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一死，诺大的裴府仅剩裴祖一家。裴祖抽不开身，谢璟玄便以太后懿旨之名清查裴府旧账。
“裴府空了？”裴千兮对着帐簿反复核对，之前竹子抄回来的账簿不过冰山一角，属于吉氏私藏下来的。
“裴耀这些年大肆敛财，外人看来他赚得盆满钵满，其实不然，裴耀将这些银钱分了一部分回河东，其余都转至祇王名下。”谢璟玄合上帐簿，“祇王将这些银两全都砸进秦州。”
“秦州，泾河城。”裴千兮不解，“祇王想做什么？”
“祇王想重建当年的互市。”谢璟玄说着冷了脸色，“互市中交易最大的并非米粮丝绸，而是打造兵刃的玄铁。”
裴千兮手撑着桌子，抬眼间和谢璟玄眼神互换。
玄铁比一般的寒铁更适合打造刀刃盔甲，无定山庄中的众人人手一把，裴千兮用过那刀，知道它的锋利之处。
玄铁乃大魏稀有之物，浑哒蛮荒尚且无法拥有，这也是他们久久无法在同大魏将士的厮杀中打赢的原因。
浑哒人高岸雄壮，天生大力，在与大魏的骑兵们交战时本就处于优势，若是再让他们得了玄铁，打造出利刃和盔甲，大魏士兵们于战场上便毫无优势。
“祇王疯了。”裴千兮捏拳，对谢璟玄道，“我们现在就去崔府。”
裴千兮和谢璟玄到崔府时天色已暗，昏黄的天际轻拢整个巷口。
除却谢府的马车外，另有一辆装饰简易的马车停在崔府门口。
看门的小厮认得谢璟玄，不敢怠慢二人，通传后在跟前引路，将人带至书房。
烛灯将屋内照得通明。
崔老太傅饮着清茶，手上棋子落得干脆。
御史大夫王裕凝着他这步棋皱眉，抬头对上太傅处变不惊的双眼，爽朗一笑道：“学生输了，多谢老师赐教。”
他话音落，门便被人轻轻推开。
裴千兮和谢璟玄夫妇站在门口。
王裕看不惯谢璟玄于朝上咄咄逼人的气派，又碍于谢璟玄和崔家如今的关系，知晓他们来是找崔老太傅有事，不冷不热道：“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王大人留步。”谢璟玄开口挽留，“今日见祖父实乃有要事相商，王大人或许能够提点一二。”
王裕挪动的脚顿住，奇疑地看了眼崔老太傅，后者颔首，他也就又坐了回去。
“坐吧。”崔老太傅抬手，示意二人入座。
丫鬟为崔老太傅添了新茶，又为夫妇二人备上茶盏。
待门关上后，谢璟玄将近几日所得的消息悉数道来。
崔老太傅一摸胡须，道：“祇王为人圆滑，游离于世家之间，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渗透颇深。裴耀也不简单，联手祇王将韦峘耍得团团转，韦峘终究是老了。”
“玄铁一事危及我大魏安危，定不能放过。”崔老太傅微微合眸，“不揪出幕后之人，泾河一战的循环不会停止，大魏就算有再多的裴将军也无用。”
“仅凭祇王一人之力，想要在泾河城开通互市太难，他身后势必要有能够出得起银钱的大户支撑。”王裕听完，总算知道谢璟玄为何留他，“京中能撑起这么大开销的人能有几个。”
裴千兮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想要在一城私设互市，又要瞒过上京诸臣。其背后之人除了银钱外，所处地位必不能低，要想稳住层层官员的心，幕后之人得有那份权力。
“太后。”谢璟玄淡淡道。
“太后虽把持朝政，但事关浑哒，她怎会将利刃送入敌手，这不是断她自己的后路吗？”王裕不敢相信太后会做这样的事，“此事若说是韦峘做的还更可信。”
毕竟韦峘才是世家的领头人，手底下不仅有八大世家的号令权，还能够说动各家家主动用钱库中的银钱。
“韦峘有钱。”谢璟玄端坐直身，视线落在崔老太傅和王裕间的棋盘上，“韦峘手中握着八大家的钱，他不差钱。太后不同，她虽身居高位，国库中的钱她轻易动不了。”
“太后姓韦，又不姓韦啊。”崔老太傅感叹道。
“祇王搬空裴家，这些银子恐怕早已流入秦州，泾河城复苏就在眼前。”谢璟玄看着王裕的双眼，“不知王大人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想要永远根除泾河一战留下的阴影，势必要与祇王和太后打擂台，祇王如今称病不肯上朝，定是对谢璟玄有所察觉，他此刻站出来，便成了谢璟玄的人。
王裕侧头，望着低头品茶的崔老太傅，崔老太傅并未看向他，这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从崔谢两家联姻开始，于外间而言，崔老太傅和谢璟玄两大势力已然合并，他想置身事外，却不得不踏入浑水。
长叹一口气，王裕道：“罢了，罢了，我答应你便是。”
末了，王裕似又想起什么，他神色认真道：“大魏的天下依旧是赵家的天下。”
王裕走后，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裴千兮给谢璟玄递了个不安的眼神。
谢璟玄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裴千兮此番回崔府，没打算继续瞒着崔老太傅她不是崔初黛的事情。
她走到崔老太傅跟前，跪下道：“祖父。”
“这是做什么？”崔老太傅搁下手中的清茶，意有所感。
“祖父，我并非您的孙女。”裴千兮低头，从她来到崔府后，老太傅嘴上不说，暗中一直在护着她，凭着这份恩情，她也做不到继续欺瞒。
“你既唤我祖父，又怎不是我的孙女。”崔老太傅弯腰扶她起身。
“祖父，您知道。”裴千兮茫然眨眼。
“自你陪我下完那盘棋后，我便知晓你不是黛儿。”崔老太傅眉心舒展，言语中并无怪罪之意，“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强求不来，黛儿与我缘浅，再过不了几年，我这把老骨头便能与她相见。”
崔老太傅回想着那丁点儿大的奶娃娃跌跌撞撞朝他走来的模样，随即看向裴千兮。
“你是裴国公的孙女？”崔老太傅随意看了眼谢璟玄，虽是问句，又带着笃定。
他知道裴千兮并非崔初黛，但一直猜不透裴千兮是谁。
直到方才谈及三年前泾河兵败一事，谢璟玄收到假军情，他才瞬间反应过来，当初问裴千兮愿不愿意嫁给谢璟玄，裴千兮回答得肯定。
除了裴千兮说的喜欢之外，接近谢璟玄，查清当年的真相才是更为重要的原因。
裴千兮没想到崔老太傅连她是谁都猜到了，心中暗暗惊佩崔老太傅的洞察力。
“不必紧张，裴国公是大魏的将帅，他当年成名时我还只是翰林的小仕。”崔老太傅道，“我拜入先帝门下后与他相识，都是些老谋深算的狐狸啊，你是他的孙女不奇怪。”
“你若愿意，老头子我不仅可以做你祖父，还可以做你老师。”崔老太傅指着棋盘笑道。
裴千兮眉梢一挑，俯身向崔老太傅行了个拜师礼。
“还有你，愣着做什么，看不上我老头子？”崔老太傅朝谢璟玄喝了一声。
谢璟玄意会，同裴千兮一齐跪下，“拜见老师。”
“地上凉，快起来。”崔老太傅接过两人递来的茶盏，慢悠悠尝了一口，“裴千庭去西北之前你可曾见过他？”
“见过。”裴千兮道。
裴千兮说完，余光见谢璟玄戏谑地看着她，回想起上次和竹子一道把谢璟玄扔下，裴千兮心虚地别过脸，脸侧薄红。
“祖父放心，他知道该怎么做。”裴千兮道。
裴千庭到西北，一时半刻分不了的兵权。
他们可以等，韦峘等不了。
裴耀牵扯出祇王，祇王背后的太后又能隐藏多久。
世家，太后和武将寒门之间的拉锯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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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给谢璟玄批了平城山的地，太后急着将禁军支开，命人马不停蹄修建校场，银子如流水般往里砸。
校场初具规模，谢璟玄从十万禁军中挑了五万亲信搬到校场训练。
这几日定州上京来回跑，和裴千兮见面的时间缩短不少。
才从校场回来，便接到宫里传讯，太后设宴，邀一众官眷进宫。
裴千兮送走攸姑姑，转头对谢璟玄道：“太后把攸姑姑叫来，摆明了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王裕将户部于秦州的空账上奏后朝中争执不下，祖父联合一众官员提议派人去秦州查探，这会儿人已到秦州。”谢璟玄道，“眼看着祇王的事将抖出来，太后坐不住了。”
“你的意思是宫宴有变数。”裴千兮手拨弄着发间的翠珠，“太后要动手。”
“太后不一定会动手。”谢璟玄道，“宫宴祇王也会去，太后若是想从此事中抽身，定然会让祇王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揽下。”
“祇王不愿呢？”裴千兮问，祇王也不傻，泾河城中的事一旦真相大白，他必死无疑。
“他愿不愿，今夜知晓。”谢璟玄说着环住裴千兮的腰。
裴千兮腰间微痒，身体向一侧避开，谢璟玄抵着不让她动。她垂眸，谢璟玄修长的手指在她腰间缠了把软剑。
软剑藏于腰带之下，隔着衣物能感受到它的冰凉。
“宫宴你不去？”裴千兮问。
“去，只是要率领禁军。”谢璟玄放开她，“此宴凶险，夫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