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崔家众人正聚在膳厅用膳，崔家几个兄弟自小有膳后听训的习惯，行冠礼后崔老太傅免去了听训，改为简单商议近日的朝事，抒发己见，为的是时刻提醒一众子嗣为官不忘本心。
裴千兮赶到时丫鬟已经撤了膳食，她的婚事提上日程，又时间短促，由崔老太傅起了个头，众人正七嘴八舌地论着嫁妆之事。
简单行礼后裴千兮直接开了口，“祖父，昨日谢都督同孙儿一道去了趟城北锦绣坊。”
“锦绣坊？”崔恭抬着茶盏，打断裴千兮的话，“锦绣坊是京中有名的成衣铺子，他带你去做什么？”
崔恭红颜知己不少，为搏美人一笑他时常出入脂粉锦衣铺子，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银钱心思，算得上是锦绣坊的熟客，乍一听谢璟玄带裴千兮去锦绣坊，他只觉得谢璟玄八成也是与他差不多的风月老手。
总归是自家大哥的女儿，长得再好他也不能下手，否则崔老太傅能把他皮扒了，崔恭心里说不上多憋屈。
裴千兮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崔显身侧没有存在感的杜氏，她道：“买喜服。”
崔恭差点没一口水喷到隔壁崔奕的脸上，他呛着咳了几声后才问：“喜服？谢璟玄带你去买喜服？”
“他家中没有能主事的长辈，自己去买喜服也是可以理解的。”崔奕暗暗离崔恭远了点。
“那也不能带着黛儿去。”崔显沉着声，往崔老太傅处看去，见人没说话，他一拍桌子，“简直胡闹。”
崔恭上次被谢璟玄憋了口气，正愁没地方发，此时人不在，他抬着长辈的架子训道：“自古男女成婚之前多有避讳，他谢璟玄倒好，不但不避讳，还光明正大带人去锦绣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成亲似的，我看他就是对这门婚事不重视……”
崔恭已经把事情抬高了一个层面，崔老太傅依旧没发话，似乎在等裴千兮继续。
“三叔息怒。”裴千兮听他骂了会儿，才道，“原只是想去为他挑一件喜服，一是他事务繁忙，好不容易得了空，二是他念及与崔家结亲，恐一个男儿筹办不好婚事，怕丢了崔家的颜面。”
“就他那名声，我崔家的颜面早丢尽了。”崔恭在一旁哼哼。
“三叔说得在理。”裴千兮接下崔恭的话，“他于此事深感愧疚，于是顺道将我的也买了。”
“他也知道愧疚……”崔恭后知后觉，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裴千兮在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把你的也买了？”
膳厅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冲动了，冲动了。”崔奕抬着水杯缓缓喝了一口，“初黛，这样的大事你当先回家同大哥和大嫂商量。”
女儿的嫁妆应当由母亲筹备，裴千兮如今比较特殊，她和谢璟玄的婚事其实是崔谢两家的事，聘礼和嫁妆有不少人盯着，裴千兮的嫁妆自然也就不再由杜氏一人说的算。
可喜服不同，这是裴千兮结亲当天的门面，是娘家人的面子，也是杜氏的一片心意，冷不防地裴千兮和谢璟玄就将喜服准备好了，是半点没将杜氏放在眼里。
杜氏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崔显看过来后她低下头，似有似无地带上些悲伤。
崔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二人，看着杜氏的目光中带些同情。
“此事是女儿做得不妥，请母亲父亲责罚。”裴千兮在杜氏跟前跪下。
“你真是……”崔显差点没气背过去，扬起手想朝裴千兮脸上打去。
“崔显。”崔老太傅开口，止住那凌厉的掌风。
“父亲，她实在没规矩，您就这样护着她，日后去了谢家她还不得闹翻天。”崔显不贫收手，气得别过脸去。
崔恭看了看崔老太傅，又看了看裴千兮，自己父亲什么脾性他知道，此番明明是裴千兮不守闺阁女儿的礼，不顾及自己母亲的感受，是裴千兮明晃晃的错，可一向公正不阿的父亲竟然有意偏袒裴千兮。
凭他多年受罚的经验来看，大哥这女儿不一般。
崔恭再次抬起茶盏，心中打定了主意要仔细看看裴千兮是哪点入了崔老太傅的眼。
“此事是女儿做得不对，任凭父亲母亲处置。”裴千兮道，“当务之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请父亲母亲先听女儿说完。”
崔显听道还有其它事，下意识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摩擦着衣袖道：“你说。”
“谢都督买的喜服是锦绣坊的有凤来仪……”
裴千兮话没说完，崔恭刚入口的茶水又都喷了出来，崔奕忍无可忍起身换了个位置。
“有凤来仪？”崔恭自知失礼，接过丫鬟递的帕子擦手，看众人没什么反应，便解释道，“父亲兄长有所不知，有凤来仪乃是锦绣坊的镇店之宝，价值千金，就是宫里的娘娘去买那坊主也不卖。”
他曾追求过一个女子，不论送什么人家都不理，被同他一道厮混的公子哥们笑话了许久，后来那些公子哥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将有凤来仪买来送给那女子。
他兴致冲冲地去了，结果人坊主还是看在他是常客的份上好言好语将他“请”了出来。
谢璟玄到底什么来头，崔恭将擦好的帕子给丫鬟递了回去，还趁机揩了油，被崔老太傅冷眼警告后缩着脑袋不敢再放肆，捧着茶盏把玩。
崔显没想到谢璟玄会送这么贵重的喜服，他略微思考后对崔老太傅道：“父亲，谢家出手如此阔绰，那我们的嫁妆……”
谢璟玄给的聘礼已经足够明显，眼下又多了有凤来仪，传出去后明眼人都看得出谢家对崔家的明示，就看崔老太傅如何打算。
“不急。”裴千兮道，“有凤来仪昨日带回府中，今晨它就丢了。”
“……”
崔奕看着原本自己的位置湿了大片，又看着崔恭再度手忙脚乱接过帕子擦拭，暗道幸亏自己走得快，不然今日这身衣袍是不能要了。
“好好的东西怎么会丢？”崔显这心一上一下，深觉自己迟早给裴千兮急出病来。
“先起来吧。”崔奕温声道，“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毕竟是谢家送的东西，就算裴千兮结亲时不穿也不能随意弄丢，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伤得只会是崔家和谢家的和气。
待裴千兮说完，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崔显看去，有凤来仪是断云亲自搬进青黛院的，除了裴千兮和院中的下人外，只有谭姨娘和崔菡姣进过青黛院，并且知晓盒中装的是有凤来仪。
“把人叫来。”崔显脸色青黑，他前脚才将人放了出来，后脚便出了事，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解除谭姨娘和崔菡姣的禁足。
前去叫人的是崔府的新任管家，谭姨娘原以为是崔老太傅想通了愿意把管家权还给她。
进了膳厅后才发觉气氛不对，阖家上下的目光皆紧紧盯着她和崔菡姣，惊得她冒了一身冷汗。
“老爷。”谭姨娘依旧是昨日的一身素面莲裙，褪去以往的招摇，低调娴静，“家中出了何事？”
“你还好意思问出了何事，身为大哥的姨娘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平日欺压嫡女就罢了，如今还敢打嫡女嫁妆的主意。”崔恭恶声道。
谭姨娘把持后院时将他院中的银钱盯得紧，害得他有几次不得不与人赊账，十分丢脸，这事他记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机会与谭姨娘算帐。
谭姨娘心中打鼓，以为裴千兮与众人说的是她想置办裴千兮嫁妆，好趁机拿回管家权之事。
心中谩骂，她让裴千兮同崔老太傅说，可没让裴千兮当着众人的面说啊，这下可好，弄的她不尴不尬下不了台面。
“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不识礼数。”谭姨娘拉着崔菡姣跪在地上，抽出袖中的丝帕，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泪花。
谭姨娘知道崔显其实不吃这套，他更喜欢自己强势撒泼，可那是关上院门的事，眼下对着崔老太傅和崔家兄弟，她那一套没用。
“这么说你承认这事是你干的？”崔恭问。
“是妾身愚钝。”谭姨娘道，“自从老爷罚妾身禁足，妾身想了许多，过往对待黛儿实在苛责了些，但妾身也是为了黛儿好，夫人心疼黛儿不肯罚她，可是黛儿终究要有人约束，不然将来去了婆家会被人看不起的。”
“老天保佑黛儿恢复正常，妾身怕黛儿误会了妾身，昨夜才特意去青黛院中向她解释。”谭姨娘看向崔菡姣，“菡姣知道黛儿恢复了不知多高兴，想与黛儿重修姊妹之情，还特意向黛儿认了错，黛儿也受下了。”
一直不出声的杜氏突然道：“那你还敢动黛儿的嫁妆。”
“夫人，妾身也是一片好心，你久不打理家事不知其中操劳，女子嫁妆中的物件一定要挑好的，准备起来繁杂耗时，更何况婚期将至，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准备，妾身是做足了不眠不休的准备，定会将黛儿的嫁妆备得妥妥帖帖。”谭姨娘收了手帕，悄悄看了眼崔老太傅的神情。
谭姨娘话中的意思在场人都听出来了，这人不仅没有意识到偷了喜服的后果，还敢大言不惭地讨要崔府的管家权，饶是崔恭也不得不感慨此人厚颜无耻至深。
崔显爆喝道：“你还敢打后院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