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的夜色隐没于山林间，马蹄踩断树枝，载着一身戎装的裴千兮跨过旧地。
马蹄声未停歇，山林逐渐稀疏，黄沙覆盖土地。
天边勉强露出的旭日被乌云遮挡，马儿放缓脚步，已现乏意。
“吁。”
裴千兮拉着马儿在原地绕了几圈，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黄沙。
“小姐，前方便是圿陵关，过了圿陵关便能见到谢将军了。”青刃立在马背上道。
天边似有闷雷重响。
雨水打在谢璟玄手背上，顺着指尖流经刀刃一路向下。
身边是源源不断的厮杀声，鲜血混着雨水染红了久逢甘霖的黄沙。
“谢将军一身本事何不入我浑哒，他日踏平大魏，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怀彻笑得温和。
谢璟玄抿唇，提刀挡下他的攻势，雨水顺着眉峰滴落，他道：“你在大魏蛰伏多年，难道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谢将军想要的人已经死了，余下的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空名。”怀彻手臂被谢璟玄的大力震得发麻，险些握不住刀，他和煦的面具有了裂痕。
寒刀削向怀彻喉结，怀彻俯身闪躲，勘勘避过。
谢璟玄冷笑，眸中带着轻蔑，“你怎知我想要的人死了。”
怀彻有一瞬间错愣，而后低低笑起来，“因为她的尸身是我亲眼看着埋入黄土，就葬在平城山脚下，你若是有这个心愿，我会帮你把你和她埋在一起。”
“不过你既已另娶她人，想来她也不愿与你同葬。”怀彻道。
谢璟玄漆黑的眼底尽是狂躁，长刀猛抬，刀锋带着寒光略过，身后偷袭的浑哒士兵脑袋落地。
怀彻没想到在激怒谢璟玄的情况下他还能有如此灵敏的反应。
谢璟玄这一下激得身后想要动手的浑哒士兵后退半步，断云侵身而上，和浑哒士兵打得难舍难分。
怀彻出招阴狠，弯腰躲避时趁机亮出藏在袖中的短刀向谢璟玄身后刺去。
刀锋碰撞发出刺耳的尖锐声。
谢璟玄握着刀柄反手打落怀彻的短刀，进一步发出猛烈进攻。
怀彻在在密集的攻势中脚步不稳，谢璟玄快得仿佛只能捉到他的残影。分明可以一刀了结，可谢璟玄偏偏在遛他玩似的挑战怀彻的底线。
“就算你赢了这场仗又如何，质帝早已不信你。”怀彻呼吸有些紊乱，“他若信你，便不会放我回来。”
“你错了。”谢璟玄站在雨中，雨水砸在刀锋四溅开，“他放你回来只是想趁机拿下浑哒，你若不来，他便只能再等个十年八年，可你来了，他不用等。”
怀彻猛地想起什么，他目光似毒蛇般狠辣，恨不得将谢璟玄和质帝生吞活剥。
“耍我。”
他挥出长刀，在谢璟玄侧身的一瞬扣住他的手臂将人摔倒在地，抽出腰间匕首，对着谢璟玄的脖颈划去。
谢璟玄抬手捏住他的手腕，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扛下了这一刀。
紧接着右手挥出，猛地砸在怀彻脸上。
怀彻头脑眩晕，带着腥味的鲜血自鼻中涌出。
谢璟玄翻身而上将他压在地上，手撑起长刀。
鲜血混着雨水积成了浅滩。
怀彻凝望着被乌云笼盖的天空，微光冲散而出，照亮了前方大地，一抹鲜红的身影在马上奔驰而来。
“她没死……”怀彻眼前越来越模糊。
“谢璟玄。”
裴千兮扬着马鞭，突破层层人群，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脸上带着熟悉的银泠面具，谢璟玄呼吸一窒，继而扬起嘴角，眼前人与记忆中人重叠。
裴千兮快马略过时向他伸出手，谢璟玄借力翻身上马。
怀彻一死，剩余的浑哒士兵纷纷投降。
“赢了，我们赢了！”竹子在雨中高喊。
雨水朦胧了视线，他依稀看到马儿向天边远去。
几日后，西北击败浑哒传遍上京，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都督谢璟玄战死沙场的消息。
质帝不仅要追封谢璟玄，连同三年前战死的裴澈将军一道追封，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陛下追封裴澈将军引得朝野好大争议。”伺候质帝的小太监一边为质帝研磨一边道。
质帝轻轻一笑，天真的脸上依旧一副不谙世事，用仅能自己听清的声音道：“朕答应他了。”
小太监没听清也不敢多问，只道：“听说谢都督的夫人也去了西北，随着谢都督去了。”
“是吗？”质帝颇有兴致地挑眉，“一道追封吧。”
谢氏夫妇追封的消息不胫而走。
陈郡柘城。
路边的小摊上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小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胡辣汤呈上，打眼看去桌前两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他笑道：“二位慢用。”
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碎银放在桌上，小二伸手扒拉着碎银，顺着视角向上，看清此人模样。
郎君面容青隽，眉眼中捎着淡凉，偏偏在看向身边的夫人时如春池化雪，轻搅出点点涟漪。
他看痴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只手张扬地将人揽了过去。
裴千兮眯着眼，护崽般地将人揽在身后。
小二自觉失礼，摸着后脑灿灿地陪了个不是。
裴千兮大口喝着汤，末了指尖在谢璟玄脸上轻戳，“一路上招蜂引蝶的，连小二也不放过。”
谢璟玄睨了她一眼，“夫人说笑。”
身旁坐的人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当今追封谢大都督为镇北侯，追封其妻为镇北夫人。”
“谢家后继无人，不然凭着这份功绩，怎么着也得平步青云。”
“崔家不就一举迈上去了吗，只可惜崔老太傅告老还乡，白白便宜了他几个儿子。”
……
“镇北侯？”裴千兮笑着凑到谢璟玄耳畔低声道，“侯爷好威风。”
“夫人也不落下风。”谢璟玄道。
两人相貌过于显眼，引得不少人侧目窥视，谢璟玄待裴千兮吃饱后立刻拉着人走了。
两人晃晃悠悠骑着马儿上山，来到一座府邸前。
大门展开，主人似乎知道今日有客。
裴千兮踏进院落，梧桐叶伴着风落了满地。
“来了。”
谢道湛坐在石凳上，身前的石桌上铺着棋盘，两盏清茶左右对立，棋盘上的黑白棋子交杀相错。
在他抬眼看向两人的同时，棋盘上落下一声脆响。
崔赫眼疾手快落子，堵死了谢道湛的退路。
“老爷子，你这是乘人之危啊。”谢道湛无奈道。
崔赫手指向一旁站着的两人，目光却死死锁在棋盘上，“怎么就趁人之危了，他们两看上去可不像坏人。”
裴千兮：“……”
谢璟玄：“……”
“小姐！”芋儿娇俏的身影自屋里冲出来，一把抱住裴千兮，“奴婢可算见着小姐了。”
“祖父带你来的？”裴千兮笑着接住她。
“嗯。”芋儿围着裴千兮左右看了看，确定裴千兮没事后才松了口气，“芋儿听说你和姑爷出事后吓得要死，多亏老太爷跟芋儿保证小姐没事。”
“傻丫头，祖父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裴千兮问。
“小姐放心，芋儿蹲在谢府门前哭了三天，眼睛都哭肿了。”芋儿指了指自己的双眼。
“你可真是。”裴千兮揉了揉芋儿的脸颊。
府内热闹，府外马蹄声渐近。
“主子，夫人。”竹子大步跨进院落，身后跟着断云和青刃。
“来得挺快啊，我还以为你们得明日才能到。”裴千兮道。
“都怪他俩，一路上眉来眼去的。”竹子环手，撇了眼身后两人抱怨，“我实在受不了，只能快些赶来。”
“夫人，你不是答应给我找个媳妇，你看连断云都有媳妇了，我还……”竹子嘀嘀咕咕说着，离裴千兮越来越近。
谢璟玄皱眉，刚想抬脚将他踹开，一个身影快速将裴千兮护在身后。
“离我家小姐远些。”芋儿气汹汹道。
眼前突然蹦出个小姑娘，瞪着眼，鼓着嘴，凶巴巴的，竹子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
断云没忍住笑出声，“竹子，你就这点胆量还想找媳妇儿？”
一旁的青刃也有些忍俊不禁。
竹子红了脸，见芋儿手叉腰护在裴千兮身前，半分不让的模样，憋了一会儿气冲冲跑出去了。
夜风袭袭，月光盈盈照着庭院。
“祖父明日便走。”谢璟玄怀里抱着件披风，扬手盖在裴千兮肩上，小心地替她拢了拢。
“这么快。”裴千兮有些不舍，垂眸时掩住感伤。
谢璟玄摘下她发间的绒絮，“你若是想念祖父，我们随时去看他。”
隔着墙，院外传来几声轻微动静，听着很像车辙辗过树枝的声音，
裴千兮挑眉，起身攀着墙壁翻身上垣。
老樵夫驾着马车缓缓驶过。
裴千兮眸光流转，谢璟玄已翻下墙，张开双臂示意她跳下来。
老樵夫听到身后的异动，回头查看，只见郎君稳稳当当接住了他的夫人。
老樵夫刚要回头，便见自那郎君怀中冒出个头。
裴千兮扬起手高声道：“大伯，我夫妇二人于林间狩猎游乐，不曾想出了意外，马儿身亡，困于深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