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微暗，先生回去休息了，几个同窗虽然无处去，但也不用像游魂似的到处飘荡，只需要在学堂就地休息。秋梨和杏黄放下了书，开始闲聊。我回原位，点了青莲灯，继续背书。

    杏黄心细，轻声说：“悯谣别紧张，你初来乍到的，先生也未必会抽到你。”

    秋梨也劝：“对啊，别太辛苦了。”

    我应下了，直到周围完全静下来，才舍得放下书，在脑子里又刻意重复了一遍刚背的内容。

    早上天亮了，大家陆续起来，自觉温书。先生来到看到大家严阵以待的样子，感到满意。他拿上书巡查了一圈，开口道：“抽背时记得要合上书。上次我们背到哪了？”

    “先生，我们已经背到卷二的第十一条了。”丹朱先声夺人。

    “那好，今天就从你开始，再背一遍。”

    丹朱合上书，自信地开始了，“诸应议、请、减及九品以上之官，若官品得减者之祖父母、父母、妻、子孙，犯流罪以下，听赎;「疏」议曰：此名「赎章」......”

    我对书看着，每一行每个字都没有放过，丹朱势如破竹，不仅流畅无误，而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心里有些酸楚，她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这就是差距么？

    “好，可以了，最后一段换人，绛绯来。”先生示意丹朱停下。

    即使是突然被点，绛绯依然表情淡然，不显慌张，“问曰：五流不得减赎。若会降，合减赎以否？答曰：五流，除名、配流，会降至徒以下，有荫、应赎之色，更无配役之文，即有听赎者，有不听赎者......”

    还未被抽到的人已经无心听下去了，抓紧时间往下看新的内容。果然——

    “第十二条，秋梨来吧。”

    秋梨再看最后一眼，才不死心地合上书，“诸妇人有官品及邑号，犯罪者，各依其品，从议、请、减、赎、当、免之律，不得荫亲属......”直到背完这条的最后一个字，她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先生。

    “嗯，”先生让秋梨坐下了，“新生名为何？”

    冷不丁被点名，我倒吸一口气，站起来面对讲台上的先生，回复：“我名为‘悯谣’。”

    “第十三条不长，就让你来吧。”

    我有些忐忑，“多谢先生照顾，但我尚未背到此处”。

    先生拿起评价小册子，边写边说：“那这次算你不过。”

    “我......我是前天才来的，先生能否宽容几日，这次先不记？”

    丹朱和绛绯相视一笑，果然新人就该是这个样子。

    先生并没有严词拒绝，反而开导说：“人生中的大小考验，都要等你准备好，才会来吗？”

    既然都这样说了，秋梨和杏黄虽然同情，但也不敢出声帮忙。

    先生又继续道，“虽然你此刻不如别人，但我也要看看你水平如何，来说说现在背到哪了？”

    “我刚背完‘十恶’。”

    “那就从这里开始背吧。”

    “一曰谋反。谓谋危社稷。二曰谋大逆。谓谋毁宗庙、山陵及宫阙。三曰谋叛。谓谋背国从伪。四曰恶逆。谓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杀伯叔父母、姑、兄姊、外祖父母、夫以及夫之祖父母、父母。五曰不道。谓杀一家非死罪三人，支解人，造畜蛊毒、厌魅......”

    先生点点头，“不错，你要努力赶上大家的进度”，又说：“刚刚到十三条，杏黄你来。”

    “是，”杏黄反应过来，先回复一声，忙合上书，“诸五品以上妾，犯非十恶者，流罪以下，听以赎论。「疏」议曰：五品以上之官，是为「通贵」。妾之犯罪，不可配决。若犯非十恶，流罪以下，听用赎论; ......若妾自有子孙及取余亲荫者，假非十恶，听依赎例。”

    先生眉毛一拧，“这条背好了吗？”

    杏黄被吓得一哆嗦，秋梨在旁边小声提醒：“不合赎者，”她赶紧把漏的一句补上，“若犯非十恶，流罪以下，听用赎论; 其赎条内不合赎者，亦不在赎限......”纵然磕磕绊绊，总算是过了。

    “第十四条，绛绯你来继续。”

    越往后，就意味着大家要记得的内容越多，所以每次从第二轮开始，就进入艰苦的拉锯战。大家都希望早抽早了，可以轻松结束，别再抽到自己。

    绛绯在这轮打头阵，表情也不像开始时的轻松了，“诸一人兼有议、请、减，各应得减者，唯得以一高者减之，不得累减......若从坐减、自首减、故失减、公坐相承减，又以议、请、减之类，得累减......”她的语速越来越慢，到最后偷看了一眼‘故失减’和‘公坐相承减’的笔记，才勉强把这条背完。

    看出大家已经面有难色了，心知大概到极限了，但先生还是点了下一个人。“丹朱，你来第十五条。”

    “啊？我....”丹朱硬着头皮开始了，“诸以理去官，与见任同。解虽非理，告身应留者，亦同......「疏」议曰：赠官者，死而加赠也。令云：「养素丘园，征聘不赴，子孙得以徵官为荫。」并同正官。 「视品官」，...... ”后面的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她垂头丧气，不得不放弃将要背完的这条。

    “那今天就到这里，下次从第十五条开始。”先生干脆地结束了，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在这紧张又有趣的氛围中，大家先学习了《唐律疏议》、地府律法，后学习《春秋决狱》写判词，三年时间过去了，众人终于迎来了最终考核。

    刚开始还有人翻阅律书，务求法条内容的准确，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奋笔疾书，无暇顾及其他，只争取在计时香燃尽之前，完成答卷。

    先生敲桌收卷之后，她们开始讨论应该如何作答，悯谣和秋梨就自由判案一题各抒己见，杏黄发现自己改错答案后悔不已，整个学堂闹哄哄的，每个人都尽情宣泄紧张与兴奋之情。

    三天后，先生抱着批改好的答卷回到学堂，站在前方的讲台上，笑容满面地望着学生们，开始宣布结果。

    “大家久等啦！我先从好的说起，给大家竖个榜样。绛绯不仅通过了，而且卷面整洁，尤其是她的一手好字，让人看着真是心情舒畅，来——互相传阅。”

    然后把卷子递了下来，叮嘱着“秋梨你虽然也可，但仍要向绛绯学习。”

    被点到的两个人都笑逐颜开。

    “杏黄，你还是老样子。记法条总有错漏之处，不过整体过得去，你日后还是要加强记忆。看看丹朱，她就记得很牢。”

    虽然受到先生的严厉鞭策，但结果是好的，杏黄还是乖巧地答应了。

    丹朱听到被夸，顿时眉飞色舞，又忍不住补充，“先生，我不仅记得清，还全呢！”

    “最后一位，我们的后进生——悯谣。”

    听到这话，我心里紧张不已，祈祷着别被留观，让我同大家一起结业吧。

    “虽然刚来时确实不如人，但是你奋起直追，到如今这判词写得是真好。情法兼备，堪称典范，大家都来学习借鉴一下吧。”他把卷子传给了丹朱这边。

    “都是先生您教得好！”

    “好了好了，恭喜你们都能顺利通过培训。”先生开口，止住了学堂里的沸腾。“但这只是开始，你们还需要学习更多，才能正式上任。”这话一出，大家的兴奋之情瞬间冷却，还要再学......

    “我为大家引荐两位前辈，希望你们能向她们学习，早日担起责任，成为一名合格的判记。”先生把门外等候的两名女子唤了进来，“锦霞——，缙云——。”

    两名女子闻声进来，她们统一打扮，均梳单螺髻，身穿窄袖黛衫，外罩漆姑绿半袖襦，下着青蓝高腰间裙，兼具女子的柔美与为官的庄重感。“见过皋陶先生。”她们打了招呼后行礼。

    听到这个名字，我忍不住激动，“先生，您就是与尧、舜、禹三位，并称上古四圣，我国司法鼻祖的皋陶！”

    “哈哈。”先生笑着把行跪礼的学生扶起，“所以说为人还是要低调，不然这三年哪能过得那么轻松呢。”

    大家也忍不住被他的幽默反应逗乐了。两位前辈也开始介绍自己。

    一女子顿首沉气，开口道：“我名为‘锦霞’，也是皋陶先生带出来的学生，正是你们的师姐。先生给我的任务是——展示判记的工作，在你们能独当一面之前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她说话时，一双柳叶眉不时地上扬，流露出的锐利气质和丹朱她们有几分相似。

    另一个女子微笑摆手：“各位师妹好，我叫缙云。像你们锦霞师姐一样，我也是负责引领你们的。因为我们各自精力有限，所以是要分组带队的。大家能明白吧？”然后看向皋陶，询问道：“先生，现在可以开始选人了吗？”

    先生先暂停了她的举动，向我们解释：“大家不用担心。两位师姐比你们早入门二、三十年，有足够资质，选谁都一样。”然后才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