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显想起今日早朝上韦峘和御史大夫王裕为着裴家那点事争得不可开交，翻裴家旧账翻到谢璟玄头上，明里暗里就差指名道姓，谢璟玄倒是忍得住，面不改色地坐山观虎斗。

    “崔大人，陛下已经为我家大人和崔小姐赐婚，圣旨稍后便能送至崔府。”断云跟在谢璟玄身后道。

    “陛下，赐婚？”崔显面上惊讶，蹭蹭退了两步，再一看门外，赫然只有谢璟玄的一辆马车，裴千兮是怎么回来的不用多说。

    崔显拧着眉，他按父亲的意思收下了谢璟玄的聘礼，又逢陛下赐婚，日后崔谢两家结了亲，崔府与谢璟玄不可避免地有了来往，就算他曾经看谢璟玄有多不顺眼，谢璟玄也得是他崔显的女婿，“那就请谢大都督进崔府一叙。”

    说罢崔显一挥长袖进了崔府大门，他前脚一走，裴千兮和谢璟玄后脚跟在身后。

    入了大堂，崔显往主位上一坐，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子，吩咐管家，“去将父亲他们请来。”

    堂中，谢璟玄负手而立，依旧神色淡然与往常无一二。

    裴千兮低着头暗自思量，她自从来了崔府，除了杜氏和谭姨娘之外还没见过崔初黛的几位叔伯，今日崔显劳师动众，商议的应该是婚事的筹备。

    管家是崔老太傅亲自挑的人，从谭姨娘交出管家权后府中一切开支用度皆经由管家之手，办事利索，不多时便将人请了过来。

    “父亲。”崔显向崔老太傅行了一礼，将位置腾了出来，和崔家兄弟一道坐在崔老太傅右侧。

    见杜氏也来了，崔显面上并无太多变化，开口对崔老太傅道：“父亲，陛下已为他二人赐婚。”

    众人一听陛下赐婚，皆面露不解，按理说谢璟玄已然给崔府送来了聘礼，两家亲事算是成了，陛下完全没有必要再下旨赐婚多此一举。

    崔老太傅不动声色地看了谢璟玄一眼，按陛下的性子，不会主动赐婚，这份恩典要么是谢璟玄求来的，要么是太后出手，前者尚且好说，可太后一直想将韦家的人给谢璟玄，谢璟玄若是求了太后，恐怕娶的不止裴千兮一人。

    “陛下只为你二人赐婚？”崔老太傅问。

    谢璟玄合手行礼道，“太傅且安心，我已请陛下作证，今后只娶初黛一人。”

    他没提纳妾的事是为了给崔显留面子，崔老太傅听他这样说，满意地点了点头，有陛下作证，可断了太后拉拢谢璟玄的念头。

    谢璟玄平日里佯装慵懒，既遮去他于战场上的杀戮之气，也掩去他深不见底的心思，而现在，礼仪举止于世家贵子分毫不差，连崔显看他都顺眼了几分，裴千兮自愧不如，她侧目看谢璟玄，二人目光交错，瞬间分开。

    “陛下可还有其它吩咐？”崔老太傅看着裴千兮问。

    裴千兮道：“陛下让钦天监寻了个日子，婚期莫约定在下月初。”

    “下月初？”崔恭满脸不愿，“离下月初不过十来日，寻常婚礼筹备怎么着也得三、四个月，十来日如何来得及？”

    崔恭是崔老太傅第三子，半分没有崔老太傅的风度，终日游手好闲，将纨绔无赖贯彻透底，还是烟花柳巷的常客，光姨娘就纳了三个，若不是慑于崔老太傅，就是将那听曲儿的院搬来崔府他也是愿意的。

    “崔恭，慎言。”崔老太傅沉沉看了崔恭一眼，“陛下恩赐，岂有你来不来得及之说。”

    崔恭挨了训，闷着声不再出气，倒是打量起裴千兮，大哥这女儿从前总是将脂粉涂得满脸，每次遇见她都跟见了鬼似的，如今一看，脂粉下藏的竟是一张芙蓉面，比当年的杜氏还要更胜一筹。

    崔恭的目光毫不掩饰，裴千兮不禁恶心得慌，谢璟玄突然向前一步，挡住了崔恭的视线。

    “太傅无需多虑，婚事我自会筹备。”谢璟玄道。

    “就这么点时间我看你怎么筹备。”崔恭因谢璟玄挡了他的视线心中生怨。

    谢璟玄抿唇，一声轻笑，“婚事无碍，倒是近日禁军中缺人手，三叔若是无事，可愿来搭把手？”

    谢璟玄明明是含笑看着自己，却让崔恭平白从脚底生出寒意，冷汗涔涔。

    和他厮混的人说谢璟玄是一头被上京圈住了的野狼，迫不得已披了一身蟒服，一旦放他归山，这身蟒服将再也困不住他，此前崔恭不信这话，如今被谢璟玄幽幽看着，还真有几分被狼盯上的感觉。

    “三弟游手好闲惯了，哪能帮上禁军的忙，都督就别为难他了。”崔奕笑着打岔。

    “是啊，是啊，不用了。”崔恭摆手，待谢璟玄收回目光后瘫坐在降香黄檀官帽椅上。

    崔显看崔恭畏缩的样子，想要替他训斥谢璟玄，可人家又亲切地叫了三叔，真是有火无处发。

    谢家京中无人，本该由长辈们商议的婚事落到谢璟玄头上，他条理清晰地与崔府诸位长辈讨论，裴千兮站在一旁听着崔显不时刁难，崔奕忙着打圆场，杜氏被迫回答，只有她和崔恭两个闲人。

    谢璟玄家中父母皆不在，谢老太师过世已久，谢家其余亲眷皆在外握兵，十日左右的时间能赶回来的有几个，即便能赶回来，一旦军中无帅，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太后是算准了才赐的婚。

    好不容易熬到几位长辈皆点头同意，裴千兮如获大释，笑着恭送几位长辈离开，转眼她和谢璟玄就被崔老太傅叫到了书房。

    门外断云和管家大眼瞪小眼，管家忙着处理府中事务，没多久便离开了。

    门内裴千兮和崔老太傅正在棋盘上博弈，谢璟玄则坐在二人对面悠闲品茶。

    “都督若是忙，大可先行离去。”崔老太傅摸着白胡，紧盯裴千兮下一步棋。

    慢品几口，谢璟玄道：“太傅这茶好得很，难得喝上，我怎么舍得走。”

    崔老太傅大笑，“这茶谢槐安惦记了好些年，他没喝上，倒是便宜了你。”

    谢槐安是谢璟玄祖父，与崔老太傅一道位列三公，两人少时相识于微末，又一同入仕，后来因着政见不同而相互挚斗多年，几经风雨在明枪暗箭的朝堂中位极人臣。

    谢璟玄随了谢槐安的性子，层层面具将真心裹得密不透风，初次在朝堂上相遇时崔老太傅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谢槐安，这也是他为什么放心将裴千兮嫁给谢璟玄的原因。

    茶香幽深，牵引了崔老太傅的思绪，落子时竟放错了位置，裴千兮挑了挑眉。

    “我怎么放这了？”崔老太傅后知后觉道。

    裴千兮笑嘻嘻落下一子道：“祖父，落子即定，不许悔棋啊。”

    白子生路已无，再下下去不过几个回合定然是输，崔老太傅输赢皆认，放下白子道：“今日太后找你做什么？”

    “是踏雪宴的事。”裴千兮杵着头，崔老太傅和谢璟玄都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人，一个地方答不对他们就会起疑，她今日故意拖着谢璟玄就是不想让他问踏雪宴的事，偏偏崔老太傅把谢璟玄留下来了。

    “踏雪宴中你提及裴家家事，太后自会怀疑崔家意图，甚至可能怀疑到太傅头上。”谢璟玄声音缓缓如泉水轻击岸石，“可太后也知道没有这种可能，太傅若是想对裴家出手，绝计不会让你当众引战。”

    “此事虽然是由崔家人提及，朝中却无一人弹劾崔家，因为疑点太多且显而易见，所以太后是在诈你，想看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谢璟玄把玩着茶盏，“你如何答？”

    太后在诈她，谢璟玄又何尝不是，裴千兮指尖捻起一颗棋子，“我喜欢赵轩彦啊，崔府上下都知道，我痴傻时整日追着赵轩彦，知道他有了未婚妻派人查探一番有什么问题？”

    谢璟玄一愕，没想到裴千兮这般大方承认自己喜欢赵轩彦，继而给自己添了些新茶，喜欢赵轩彦吗，这理由看似恰如其分，为何他心中却升起一股怪异之感。

    书房静得有些突兀，崔老太傅望了望两个年轻人后道：“太后没提其它？”

    “太后说韦家姑娘模样俏丽，性子温顺，是个好相处的，让她以贵妾身份同我一道嫁入谢府。”裴千兮眸中带着笑意，直勾勾盯着谢璟玄。

    谢璟玄眼观鼻，鼻观心，被裴千兮盯得实在受不了道：“我无意纳妾。”

    太后背后靠的是韦相，若是能将韦家人送入谢府，韦相在朝中的地位就坚不可摧，本就是世家之首，再得了谢家的兵力，朝堂之上还有谁敢说韦峘的不是，崔老太傅沉着眼，所幸谢璟玄不是个像崔恭一样的混球。

    他无意与谢璟玄一同搅进纷争中，不代表他人不会这样认为，从崔谢两家的婚事中便能看出一二，谢璟玄给了足够多的聘礼，可见他对裴千兮，对崔府的重视，而崔府的态度，则应从裴千兮的嫁妆中来看，崔府对裴千兮重视，对谢璟玄也不会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