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别找麻烦,白玉。”另一边,虎背熊腰的壮年男人闷声道。尽管不赞同对方的做法,他在刚刚也并没有阻止白玉动手。

    堆成小山的建筑材料当中,宽大的墨绿色披风包裹着健硕有力的身躯,他站在那里魁梧得就像一座踏实稳重的山。身边零零散散几个形态各异的公民各自工作着,对白玉的突然出现视若无睹。

    两人之间隔了很远一段距离。白玉原地起跳,眨眼就到了跟前,轻巧而又精准地落在了小山顶上。

    琥珀色的猫眼中瞳孔拉直成了一条线,漫不经心的高傲表情与清俊雅致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白玉蹲在一块石板上,居高临下俯视松壑:“嘁,虚伪。”

    “别找麻烦”这句话,看似是要维护秩序做个调停者,但实际上却缺了最重要的那两个字。松壑真正的意思是“别给我找麻烦”,是嫌对方在自己的地盘上乱丢垃圾了。

    白玉作为松壑的老同事,自然第一时间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一时间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当年两人共事时,因为女王讨厌争斗,这棵恶心的早该烂了八百年的木头就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还老是拿需要除邪惩恶、所以不得不经常动用武力的他当对照组,作为一只天真单纯的小猫咪,他早年没少在这方面吃亏。

    于是白玉恶劣地转动手腕,慢慢推着两块一人多高的金属板材,在它们快要掉下去的时候猛然一击,闪着寒光的重物就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笔直砸向了下方的松壑。

    百无聊赖的小猫咪恶作剧了一番,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蹲了回去。很快下面传来了木质与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几道粗糙的松木枝卷着板材,又把它们送了回来。

    把掉下的东西堆放到原位,完成了目的、看起来相当乖巧温柔的松枝本该缩回主人的位置,却在经过白玉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暴起,狠狠往他身上抽去。

    “雕虫小技。”白玉不屑地撇嘴,早有预料的他身形动都没动,锋利的指甲划断了看似结实的枝条,破碎的针叶和嫩条掉落了一地。他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毛,却在下一秒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暴跳如雷。

    “我的衣服!!!”他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俊俏的面庞涨得通红,直到这时才有了几分属于少年的莽撞感。

    原本洁白笔挺的军装上不知何时印上了灰黑色的泥印,斑斑点点,像是谁把墨水打翻了,又用毛笔甩了几下。白玉这才反应过来那些枝条的用意——

    可恶!为什么一棵树会这么狡诈!

    猫猫彻底炸毛了。白色是他最引以为傲的颜色,女王就曾被他的纯白所吸引。要知道最开始他们几个同时迎接女王时,王的视线可是第一个落在了他的身上!而且“辉光之间”也是白色的,王一定最喜欢白色的他!

    现下纯白的他遭到了玷污,白玉这下动了真格。圆瞳中闪过一抹凶光,他身形一闪,直接从“建材山”上跳了下去,对着松壑就是一爪子。

    在移速上,习惯扎根于一个地方的植物当然比不上需要移动捕猎的动物。松壑知道自己不可能快得过白玉,干脆不避不闪,直接正面迎敌,密密麻麻的枝叶从地下涌出疯长,遮天蔽日,挡在了本体之前。

    然而同为超甲级,以速度见长的白玉也不遑多让。他踮着脚尖,借着枝头林梢的巧劲往前跳跃,穿过无数枝条,在被抓住之前,圆润的指甲突然抽长,尖锐的指尖擦过了那张坚毅冷硬的脸。

    一条并不明显的划痕出现在了松壑脸上。另一边,白玉已经逃出了繁枝茂叶的围追堵截,两只手抹着身上的污渍垮下了脸。

    ……两败俱伤。

    松壑和白玉都露出了杀气腾腾的表情。

    大战眼看一触即发,那些工作人员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角落。然而很快的,两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身后,松涛殿花费了两天时间好不容易收集到的重建星月宫的材料,随着双方昏天黑地的打斗,终于四分五裂、七零八碎,最后,塌了。

    陛下如果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会更讨厌我吧?

    王看到会生气的吧?一定会的吧?

    霎那间,一树一猫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们下意识按照经验揣测那个人的反应和情绪,尽管陶初然并不在场,但没有人会忽视她,所有人都仍然以她为中心,想要讨她欢喜。

    可是,王真的还会回来吗?

    理智回来之后,两个人心头都涌现了同一个疑问。缠绕不去的愁绪围绕着两个人,思念犹如化成实质般侵入到空气中,让松壑和白玉都感受到了窒息。

    碧色暗沉,琥珀色无一丝光泽,两人对视,意料之中地在彼此眼中发现了疯狂的迹象。

    不知是谁先掏出了红色的小瓶子。白玉摩挲着瓶身,这上面有她的气息。

    她是温柔,是安定,是光辉。是所有“公民”的不可或缺。

    为什么要走呢?外面多危险啊。

    松壑打开了瓶盖,如果不是已经在“狂化”的边缘,他不会和其他人共享这甜美的气息。

    三天,已经是极限了啊。

    天上的人造太阳已经在不知哪一场厮杀中损毁了,施工用的泛光灯也在刚才的交锋中和那些建材一样支离破碎。漆黑的大地上一片寂静,除了生命之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呢?

    对他们,王避之不及的态度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没有了他们王会更加幸福,那他们还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如果……如果王真的不回来……

    他们……没有必要……

    混乱的思绪纠缠着,化成锋利的刀刃将身躯割得体无完肤。无论是清俊活泼的少年,还是沉稳矫健的成熟男性,都感受到了来自血脉中兽性的拉扯。

    他们不再犹豫,同时仰头,吞下了那冰冷的红色液体。

    带着铁锈味道的血腥气息含在口里,迟迟不舍得咽下去。

    是“她”的味道。

    偾张的血脉如遇甘霖,又像凶猛的野兽咬住了最鲜美的猎物,满足而乖巧地蛰伏了下去。因为与“她”融为了一体,就像是她还在身边一样。

    尽管再留恋,那深红色的液体还是穿过喉咙,顺着食管渐渐向下蔓延。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疯狂地想要挽留逐渐落下的液体。冰冷的触感被温热的身体同化,四肢百骸都在回味着这一场甜美的梦境。

    松壑和白玉的眼神都有些涣散。被抚慰的两人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褪去了凶狠的表情,倒是显得有些呆愣。

    两只瓶子里已经不见任何一滴液体。松壑回过神来,捏紧了空空荡荡的瓶身。

    因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令人沉醉的香气也在逐渐散去。白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想要让这份令人上瘾的触感再多停留一会儿。

    因为同样的心情,这一刹那的氛围竟然有些和谐。两个人都没有了争斗的心思,这次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开始谈起正事了。

    “玄络离开缠丝坊了。看方向是去了蓝海星。”白玉恹恹道。理智回来后,意识到自己因为和别人的争斗浪费了一瓶女王的恩赐,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松壑也有同感。沉稳持重的大树越看白玉越觉得不顺眼,但好在“药”的效果还在,他的情绪毫无波动,只想早点说完让白玉赶紧滚。

    “怎么回事?”

    “走之前见过蓝幻。”

    “呵,也就只有他敢相信。”松壑轻嗤一声,开门见山,“为什么来找我?”

    “你难道对王的消息不感兴趣?”白玉难得瞪大了猫瞳。

    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想要找到女王,他就不信松壑对王的消息无动于衷,如果真是这样,他刚才也不用和他一样吃“药”了。

    “……有用吗?王都说了不用找她。”松壑粗哑低沉的声线不带一丝犹豫,“我会遵王令。”

    可是,女王也从未做出会回来的承诺。那么松壑重建星月宫又有什么用呢?

    白玉无语:“……行吧。那当我没说。”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挥了挥手,空间就像是被谁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动荡的波纹泛起,可怖的气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白玉没有再留恋这女王宫殿的旧址,轻巧一跳,身形就消失在了这片空间里。

    作为当下宇宙中暴力机关的领袖,白玉在物理攻击上可谓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此外,因为宇宙太过宽广,他需要经常远距离执行公务,为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女王身边,他的空间操控能力也已臻化境。

    无论是空间压缩、空间跃迁甚至是反跃迁侦查,他都十分拿手。

    上一次事发突然,而且人太多了,所以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而这一次……

    白玉回忆着刚刚在空气中感受到的残留波动,心里有了大致的方向。

    而空间的另一端,松壑看着白玉撕裂空间而去,有了划痕更显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去吧去吧,都去找她。违背了她的意愿,会被厌弃也是应该的吧?到那时,唯一遵守王令的他再出现……那是他难得的机会啊。

    所有人都我行我素心怀鬼胎,唯有他安分守己值得依赖。陛下会因此对他改观吗?

    还有一片狼藉等着他去收拾,松壑迈开步子,稳健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废墟里,一株似乎早已死去的破碎蔷薇花动了动,化成灰烬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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