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宫宴流水相系，觥筹交错。
太后头戴十二钗琉璃冠冕，身着龙蟠黄袍，目光和蔼地扫过席上诸人，略过裴千兮时稍停顿。
质帝厌厌地坐在她身旁，对于宫宴毫无兴趣，眼瞅着平日里那些个恨不得将对方往死里骂的大臣们，几杯酒下肚，往来间谈笑风生，亲切得就像几十年的生死之交。
“你怎么一个人？”王思玥拎着串葡萄，趁无人察觉，挤到裴千兮身边。
不知何缘故，她在踏雪宴见到裴千兮后觉得很亲切，本想着找机会再见见。可上次她顶撞祇王世子，被老爹罚了一个月的闭门思过，最近才有机会溜出来。
“夫君有事。”裴千兮给她腾出空，两人同坐一张桌。她打眼望去，朝臣那边果然投来一道锐利的目光，稳稳落在王思玥脑袋上，裴千兮不住打趣，“王大人看过来了。”
“别管他。”王思玥将葡萄往案上一拍，葡萄压成葡萄汁，“都关了我一月了，差点儿没憋死。”
裴千兮笑着倒了杯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祖父身体抱恙，不在此宴中。
酒足饭饱，质帝隐隐有了些乏意，他强撑着上下打架的眼皮，心中期盼着宫宴早些结束。
他正点着头，户部尚书薛中承跪到了御前，言辞真切道：“陛下，太后，臣有事要奏。”
迎着太后的目光，质帝睡意消减了几分，道：“薛卿何事？”
薛中承微微俯身，“臣近日核查裴耀私吞家产一事，裴耀私产共计八百万两，不乏先帝赏赐给裴澈将军的御赐之物变卖换取的银钱。其中三十万两白银运回河东，其余七百七十万两白银皆不同时期转入祇王府。”
他话音落，宫宴热闹的交错声瞬间停止，大大小小的视线全然汇集到薛中承身上。
“薛大人可查清楚了？”韦峘皱着眉头，盯着祇王赵元诚，心绪快速流转。
上京一直以世家为首，皇戚不过是空有名声的摆设，祇王对着世家也得低着头做人。若薛中承说得是真的，裴耀和祇王早有勾结，裴耀又何必苦苦巴结同他合作。
“几百万两不是小数，臣等连夜核查，算了几遍都是同样的结果。”薛中承低头道。
“平复南地暴乱已花去国库大量银钱，正值国库空虚，裴耀随手便是百万银钱相赠，好大的手笔。”御史大夫王裕道。
他虽说的是裴耀，但如今裴耀人已死，这话显然是说给祇王听的。
“不知祇王殿下要这诸多银钱做何用处？”韦峘道，他面上笑着，内心却道赵元诚平日做小伏低，充当朝中众人的和事佬，背地里的野心不小。
祇王看着几个老臣，缓缓起身，道：“臣……”
“报。”小太监手里捧着信件，赶在祇王开口前道：“陛下，太后，秦州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函。”
“呈上来。”质帝就算再无知，也看出今日宫宴上的不对劲。
他拆开密函，看过信纸上的内容后色变，转身将信纸交给太后，“母后。”
太后横眼一看，当即抓住信纸仍在薛中承膝上，怒声道：“都看看，这里面说了什么。”
薛中承捡起信纸，手一抖，“祇王于秦州泾河城建立互市，与浑哒进行玄铁交易。”
“大胆。”韦峘沉声，玄铁是什么东西，大魏独有的稀有之财，军防重物，赵元诚竟然有这胆子将玄铁卖给浑哒。
祇王看着薛中承手里捏着的信纸，心底一阵阵发凉，他明明已经派人在中途截了信使，消息怎还能传到上京，是哪里出了问题。
“仅凭一句话如何能证明我私贩玄铁，休要将着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祇王镇定道。
“莫须有？”薛中承扬起手中的信纸，“且不说这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函，你祇王府送来的帐簿上怎没有裴耀转你的私产，这笔钱去了何处，祇王殿下敢说吗？”
“去了秦州。”薛中承道，“祇王殿下好手段，银子在你手中停留不过一日就被转到了你秦州的商铺，再由商铺分散银钱，运往泾河城做互市之用。”
“你，胡乱攀污。”祇王惊出一身冷汗，和浑哒交易玄铁是通敌的死罪，他不能认，“我在秦州有自己的生意，银钱运往秦州不过是做大点之用。”
“大点之用，打点用得着几百万两银子吗，你祇王做得是什么生意。”王裕说得毫不客气。
“你们，你们……”祇王算是看出来了，今日这几个老匹夫就是铁定心联手拖他下水。
他环顾四周，没见到谢璟玄的身影，心中安定了些。谢璟玄这几日故意露出马脚，让他误以为谢璟玄在查他，他使足劲同谢璟玄周旋，没想到让这几个老匹夫钻了空子。
祇王看向太后，后者抬手轻拭额间薄汗，转而递了杯茶给质帝。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韦峘沉声道。
半晌，宴上并无动静。
韦峘狠狠皱眉，指着祇王道：“逆贼，你做了什么？”
“你们以为我今日赴宴不曾有准备吗？”祇王一脚踹在韦峘胸口。
韦峘身体向后，推翻了桌山的珍肴，银碗玉杯掉落在地，掀出一阵动响。
“啊……”
官眷们本在无声看戏，却被祇王这一脚吓得连连后退，紧接着冒出来的死士更是令她们花容失色。
裴千兮将王思玥拽到身后，手抵在腰间的软剑上，眯着眼看向御前。
王思玥呆呆望着挡住她的手臂，这动作怎的如此熟悉。
“保护陛下，保护太后！”太监尖锐的声音适时响起。
“赵元诚，你敢以下犯上。”韦峘捂着胸口，大力喘出粗气。
祇王自死士手中接过长刀，刀锋出窍。
“唰！”
韦峘依旧保持着手捂胸口的姿势，瘫坐在地上，头颅滚落在身侧，一双眼死死盯着祇王。
“啊！”
别说宫眷们，就是年迈的老臣也吓得腿软，跌坐在地。
“反了，反了……”
祇王手指在发抖，他虽贵为亲王，却是在韦峘率领的世家下苟延残喘，他提起刀插在韦峘的尸体上，仰天大笑，“是你们逼我的，韦峘死了，韦峘终于死了。”
“他才是大魏的蛀虫，他私贪银钱蛀空国库，收购田地鱼肉百姓，他死不足惜！”祇王捂着脸，“还有他们，什么能臣，什么世家，杀了，都给我杀了。”
太后圈着质帝，被太监宫女们围在其中。
“谁敢动手。”
谢璟玄手扶着剑，身后跟着禁军。
老臣们仿佛看到救星，不论之前对谢璟玄有什么成见，此刻能救他们的只有谢璟玄。
“谢璟玄，你不是被……”祇王才看清，谢璟玄一首扶着剑，另一手提着个人头，他身后的禁军们也都人手一个人头。
“你收买的禁军也不过如此。”谢璟玄手一甩，人头滚落在祇王脚边。
祇王衣袍上沾了血，眼神阴鸷，“原来如此，你将禁军分流，打得竟是这主意。”
谢璟玄调了五万亲信至平城山，留下的禁军中大半人被他收买，等的就是这一天能够牵制住谢璟玄。没想到谢璟玄一早就知道禁军中有他的人，不过是借机会将他们除了。
“很好，不愧是谢大都督。”
祇王放下手的瞬间，死士们纷拥而上，和禁军刀刃相见，宴上一片混乱。
官眷们被禁军护在身后，挡住前方厮杀的身影。
“爹。”王思玥试图在混乱中找寻王裕的身影。
“我去把王大人带回来。”裴千兮将王思玥推回去。
腰间软剑拔出，裴千兮侧身避开长刀，角度刁钻地勾住死士的脖颈，用力一划，鲜血喷涌。
桌下，绯红的官袍不住地颤抖，王裕刚抬头就被溅了一脸血，吓得他又缩了回去，抖得更厉害了。
“王大人。”裴千兮一把提起他的衣领。
王裕吓得不轻，胡乱挥舞着手，嘴中念念有词，“贼人去死，贼人去死……”
“王大人。”裴千兮挡住身前的长刀，揪着王裕后退。
“老爷！”御史大夫之妻魂都快没了。
裴千兮软剑灵活，逼得死士近不了身。
待将王裕带回来，裴千兮手臂多了几道刀痕。
“多谢，多谢。”御史大夫之妻忙道，慌乱中看清裴千兮的样貌。
谢璟玄持剑挡住祇王的长刀，他垂眼在刀柄上看了一眼，剑锋上挑，逼得祇王撤退，长剑划过祇王双臂。
祇王松开双手向后躲，下落的刀被谢璟玄踢开，长剑抵在颈上，祇王不再动手。
“别杀我。”祇王怕极了，只要谢璟玄再往前一步，他必死无疑，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
谢璟玄没打算让他死得这么容易，“三年前设计陷害裴将军的人是谁，泾河城的互市究竟是谁开的？”
刀刃上流出血迹，只要祇王答错一句，谢璟玄随时能够要了他的性命。
祇王忙道：“我说，你留我一命。”
“好。”谢璟玄道，不过是留他一命，怎么留还是他说的算。
“是韦……”
祇王声音一断，缓缓低头。
长刀贯穿了他的胸膛，直逼谢璟玄。
谢璟玄后退。
祇王支撑不住，身体向一侧倒下，看清了站在他身后的人。
“太，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