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兮坐直身，因玉璧一事，韦家和裴家隔阂渐生，以裴耀的性子，此时最应该做的是忍气吞声，向韦家赔礼道歉，好求取韦相的同盟。
裴耀杀了韦宗凌，相当于断了和韦相联手的机会，同时也断了自己的退路，锒铛入狱。
谢璟玄在床边坐下，替她拢了拢被褥，“玉璧一事，韦宗凌可以以此要挟裴耀，换取韦裴两家合作的多数利益。但他过于忌惮韦峘，剑走极端，逼得裴子秀入狱。”
“裴子秀怎么死的？”裴千兮问。
她下意识觉得是韦宗凌杀人灭口，转念一想也不对，韦宗凌不过是怕韦峘，只要做实玉璧是裴子秀偷的，调用禁军一事韦峘自然会想办法替他挡下。
“狱中被狱卒闷死。”谢璟玄道，“死法过于蹊跷，漏洞百出。”
“杀他的狱卒八成已经被灭口了。”裴千兮想也不用想，“韦宗凌呢？”
“这倒是有趣。”谢璟玄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嘲讽，“吉氏用烛台砸死了。”
裴千兮身体微倾，看向谢璟玄身后的烛台，烛火幽幽，她意味深长一笑，“没想到烛台还能有此用处，吉氏这一砸，彻底砸断了裴家和韦家合作的可能。”
裴千兮快速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此事于两家毫无益处，吉氏砸死韦宗凌或许只是个巧合，裴子秀死在狱中却不是。此人不让裴家和韦家合作的目的很明显，若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都要怀疑是你做的了。”
她似玩笑的一句话，谢璟玄听了却垂下眼，裴千兮察觉不对，挑眉问，“真是你做的？”
“去平城山之前并不知你身份。”谢璟玄道，他若是早些知道裴千兮和裴子秀的关系，将人弄个半残便是了。
裴千兮手搭在谢璟玄肩上，语气轻轻道：“不必因我的身份多加顾忌，裴耀和吉氏苦心经营多年，为的就是裴子秀，他们踩着我父母的尸身往上爬，还希望我同他们讲情分吗？”
“裴耀也好，裴子秀也罢，在他们推动或是漠视我父母的死时，已不配活着。”裴千兮道，“我非善人，忍不了一点加害在亲人身上的痛苦，他们罪有应得。”
谢璟玄抬眼，眼前笑得张扬的人与记忆中的面孔相重合。
“吉氏砸死韦宗凌，理应是她入狱，为何成了裴耀？”裴千兮问。
“裴耀生了个好女儿。”谢璟玄道，“裴耀次女在上朝时敲响登闻鼓，将裴家原本的帐簿与裴耀造假的帐簿一并呈了上去，连同这些年裴耀于朝中贪污的银钱，和地方官员之间往来的信件。”
“裴映蒲。”裴千兮念着这个名字，会想起不久前在裴府偏院那扇没有关严实的门。
谢璟玄也没料想到朝堂上的变数，裴耀于世家还有用，太后和韦峘不会过早放弃这枚棋子，凭空出现的裴映蒲当头给了裴耀一棒，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陛下得知此事大怒，加上韦峘推波助澜，太后当场革了裴耀的官职，将此案交由大理寺查办。”谢璟玄道。
“裴耀入狱，他幕后之人定不会让他活。”裴千兮抓着谢璟玄的手，有些话她要当面问裴耀，“可有法子让我见他一面？”
“今夜不行，案子由大理寺查，贸然进去只会打草惊蛇。”谢璟玄看裴千兮逐渐暗淡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明日下朝后你同我一道去趟大理寺。”
裴千兮眼眸一亮，抓着谢璟玄滚进被褥里，“快睡，养足精神明日才好上战场。”
谢璟玄：“……”
裴千兮这一觉睡得安稳，再睁眼时全然不知天地时辰。
“芋儿。”裴千兮唤了声。
芋儿闻声而入，久违地伺候裴千兮洗漱。
“什么时辰了？”裴千兮转动脖颈，活动筋骨。
“卯时，姑爷快回来了。”芋儿帮她梳着发髻。
芋儿缠着发丝，手臂蓦地被裴千兮抓住，芋儿眨巴着眼问，“可是弄疼了小姐？”
“不，芋儿你梳快些，我和姑爷一会儿有事要出去。”裴千兮回头，盯着梳妆台上的珠钗，感叹女子妆发繁琐。
“小姐别急。”芋儿说着，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心道小姐去了趟平城山后和姑爷亲近不少。
“等等。”裴千兮看着镜中披着一头墨发的人。
她现在的身份是崔家女，谢家媳，于情于理都不该跟着谢璟玄出现在大理寺。就算谢璟玄强行命人让她进去，也难免不会落人口舌，留下弹劾谢璟玄的把柄。
“芋儿，去府里找套随从的衣裳过来。”裴千兮道。
芋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裴千兮的再三确认和强烈要求下晃着神出门。
片刻后，裴千兮对镜中束发灰衣的白脸小生满意点头。
“小姐，你和姑爷出去穿这身不太好吧。”芋儿委婉提醒，好歹是谢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哪有夫人扮成随从同少爷一道出门的道理。
裴千兮指尖轻挑，抬起芋儿的脸，“你家姑爷求之不得呢。”
芋儿灵光一闪，晃了晃脑袋，“芋儿知道了，小姐是不想姑爷被流言蜚语困扰，才扮成随从同姑爷出门。”
“流言蜚语？”裴千兮向外走的脚步一顿，有几分兴趣问，“谢璟玄有什么流言蜚语？”
芋儿听她一问，羞羞答答地低着头，小脸红了一片。
裴千兮环手，回忆起去平城山的路上和谢璟玄说的话，莫不成谢璟玄真在外藏了人，“好芋儿，你快些说，可别急死我。”
“这……”芋儿扭捏半天才道，“小姐新婚第二日不是说姑爷，说姑爷禽兽，只有小姐才受得住。”
芋儿脸红得像只熟透的鹌鹑，“也不知院里谁说漏了嘴，将此话露了出去，恰巧姑爷昨日未上朝，上京中人都说姑爷抱得美人归，一身蛮力都用在床笫之事上，乐不思蜀……”
裴千兮：“……”
马车停在谢府门口，竹子拉稳缰绳，不忘揉了揉自己的腰臀，十分想念断云。
“主子，到了。”竹子琢磨着待会儿见了裴千兮定要告上一状，这顿打不能白挨。
谢璟玄伸手撩开车帘，凝了竹子一眼，淡淡道：“见了夫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知道？”
竹子委屈瘪嘴，迫于谢璟玄的威压，只能点头。
谢璟玄弯腰欲下车。
谢府门口一道残影略过，守门们没看清是谁，隐约见一个穿着灰衣的随从撑着竹子跳进车厢里。
竹子也没看清来人是谁，拔出佩剑急声道：“主子。”
车内“咚”得一声响。
谢璟玄接了个满怀，后背砸在木板上。
裴千兮骑在他腰上，手撑在谢璟玄鬓发两侧，对外道：“是我，去大理寺。”
谢璟玄同竹子说过接了夫人后去大理寺，不过夫人好好地扮成随从做什么。竹子狐疑地往里打量，手还没掀开帘子就听得里面谢璟玄低低咳了一声，吓得他缩回手，驭着马儿向前。
车内，裴千兮刚起身，马儿拉着车身摇晃，她重心不稳又跌了回去。
四目相对，霎时无言。
谢璟玄看着她一身灰衣，扮成随从的模样，默默別开头，肩头起伏。
“谢璟玄。”裴千兮恶声念着他的名字，手指抵在他脖颈上，“你笑什么？”
谢璟玄缓了会儿，开口问，“夫人这身打扮是何意？”
裴千兮以肘撑着木板翻身，揪着谢璟玄起身，“不是去大理寺吗，不穿成这样怎么进去。”
随从的衣袍窄袖收腰，裴千兮穿起来腰身纤细，不足一握，灰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未涂口脂的唇透着淡粉。谢璟玄移开视线，“夫人思虑周全。”
两人沉默地坐在马车里，裴千兮憋了一会儿，凑近问：“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谢璟玄不明就里。
想来谢璟玄回京后事务繁忙，市井中的流言应当穿不到他耳中，是她多虑了，裴千兮拍拍他的肩，放下心道：“没什么。”
裴千兮转移目光看向窗外，耳根有些薄红。
谢璟玄睨了她一眼，眸中笑意明显。
马车行至大理寺狱，狱卒将人拦下，竹子出示腰牌。
狱卒见到谢璟玄，恭敬低头，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谢璟玄身边的随从。
这小哥儿怎生得唇红齿白，望着像个姑娘。
谢璟玄冷眼扫过，吓得狱卒差点没跪下去。
“裴耀在哪？”谢璟玄问。
狱卒有些为难，道：“裴耀身上牵扯的案子多，上头盯得紧，小的也不敢随意放人进去。”
谢璟玄扔了个腰牌给他。
狱卒接过腰牌，定睛一看，立刻改口道：“大人请随小的来。”
谢璟玄让竹子在外看着，带着裴千兮同狱卒入狱。
狱中阴暗潮湿，牢房内的人发乱如草，血腥味浓重，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听着动静了也没个反应，神情麻木。只有在狱卒掏出钥匙时，下意识地身体往后缩。
“大人，裴耀就在最里头那间。”狱卒打开牢门，“他情况特殊，与其他犯人分隔关押，昨日夜里用了不少刑，这会儿恐怕还没清醒。”
狱卒习惯性唾了一口牢中关押的人，转而对两人道：“大人慢慢审，小的在外候着。”
裴千兮看他熟捻地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虽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却能看到他们的动作，想来也是为了防止出现杀人灭口之事。
裴耀听到狱卒说话后半睁开眼，他的手脚骨头断裂，疼了一夜，已经没有力气再叫。
他意识模糊，一会儿感觉自己仍然在裴府，怀抱着府中的珍馐，一会儿又被浑身的疼痛拉回现实，闻着狱中令人犯恶心的污糟味儿。
“二叔。”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