲，龇牙咧嘴道：“京中谁人不知裴千兮喜好打马，扬鞭武场，终日与男子厮混，无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与涵养。”
“哦？你亲眼所见？厮混的都是些怎样的男子？”裴千兮眸色生冷。
对上裴千兮满是不屑的目光，韦宗凌暗暗咬牙。
曾几何时，裴府嫡女裴千兮同样用这种眼光看过他，如伫立在云层顶端藐视地上的尘土，令他倍感羞辱，没想到如今一个小丫鬟也敢如此对他。
韦宗凌挣扎起身，既然如此，倒不如送裴千兮个攀附权贵的名声，他刻意拔高声音道：“那位裴大小姐攀附权贵，厮混的可都是世族公子。”
外间闻言，又是一阵低声细语。
“我就说裴千兮心术不正，什么舞刀弄枪，分明就是蓄意找了个由头接近世族公子。”
“据说她与鹤亭公子关系极好，与揽月楼楼主更是把酒言欢，有一个祇王世子还不够，这等放荡之人，亏我之前还与她亲近。”
“瞧你这话酸的，要是有机会接近鹤亭公子，你不去？”
……
手肘向后一顶，挡住裴千庭，裴千兮笑嘻嘻弯腰，“错，是容资俱佳的世族公子。”
“你说你是韦相之子，怎么着也沾了个世族，可裴千兮怎么不与你厮混？莫不是你尚且未入男色之列？”
“你……”
“再者，你说裴千兮豢养情郎，与人私奔，你可曾亲眼所见？”
“我……”
她轻轻摇了摇头，假装思考，“你堂堂男儿这般长舌诋毁一女子，为何？”
似是想到什么，眸中一亮，带着些惊异道：“莫不是你欲把心思空对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韦宗宇气急，扬手对着裴千兮的脸打去。
裴千兮下意识向后推了一把裴千庭，侧头躲避，还是被打中一侧发髻。
裴千庭倒退一步。
挡在他身前的姑娘发髻散乱，发丝垂落在脸颊旁。
韦宗凌这混蛋，竟对一个弱女子动手，裴千庭手搭上腰间的长剑，正要动手，只见身前的弱女子身形一转，用指尖轻捻着桌上的茶杯向韦宗凌掷去。
茶杯擦着韦宗凌的鬓发而过，韦宗凌心头大震，还没回神又惊觉下颚一痛，牙齿来不及收缩猛地咬伤舌尖，瞬间疼得眼前模糊。
他强忍着口中的痛楚，想破口大骂，透过朦胧泪光见身前人影后退半步，长裙翩跹翻转，而后后腰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一瞬间冷汗直流，站立不住，扶着腰跪倒在地。
嘶。
看热闹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鹅黄的杏花绣鞋踩在韦宗凌的肩头，“怎么，说不过还想动手？”
韦宗凌张了张口，他堂堂韦相之子，竟被一个丫鬟打得双膝跪地，碍于颜面，顶着疼得发白的脸，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口齿含糊道：“你你你，你是谁府上的丫鬟？”
裴千兮垂了眼。
他要是找上崔府，岂不是暴露了。
想到在祠堂替她掩护的芋儿，眉心微皱。
见她不说，韦宗凌面露恶态，“来人，给我把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绑了。”
无人回应，韦宗凌不耐烦地向门外看去，守在门口的仆从双腿发抖。
谢璟玄不知何时站在窗牗旁，泠冽道：“她是本督带来的。”
“谢……不，都督。”韦宗宇脸色白得彻底，跟见了活阎王似的。
楼上楼下的议论声转瞬即逝。
原本走廊上围着看热闹的人看到谢璟玄后纷纷不见踪影。
听到谢璟玄的声音，裴千兮脚一滑，差点没踩稳。
谢璟玄知道她是崔府的人，会不会将她供出去……
踩着韦宗凌的脚用力。
韦宗凌吃痛，抬手想将她推开，可手还没碰到裴千兮，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啊。”
裴千兮身体侧倾扑在地上，再度抬头时泪眼朦胧，眼泪不要钱似的直掉。
韦宗凌心中慌乱，抬着手愣在原地，他分明连她衣角都没碰到。
她声音中带着呜咽，“我不过是与韦公子辩驳了几句，不曾想天子脚下，韦公子仗着自己乃当朝宰相之子便对一个弱女子动手。”
裴千兮不得不感叹这具身体泪水过于充沛，她本是想掉两滴眼泪装个样子，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哭得凄惨，抬头看着谢璟玄，“郎君一身正直，匡扶正义，定要为小女子做主。”
“你……”韦宗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分明是你……”
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裴千兮缩了缩肩膀，颤颤抬头，“怎么，韦公子难道想说是我一个弱女子将你打得跪在地上的吗？”
“你，我不是……”韦宗凌脸上乍青乍白。
猛咳一声，只觉得喉间腥味弥漫。
吞了吞口水，不过一个小丫鬟，他看不出谢璟玄心中所想，壮了胆，“这丫鬟出言不逊，不知都督如何处置？”
谢璟玄睨了裴千兮一眼，“倒是伶牙俐齿，韦公子待如何？”
光晕打在寒银面具上，依稀见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谢璟玄神色淡淡。
韦宗宇见谢璟玄无意护着裴千兮，立马起身道：“掌嘴二十，不，三十。”
“甚好。”
谢璟玄嘴角微动，戏谑笑了声。
“断云。”
“是。”断云自门外走来，径直走向裴千兮所在的方向。
韦宗宇咧着嘴，掩不住脸上的恶毒，不曾想断云略过裴千兮，直直向自己走来。
“你，你做什么……”
“啊……”
啪，啪，啪……
揽月楼静默，唯有一声声清脆在阁楼中回荡。
韦宗宇嘴角淌血，挡着脸侧颤颤巍巍道：“谢，谢璟玄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去知会我父亲。”
“那你可快些，韦相近日政务繁忙，本督可不想打扰他老人家太久。”谢璟玄懒洋洋道。
“看什么看，还不快扶本公子回去。”韦宗宇冲着门口叫骂。
而后在仆从半抬半扶间低着头，挡着脸落荒而逃。
韦宗宇一走，在小厮的几声吆喝下，揽月楼恢复喧嚣。
倒是无人上四楼，谁也不想招惹谢璟玄。
裴千兮起身，掸了掸衣裙上的灰尘。
“姑娘……”裴千庭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女子护在身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耳侧不禁有些薄红。
裴千兮转身，想抬手敲一下他的脑袋，碍于还有人在，硬忍住了，“小郎君日后勿再随意动手，武力堵不住悠悠众口，反而落得个欲盖弥彰之称。”
眼前女子落落大方，眼神清明，如此说教的话语也不令人生厌，裴千庭挠了挠头， “知道了，多谢姑娘。”
雅间传来谢璟玄落座的声响。
裴千庭皱眉，手指不自觉握紧剑柄，盯着裴千兮的眼神带上几分冷意，问道：“你是谢璟玄的人？”
“千庭。”贺霁锦缓步而来，递了个眼神给即将炸毛的少年郎。
裴千庭咬牙，扫了眼谢璟玄，“我还有事，告辞。”
裴千兮脚步微动，看着裴千庭的背影在走廊尽头消失。
少年郎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眉宇间愈发与父亲相似，裴千兮心中得意，嘴角上扬。
转而恨恨地盯着贺霁锦，这厮怎么回事，说好拦着这小混蛋回京。
贺霁锦被颇具火药味的眼神瞪得莫名其妙，轻咳一声，“都督家的丫鬟果然与众不同。”
折扇轻摇，对着谢璟玄挑眉，一脸就知道你二人有一腿的神情。
谢璟玄格外淡漠，看也懒得看他一眼，“贺楼主方才的热闹看得可称心？”
“揽月楼不过区区酒楼，都督肯出手相助，自是蓬荜生辉，贺某不禁感激。”
“贺楼主谦虚，揽月楼若仅算区区酒楼，那京中可无楼再敢称酒楼。”谢璟玄目光缀缀，落在桌上盛瓜子的白玉盘上。
这老狐狸，贺霁锦灿笑，“都督说笑。”
谢璟玄抬眼轻扫挪到角落的裴千兮，眼底幽深而后开口，“不知贺楼主可曾听闻踏雪草？”
裴千兮踏出门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
“踏雪草？此乃何物？”贺霁锦有几分好奇。
“本督也是近日听闻，踏雪草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贺楼主商遍天下，竟也未曾听说？”谢璟玄似有似无地睨了裴千兮一眼。
“世间还有此等神草。”贺霁锦来了兴趣，“都督若是有意，贺某可帮都督打听一二。”
“有劳贺楼主。”
小厮轻轻敲了敲门框，贺霁锦挥手示意他退下。
“不瞒都督，在下与一旧友多年未见，都督有何需要尽管吩咐楼内小厮，贺某先行一步。”
说罢折扇一甩，阔步向外走。
“且慢。”裴千兮扯过一旁的躺椅，随意一靠。
“醉雪酿二两，檀花饮一盅。”
贺霁锦脚步一顿。
“七八个云酥糕，两三盏冬雪茶。”
“不知贺楼主能否在半盏茶的时间内准备好？”
“你……”贺霁锦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晃了晃玉骨扇，稳住心神，“姑娘要的东西须得等上一盏茶。”
“哦？堂堂揽月楼，可别怠慢了客人。”裴千兮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那是自然。”贺霁锦闻言，轻笑出声，快步离去。
“连贺楼主都不曾听闻踏雪草，不知崔姑娘的夫君现下如何？”谢璟玄长睫微垂，神情散漫地看着她。
裴千兮指尖微颤，他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抬头对上那双沉墨的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