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国庆愣了好一会儿，笑出声来，说：“你这套对柳家人有用吗？”
“外婆发现我懂事以后不管我遇到什么事都要跟我念叨，说我妈这样那样有多么的不得已，其实都是为了我好。念多了我就懂了，大舅舅把我扔在水塘边是为了我妈好，外婆对我好也是真心实意的为我妈好。”
伍静安继续微笑，“只要是为我妈好，我这套就肯定有用。”
伍静安讲的是反话。
不过汪国庆听得懂，他满意的点头，“作为你的亲人，我代表全家尊重你的意愿，你想怎么对待柳家人都可以。不过，柳慧珍把你拐走的帐，爸爸妈妈是必须要和她还有柳家清算的。”
“我同样尊重你们的意愿。”伍静安继续笑，“汪大哥，还请继续尊重我的意愿，不只是在对待柳家人这方面。和你我都有关的事情我们可以商量着办，比如给我送东西这种事。”
汪国庆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我们是一家人。”
“现在还不是。我现在和柳慧珍才是一家人。”伍静安推亮手电筒，“我送你回公社大院搭车吧。”
“送个鬼，你一个姑娘家，哪怕你不是我妹妹，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夜路！”汪国庆在伍静安脑袋上敲了一个栗子，“你都知道不许爱华走夜路，难道你就能一个人走夜路了？”
栗子敲在头上是疼的，但是汪国庆是会说话的，伍静安心里有点甜。
她没说话，掉头朝宿舍的方向走。
汪国庆现在大概有点了解他的亲妹妹了。
他的亲妹妹从小就很知道谁都靠不住，养成了对人表面乖顺的习惯。考察妹妹的心意不要管她讲过什么话，要看她怎么做事。比如现在，她嘴上不说话脚尖的方向朝着宿舍方向，那就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他也没有再说话，默默走在妹妹身后。
快要走到宿舍大门口的时候，他扬声说：“小妹，下回到梅坡县出差我再来看你。”
伍静安配合他装神弄鬼，客客气气回应他：“大哥你慢走，回头我给你写信。”
汪国庆挥挥手，转身朝公社大院的方向走。
伍静安在他背后，用手电筒给他照亮，一直到他走到手电筒灯光照不到的远方。
汪国庆回了几次头，最后一次发现枣树下那个人影不见了，才笑着摇摇头，大步朝公社大院的门口走。
大院门口，赵劲松正坐在板车的把手上，眼巴巴的正等着他呢。
程主任也正眼巴巴的等着伍静安把手电筒还给他。
伍静安进院门却径直回了后院厢房，点亮煤油灯就赶紧把手电筒关掉了。
手电筒今天晚上是肯定要还给程主任的。但是人家一家四口动手帮忙搬了半天东西还借手电筒这么金贵的家用电器给她，与情与礼她都不能空手还东西。
她把手电筒搁在桌上，先去看那三个大腰篮里有没有可以拿来回礼的东西。
第一个腰篮装着一个米袋子。米袋子上面还压着五束挂面。
第二个腰篮里装着两床土布被里子两块被面和两块床单，还有两盒纯羊毛毛线。第三个腰篮里全是布料，有厚有薄目测有十一二块。
伍静安看完三个腰篮，非常怀疑“我大哥”跟她的签到系统可能也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她拣了一束挂面，和手电筒一起单手搂在怀里，端着煤油灯去前院程主任家。
“哎呀，小伍老师，你这是干什么！”程师母的嗔怪里全是喜欢。
“小学义他们跑来跑去累半天，肯定饿了。师母你给他们烧宵夜吃。”伍静安就近找了个地方把两样东西放下，等程师母拿起挂面准备住她怀里塞，就掉头逃跑。
程师母意思意思追了两步，继续欢喜嗔怪，“这个小伍，怎么这样多礼！天气冷了我们打糍粑多打一块给小伍老师还礼呀。”
程主任说：“你下回不要嘴这么快，等我先说话。我还要问人家小汪老师的事情呢。”
“小伍老师那个嘴，紧的像蚌壳一样。她不想张嘴你问不岀来！加林的事，还是不要指望小汪老师那头了吧，那两个要去上师专的，这学期可还来上班？”
“等他们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才好跟他们讲其他话。加林也是运气好，搞不好能混到一个正式老师当当。”程主任把手电筒挂到墙上，满意的叹气，“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伍静安回了屋，慎重考虑她和汪家以后要怎么相处。
汪国庆今天送来的东西都是她生活必需的，短短几天弄到这么多有钱有票也不太好搞到手的东西，显示了汪家和汪国庆对她的诚意。她是真有点感动的。
但是汪国庆也和柳慧珍讲过“抱错孩子好大事”的话。就算是忽悠柳慧珍的意思更多一点，同样也说明了汪国庆或者说汪家其实并没有把血缘关系看的很重要。汪爱华和她一样是受害者，跟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就算不是汪家父母亲生的，他们仍然把她当女儿对待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哪家父母都不可能对所有子女做到完全公平。“既要又要”的汪爱华和汪家的孩子有利益冲突的时候，汪家会让谁顾全大局牺牲自己？
只能是她这个从来没有和他们相处过的外人。
她要是指望汪家的好处，必然陷落在和汪爱华掐来斗去的泥潭里拨不出来。
可是她需要汪家吗？
汪家现在给她的这些东西能改善她的生活。但是没有这些东西她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她现在的生活在下乡知青当中甚至能算中等以上的水平。
她有工作，现在过的不差。她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还能换更好的工作。
她有签到系统，别人辛辛苦苦做买卖当老板可能都不如她躺平当咸鱼更富有。
她又不是五行缺爹妈，不补齐了就活不下去，为什么要回汪家呢？
把汪家当成友好的亲戚处理，有来有去就可以了。汪国庆送她的这堆东西，她尽快找机会还情给他！
伍静安拿定了主意，就把她那一匣金豆子拿出来，倒在一个小布袋里，拿绳子拴在教鞭的中间，一头挂上这袋金豆子，一头挂上另一个小布袋，往里头扔大金条和小金条，目测两边平衡了她再去数布袋里的金条。
袋子里有六根大黄鱼，十一根小金条。
因为她算了半天帐，发现六块钱不够花就给了她七十多两碎金哎。
系统哥才是她亲哥。
伍静安在心里又感谢了一次系统哥，把金豆子倒回漆盒里，和金条们一起放回储物空间，归置好“我大哥”给她带来的东西，坐回课桌前，把煤油灯的灯芯多拨出来一点点，让灯光更亮一些，继续学习。
白天工作晚上学习的平静日子伍静安只过了几天。礼拜六傍晚她才从公社食堂出来，就被公社的胡书记喊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伍沪生两鬓落霜，神情憔悴。
胡书记指着隔壁办公室，小声说：“小伍呀，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伍静安点点头，胡书记出去的时候把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了。
伍沪生从伍静安一出现就盯着她看，目光中的悲伤多过惊讶。
“我叫伍静安。”伍静安露出微笑，“外婆堂屋的墙上挂着你的照片。我认识你，你是伍沪生。”
伍沪生像是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心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话：“静安，我们谈谈。”
伍静安点点头，“您说。”
“你都知道了？”伍沪生确定的说：“你都知道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近。学校来了个新同事，发现我长得和她哥哥一模一样。”伍静安继续微笑，“她怀疑我们可能是抱错了。她带我去找她哥。正好遇到柳慧珍。同事的哥哥就说两家人碰个头，查一查是抱错了还是只是凑巧长得像。柳慧珍把我同事打了，说她有病，说我和人家只是凑巧长得像。”
“我同事长得既不像您也不像柳慧珍，我觉得我应该只是和她哥凑巧长得像。但是柳慧珍的反应……”伍静安有一说一，说的全是真话，顺手还敲打伍沪生，“我被养在外婆家十几年，都不和您见面，您就没有觉得奇怪过吗？”
“你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发烧。”伍沪生忍着哽咽，声音都哆嗦了，“我见你一次，你就病危一次。我只有不见你。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不是我的女儿。我在家里给你留了一个房间，静茹有的你都有。我从你出生起就给你攒嫁妆……神婆说我们不能见面，不见面你就不生病了……我以为等你结婚了，我们一家就能团聚……”
“遇到柳慧珍，是我们倒霉。”伍静安继续微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是我没福气。谢谢您。”
“是爸爸没有福气……”伍沪生站起来，“孩子，你去请一星期的假，我们回林城去，我送你回你亲生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