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日的景元经历了什么，过了几日后灵越在清扫门前小院中的积雪时候就看到他已经不需要轮椅，能单手撑着拐杖行走了，所以是仙舟的医疗技术优秀还是应该是仙舟人身体素质太过强悍……她认为应该两者该有。
透过雕花小窗，发现了景元在敲住她斜对面的人家的门，大概是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他头上是积雪几乎已经和白色的头发融为一体了。
在灵越有限的出门印象中，住她斜对面的人家好像已经在前几日出门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想了想，她还是打开了紧锁的木门然后朝前出声说道：“——你是在找人？”
听到灵越声音回过头的白发少年，满头积雪的显得有些滑稽。
“原来你住这里。”
景元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我替你拿着吧。”犹豫片刻后，灵越伸手示意他将手中的礼盒交她手中。
“那就真的帮大忙了。”景元有些苍白的侧脸露出些许笑容，拐杖敲了敲结冰的路面，然后将一个硕大的礼盒递给她。
望着手上的盒子灵越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白珩准备的拜年礼品。”景元顿了顿说道：“其实我这是准备去拜访我以前学宫的授业恩师，但是很可惜他老人家似乎不在家。”
灵越仰望天上仍然飘落的雪花，再看看地面上即使清扫过好几次却依然结冰的路面，有些不解地说：“其实你大可以叫鹤运物流来帮你送礼，也不必这么辛苦自己跑一趟。”
鹤运物流是这几年新兴起来的物流公司，因为其机械鸟送货准时价格便宜因此很受金人巷这边的居民欢迎。
“虽然很不想说，但是学宫里的老学究可远比你我想象中更要古板。”景元伸手拂去肩膀上的积雪后，“而且，既然是拜年那还须亲自来一趟比较好。”
秒懂。
也确实，人情这种东西除了平日里的打点外，必要节日问候也是不可或缺的。
眼看雪越落越大，站在路中间聊天也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灵越只好将人请进自己家中。
虽然外表是古色古香的建筑，但是内里还是安装了中央供暖系统的，室内的空气暖洋洋的，墙边的架子上摆放着蜜蜡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丝毫没有任何庆祝节日的装饰，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可以说是冷清得过分。
见景元在打量着自己的住所，灵越耸了耸肩然后沏了一壶茶水后说道：“瞧你似乎很失望的样子。”
“不……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完全没有想到灵越你家会如此的「朴实无华」。”景元仔细得斟酌着用词。
“你是想说简陋吧？没关系的，毕竟听说某位长辈说过，面子是需要花钱的。”给白发少年倒了杯热茶后，灵越从桌底翻出了一个同样简陋的零食盒出来，里面盛放着地衡司发放的节日礼品。
糖果、瓜子杏仁果干虽然看起来明显是大路货，或许是满满当当的摆放在一起看起来也不算失礼，但是寒酸的感觉依旧存在。
景元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很缺钱吗？”
“应该是不缺的。”灵越用手指轻轻抵住下巴，思考片刻后认真的回道。
她知道他的意思，说来惭愧仙舟上并没有真正与她交心的朋友，所以人情之间的往来是没有必要的，还有这盒地衡司发放的福利礼包如果今日不拿出来，说不定等到某天她想起的时候就已经发霉了也说不定的。
灵越随口应付可几句，然后迅速切入正题。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景元拿起一块杏干果脯，就着热茶，伴随着温热的香气开口说道：“等白珩给丹枫送完贺年应该是去给金人巷的狐人老幼送应节食品。”
孤寡老人和失祜儿童。
饮月君她知道，不久前还在鳞渊境中见过一面，至于金人巷中的狐人居民她忽然发觉确实很少见有青壮年的身影，大概是因为仙舟与丰饶之间的战争，无论是是像是景元这样的天人还是白珩那样的狐人，战死沙场的不计其数。
在一些战争频繁的年份牺牲在战场上的士卒数量几乎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因为战争的影响是巨大的，而其中必定会有些被忽略的细节，虽然仙舟上有完备的抚恤优待条例在衣食住行方面几乎不需要太多的操心，但是如果在新春佳节来临之际给他们送上年礼祝福想必是件让人欣慰的事情，这也是白珩这些年一直在做的。
“……以白珩小姐的性格来说确实是会做的事情。”说完，灵越喝完了茶杯剩下的茶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那个……下午好？”门极其拘谨的被打开了一条小缝隙，狐耳少女灵动的眼睛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打量这座简陋的小院，而是放在灵越身上，笑意满满地向着他们打招呼。
“呃，白珩小姐你先进来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会找到这里，但十有八九是景元通知的。
桌子上的茶杯又多了一只。
“哦呦，这块蜜饯十分的美味呢，景元你快来尝尝。”
“浮羊奶糖的滋味十分的香甜，白珩你也多吃点。”
灵越看这眼前两人都在夸奖那个工业感满满的食盒的时候，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自己是不是确实是怠慢了客人。
最重要的是。
“……你们不要把所有的甜食都塞给我吃好吗？”好不容易吞下甜到掉牙的糖渍果干，就连苦涩的茶水都无法压下这股甜腻的味道。
白珩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抱歉，我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好点。”
灵越愣了一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困惑地说道：“我……没有不高兴啊。”
但是坐在她对面的狐耳少女却将手指指向自己的脸颊位置，十分认真地说：“可是你的眼神明明在说「我不高兴」「我难过得快要窒息了」”
或许是第一次被人当众戳穿心底最深层次的感受，灵越下意识地就拿起茶杯打算掩饰自己慌乱的情绪，可是刚刚为了掩盖那股能够谋杀味觉的甜腻，茶杯中早就已经空了。
感到有些不甘心，如此尴尬的一幕，让她放下茶杯不是拿起来继续假装喝也不是。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时，景元主动拿走她手中的杯子，重新续上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回她的手边。
“虽然有时候白珩说的话会有些不中听，还好的不灵坏的灵，但是请相信她本意不坏的。”
看在是好友的份上，景元还是自觉地为白珩辩解两句。
听到这话，白珩就有些不高兴地说：“你说什么呢，除了那句本意不坏其他的话都可以去掉了，我可是很喜欢这位妹妹的。”
灵越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些许绯红的色彩。
狐耳少女笔直地伸出手，那双清澈的眼睛狡黠地看着她说。
“那么要跟我一起吗？”
景元有些头疼的摇摇头，“行行好，别再给人添麻烦了。”
白珩小声说道：“哎呦，反正咱们要做的事情不就早决定好了不是吗？”
灵越突然想到她要做事情该不会就是给金人巷的孤寡老幼儿童送年货吧？
她……不讨厌这样的善行。
于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在白珩期待的目光中握住了对方的手，十分认真地说道：“没关系的，我不觉得有麻烦。”
金人巷有多大？或许除了那些住了几百年的居民外，就是曾经在这片区域里连根拔起数支药王残党的灵越最有发言权了。
站在冬日的落雪中，说实话她不认为凭着他们两个人能够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尤其是看到那几乎已经堆成山高的年货。
“— —快快动起手来，等一下还有一批年货就要送到了。”白珩说着，一边开始清点数量。
灵越脸色堪忧地说道：“先不说白珩小姐你那里来买的那么多年货，最重要的是光靠我们两个根本就送不完吧。”
景元还要去拜访恩师就先行离开了。
“你说得没有错，光靠我们是绝对不行的。”狐耳少女从袖口中拿出玉兆点了几下，然后竖起自己的食指这样说：“小灵越如果你看过我的最新作品的话，那么接下来你就会知道的呢。”
……她确实没有看过白珩的书。
而且说得这般神神秘秘的。
灵越这般想着，一边帮忙清点年货的数量，就在这时还在下着小雪的天空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她抬头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一阵拍翅膀啪嗒啪嗒的声音，近数十只机械鸟一齐腾空而起，盘桓在天上等待取货。
“是鹤运物流的机械鸟。”
“我曾经去过的一个星球，当地居民提到说每年的节日前夜，会有神秘老人坐着麋鹿车，从烟囱中进入许下愿望的孩子家中，最后将礼物留下然后悄然离去。”
“……那个神秘老人家名字是叫做圣诞老人？”灵越感觉自己的脸在抽搐，最后才十分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白珩边指挥着机械鸟拿起打包好的年货，然后说道：“这个嘛～那个星球上的居民也不知道哦，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传说了！不过我认为这其中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比如过通过烟囱送礼物这点……仙舟上的房屋虽然没有烟囱，但是家家可是有窗户的。”
那份确信又自信的表情。
灵越：“……恭喜你又创造新的传说了。”
大过年的机械鸟代替了圣诞老人送礼物什么，真的好有想法！
就这样站在雪地里帮忙清点货物，然后看着机械鸟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将所有的年货运送完毕，自觉已经没有自己的事情后，灵越盘算着是时候开口告辞时，只见白珩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她耳语。
灵越：？
白珩笑嘻嘻地说：“记得来哦。”
*
远处，传来的锣鼓敲响的声音，在夜幕之下咚咚咚，咚咚咚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响，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漆黑的夜幕被群星包围，或许正是处于星海航行的仙舟才能瞧见这样的景像。
这里是星槎海中枢最高的位置，能够俯瞰整个城市的繁华，与白天的的喧闹不同，夜晚的星槎海热闹中多了几分朦胧而温暖的味道，各色的鱼灯被悬挂这道路两旁散发着淡红色的光晕，随风飘荡，两边的摊贩都在卖力的吆喝，数之不尽的灯笼几乎连成一线的光带，华美异常。
许多人说说笑笑漫步于此，欣赏除夕夜的热闹。
就在她目光徘徊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团白色的食物？虽然长得很像但是怎么看都像是棉花糖一样的东西。
“当然是食物啦，这玩意叫做糖饴，是从匹诺康尼出口的糖果，很受仙舟儿童的欢迎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掉了拐杖的景元拿着一支棉花糖递到她面前。
有一瞬间，灵越很想告诉他正常的食物不会闪着七彩光芒的。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小朋友？”
“不啊，只是感谢你这几日的帮忙而已……唔，作为朋友应该得到的奖励？”
景元轻飘飘地脱口而出，灵越也是沉默了瞬间，接过棉花糖，取而代之的却是这样问道。
“你说，你是我的朋友对吗？”
灵越开口问道。
“那你知道多少有关于我的事情呢。”
白发少年手指轻轻抚摸下巴，仿佛理所当然地那样说道：“如果我说一切……那一定是骗你的。”
总觉得他话里表达的，就算没有一切也有八成的意思，灵越暗暗地想到她跟这人一定会相处不好。
“不过我也能理解，如果能将一切事情说出来，你早就已经坦白交代了吧。”
“……也太过于敏锐了吧。”
灵越嘀咕道，却没有否定他的猜测。
“所以为了避免日后的误解，姑且还是说明一下吧，我的家乡……早就已经被毁灭了，而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四处漂泊的无根之草而已。”
在一旁听着的景元凝滞片刻，只是想要再把之前的话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这边的灵越已经开口说道：“我的家乡其实很像仙舟，差不多的语言，相似的长相……就连风俗节日都差不多，如果按照历法来算现在也应该到了庆祝新春的时候了。”
但那不是仙舟，那是一颗名为地球的蔚蓝色的星球。
她不想过春节，只是不想触景生情而已。
咯吱咯吱，像是有什么在不断突破，至少白发少年是这样想的，却知道对于眼前的少女而言，这是她最深处的秘密，能够在这里一五一十地讲诉出来，就已经能够感知到那无处发泄的焦躁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灾难到底怎么发生的，总之很久很久以后再次清醒过来，我就已经来到这里了。”
口口早就永远失去回家的方向了……向自己过去的记忆伸出手，即使被恐惧与悲哀所包围，也要努力挺直脊梁，这是她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只有那样才会觉得自己变得好过一些。
灵越若无其事地说道，虽然其中跳过了很多关键的细节，但可以保证的是，在关于这件事上她没有说谎。
“抱歉。”
景元向少女道歉。
“没关系，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面朝着漆黑的夜空，灵越微微地歪着头，双手依旧紧握着栏杆，视线的焦点没有对准，仿佛是想透过星空遥望不知何处的家乡。
沉默一瞬间降临在这片小小的高塔之上。
“对了，白珩小姐呢？”不久前她还神神秘秘地让灵越在除夕夜来到这里，追问为什么白珩就支支吾吾起来，虽然一直留意着有其他人的气息，但是看到景元还真的是一点好感意外的感觉都没有。
“她啊……早就到了。”
“在哪里呢？”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诧异地望向天际，就在那被云层遮蔽的苍穹之上，突如其来灿然生辉的焰火代替了漆黑的天际，那就像海一样，宽广、遥远的银河——那几乎会让人觉得存在无限的风景中，一切都变得极致起来。
天上天下，尽成一色。
那是要将一切燃尽的热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视网膜上倒映着是在焰火中穿梭的几艘星槎，就像是一尾银色的丝线，在火树银花中就像是灵活的游鱼。
半响后，灵越有些难以置信地说：“白珩小姐驾驶星槎在放烟花？？”
你们仙舟人真的很会玩啊。
景元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唯独在运气方面的是不需要担心白珩的安危……她只是一个很为朋友着想的人而已。”
就算是她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也好，白珩亦会真诚待之。
…………
但是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吧？灵越一种微妙的目光盯着半空中的焰火，欲言又止不知道应不应该当场说出来。
烟花确实很美。
“啊，对了手上的糖饴再不吃就要融化了。”景元摊开双手，好心的提醒道。
半刻后，舌尖上传来了如同云端一样的甜味，像是在晨昏时刻才会出现的梦幻泡影。
“……好甜。”
那……还是别说出来了。
虽然是从那个梦幻之地出来的神奇物品，但是丝毫没有改变它就是糖果的事情，脑袋暂时被甜蜜所替代。
即使记忆已经被磨损，愿望已经被扭曲，美梦已经被惊醒，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的心情不坏。
当夜空最盛大的焰火炸开的时候。
“那……新年快乐了啊朋友。”
“谢谢，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