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归还朝政后质帝换了一批又一批朝臣，抄家缉拿官员之事连续不断。谢璟玄身为禁军之首忙得脚不沾地，回谢府的时间不多，裴千兮一人在府中却不觉得孤独。
如今谢璟玄带着禁军走后，谢府陷入平静，看着与前些日子并无不同，可裴千兮就是觉得静，实在太静了。
月明星稀，院中的梧桐树上不时传来蝉鸣，为谢府添了几分热闹。
裴千兮收下急递回的书信，独自坐在院中乘凉，她打发芋儿回去睡觉，留下青刃一人守在院前。
不过是简单几句话，字迹有些潦草匆忙，看上去更像是在马背上写的。
夫人亲启：禁军行至并州，入圿陵关，一切安好，夫人勿念。
裴千兮想了想，提笔回信。
夫君亲启：府中热闹，蝉鸣扰人清梦，望夫君大捷速回，除蝉归宁。
信封送至军队需得几日，裴千兮第一次感觉日子过得如此煎熬，好在王思玥借解闷之名，将她拖出谢府，塞进马车。
“我们这是去哪？”裴千兮支着头，无精打采地看向窗外。
王思玥撸了把衣袖，兴致勃勃道：“揽月楼啊，自从你回了河东，我可一次都没去过，现在你回来了，我请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裴千兮怀疑地看着她，“认出我了。”
“我还不知道你，别说换张脸，就算化成灰我也能看出来。”王思玥不客气地揽着裴千兮，“怎么，回来了不告诉我，一心只想着你的谢璟玄了？”
王思玥在来谢府之前不敢确定，只是想将人叫出来探探口风，毕竟裴千兮如今顶着崔家女的身份，她也不敢仅凭一些下意识的习惯确定裴千兮的身份。
不过她来时看到了青刃，那还有什么好探的。
青刃自小跟在裴千兮身边，算起来也是跟她一同长大。以青刃的性格，绝不会另寻他主。
裴千兮眉眼弯弯一笑，此前不与王思玥说自己的真实身份，更多是担心日后同谢璟玄斗个你死我活，怕因此连累了她。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裴千兮笑道。
“不行，我要赔礼。”王思玥哼哼道，“赔礼自己想，不能敷衍。”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裴千兮神秘道。
两人谈话间进了揽月楼，贺霁锦早有预料般等着两人。
“贺楼主，别来无恙呀。”王思玥笑得开怀，一手挽着裴千兮的手臂，眼中尽是炫耀之意。
贺霁锦轻晃着玉骨扇，挡住半边脸，推开窗户若有所思道：“今日刮得哪阵风，能把王大姑娘刮来。”
“寻常风可刮不动我，还得是你贺楼主的孤苦伶仃之风。”王思玥随意一坐。
裴千兮：“……”
这么久没见，也挡不住见面就互相阴阳的习惯。
“韦锦凌呢？”王思玥问，“他怎么没来？”
“人家如今可是吏部尚书，忙着呢。”贺霁锦道。
他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韦锦凌推门而入，忧心忡忡地走到裴千兮身前。
他喘了两口气，尚未开口说话，裴千兮下意识觉得不好。
只听得他道：“禁军已至西北，一同押解的粮草出了问题，禁军和马匹闹了肚子。浑哒趁机进攻，谢将军他们这一仗虽胜，但死伤过半。”
“什么？”王思玥起身。
裴千兮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不安的心神，“谢璟玄呢，他……”
韦锦凌稍作迟钝，“他暂时无碍，西北大军已同禁军汇合，浑哒这一次没落着好处，定会再犯。”
“朝中还有要事，我不便多留。”韦锦凌向三人作辑，“改日再会。”
旧友重聚的氛围因着西北的军情打破，裴千兮无心继续。
“罢了，我先陪你回去。”王思玥拉着她起身，回头想对贺霁锦说话，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
裴千兮在马车上失神。
能绕过层层辎重督运的监察，令粮草出问题，下手之人八成混在禁军当中。
禁军由谢璟玄挑选前往西北，出了这样的事责任定是要谢璟玄承担，哪怕眼下因着浑哒陛下不会怪罪谢璟玄，难免会令西北的大将们产生疑心。
一旦军心不齐，接下来的仗想要打赢可就太难了。
裴千兮靠在马车中缓缓理着头绪，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浮出。
能让人悄无声息在粮草中动手脚之人是谁。
“去崔府，我要见祖父。”裴千兮道。
崔府。
崔老太傅才从宫中回来，便在崔府门口见到了裴千兮。
“祖父。”裴千兮上前迎他。
崔老太傅看她神色，猜想她来所谓何事，“进去说。”
王思玥知道两人接下来谈及的事关西北战事，她身为御史大夫之女，与崔家女此前并无交集，留下恐令崔老太傅怀疑裴千兮的身份，只好向崔老太傅问好后离开。
丫鬟给两人各呈了盏凉茶，又在书房内放置冰块。
待丫鬟出去后，裴千兮皱眉着急道：“祖父可知西北军情之事？”
崔老太傅点头，“陛下急召我们入宫正是为了商议此事，你已经知道了。”
“禁军中有内鬼，其目的不仅仅是让禁军吃败仗。”裴千兮道，“他真正的目的是谢璟玄。”
崔老太傅叹了口气，“功高震主，更何况是初握实权的帝王。”
“祖父。”裴千兮垂眼，“江山未坐稳，此刻动手太不明智。”
崔老太傅摇头，当今是位手段了得的帝王，不仅能将太后骗过去，连同韦峘和他等一众老臣都被当今此前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给骗了。
这样的帝王不会放任谢璟玄一人独大，倘若谢璟玄在西北全胜而归，势必得给谢璟玄封侯，到时候再想动谢璟玄，难啊。
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谢璟玄败了这一仗。
崔老太傅道：“他能活着从西北回来，也是请罪，不能活着从西北回来，反而会得到追封。”
裴千兮红了眼。
“圣意难料。”崔老太傅道，“谢璟玄有话让我转告你。”
裴千兮心神一动，“还望祖父告知。”
“他希望你走，不要留在上京的浑水之中。”崔老太傅道，“早在他求娶你时已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可保你余生衣食无忧。”
“荒谬。”裴千兮破涕为笑，“他想得倒是周全，可我偏不如他意。”
“你啊。”崔老太傅无奈，“他让你别去西北找他，此话我可是说了，日后别来找老夫麻烦。”
“他既早已有了打算，便说明他能应对西北战事。”裴千兮凭着对谢璟玄的了解，“他一早就知道陛下准备让他有去无回了。”
崔老太傅不置可否，“那臭小子精着呢。”
裴千兮心中有了底，“祖父可是有了为我二人脱困的主意？”
崔老太傅手摸着白胡，悠悠道：“退暇狂声心犹耿，祈愿烽烟息障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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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若不是我们的援兵及时赶到，谢璟玄铁定要吃败仗。”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来时还活着的浑哒人已不足百余，浑哒退兵是迟早的事。”
“说不定浑哒有后手呢，见我们来了才没敢出来吧。”
……
“说什么呢。”裴千庭路过军营时听见两人嘀嘀咕咕，当即黑了脸。
“小裴将军。”
两人转身，见裴千庭手扶着刀鞘，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有空在这嚼舌根，不如去前方多杀两个浑哒人。”裴千庭道。
“是。”两人齐声答。
见人走远了，又忍不住道：“毛头小子，要不是他姓裴，军中谁理他。”
竹子鼓着脸，气冲冲地冲回谢璟玄的营帐说了此事。
谢璟玄用纱布缠着手臂，听竹子说完后淡淡嗯了一声。
“主子上阵杀敌时他看不见，功劳都归给他们，好生不要脸。”竹子看谢璟玄没反应，凑到断云耳旁叭叭。
“主子都没与他们计较，你急什么？”断云环手道。
“我气不过。”竹子蹲在地上，“都怪那叛徒在军粮中动手脚。”
叛徒吗，谢璟玄幽深的眸中略过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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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裴千兮换了一身戎装。
“小姐。”芋儿自屏风后探出脑袋，“小姐要去西北吗？”
裴千兮看凑到跟前的小丫头，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去找姑爷。”
“小姐只带青刃去吗？”芋儿小声问，她羡慕青刃一身本领，能够保护小姐，而她什么也不会。
“傻丫头，你留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裴千兮道，“就是不知你能不能做好了。”
“奴婢可以。”芋儿使劲点头。
“我走后你对外称我病了，概不见客，每日去一趟崔府找祖父。”裴千兮拉着芋儿的手道。
芋儿有些云里雾里，“小姐不让人知道你去找姑爷？”
“谢府中的人听你差遣，此事能瞒多久瞒多久。”裴千兮道。
“小姐放心，奴婢定能做好此事。”芋儿说着塞了个东西到裴千兮手里。
冰凉的触感在手心中一刺。
裴千兮低头，银泠面具在光下熠熠生辉，“这不是谢璟玄的面具吗？”
“奴婢洒扫时发现的，还有这个。”芋儿说着塞了张纸给她。
裴千兮将泛黄的纸张展开，上面赫然画着这副面具的草图，角落还提上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裴千兮。
她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