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个男人

    乌云掩盖住了明月,夜色如漆。

    魏如婳听着屋外头不时响起的虫鸣,手指摩挲着手中的发簪。

    她本是想着就这么偷溜出这别院,从此逍遥自在,可她正准备离开,那婆子就来了,步步不离地跟着她,就好似防贼一样,看得死紧。

    还怕她回京城魏国公府不成?

    魏如婳冷哼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目光斜向了早就没了人的门外院子。

    “砰——”有重物落地的动静。

    魏如婳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发簪也摔落地面,发出声响。

    她下意识地扭头循声望去——有鸟被惊飞,扑腾着翅膀嘶鸣着,院子墙角处有一团黑影,只是今夜太暗,她瞧得不真切。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腥甜的气息。

    前世她也曾闻到这样的气息,只是那时的她胆小,没敢出去,犹豫了片刻,魏如婳端起桌案上的烛火,试探着往外走去。

    “谁?”她强压下心中不安,颤抖着出声,为自己壮胆。

    四周一片寂静,鸟鸣声也消散而去。

    魏如婳又往前了几步,抬了抬手,试图让手中的烛火照亮眼前的角落。

    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亮,她隐约能看见角落处有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浑身带血的男人。

    魏如婳深吸一口气,蹙着眉头再次靠近,她感觉越是靠近这个男人,血的味道就越浓。

    烛火照在男人的身上,魏如婳眯了眯眼——男人灰头土脸,面上粘了不少早已干涸的血迹,只是眉眼五官都能称得上是她见过的男人中最好看的。

    她的目光向下,见着刺穿了男人右腹的箭矢,倒吸一口冷气。

    伤口还在涓涓地留着血,血红色染红了男人捂着伤口的手。

    魏如婳顾不得太多,放下烛火就想将男人带入屋中。

    只是如今这身板只有十三岁,更是一个养尊处优十三年的女孩儿,魏如婳是无论怎样扶都没能让男人挪动分毫,又担心动作太大扯动了男人的伤口,处处受限。

    “你是谁。”挪动间,沙哑戒备的声音传入魏如婳耳中。

    魏如婳抬头,正好对上男人半眯着睁开的眼。

    男人看向魏如婳眼中的警惕和杀意骇人。

    魏如婳浑身抖得更加厉害。

    这个男人是想杀了她吗?

    “我……我看你倒在我院子这儿,就………”魏如婳磕磕绊绊地解释着。

    她见男人不是很信的样子,看着男人被血液染红的手,心中着急,想开口说话又被男人用另一只手一把拉过捂住了嘴。

    她没稳住身,跌在男人身上,压在了男人其他的伤口上。

    男人闷哼一声。

    魏如婳下意识想跳起道歉,但男人的钳制太过强硬,她挣脱不开。

    烛火不知何时被风吹灭,一切又归入黑暗,白墙外有人悉悉簌簌快步跑过的动静,脚步声停留在了白墙外。

    “大哥……这里………”魏如婳听着墙外人的语气迟疑,不知那人是不是怀疑上了她这进院子。

    她大气不敢出,鼻息间混杂着受伤男人身上的沉香与血液的气息。

    转瞬间,一声哀嚎在巷子里响起,随之响起的是刀剑碰撞的响动。

    血的味道更浓了。

    半晌,外头的动静消止。

    “快,去那边看看!”墙外传来人声,又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听着是在着急着找什么。

    一直到外头没了动静,男人这才松开了她。

    魏如婳跪坐在草地间,瞧着男人那被她压住的伤口处不断往外流红,语带着急:“哎呀,你流了好多血,我去给你拿伤药!”

    她猛地站起,还在因为过度害怕而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后急匆匆地走回了屋子,连烛火都没记得带走。

    夜色深如墨,鸟啼声后便是一片寂静,黑瓦被人翻动,有黑影一闪而入这进院子。

    魏如婳再出来时,外头腥甜的气息早已渐渐淡了下去。

    魏如婳下意识去瞧男人所在的那处地方。

    果不其然,人走了。

    魏如婳撇了撇嘴,把玩着手中的白瓷瓶,瞧着自己这一身沾了血迹的衣裙,心中不是滋味。

    “没良心的。”她盯着那处被血迹染红的草地,暗骂一声,认命地去打水清理现场。

    一桶桶水下去,血气散了不少。

    魏如婳也瞧见了草丛里那一块玉佩,她走上前去捡起,仔细观察着这块玉佩——玉佩通体雪白,雕有精细的麒麟纹案。

    本朝能用着麒麟纹的,只有皇室。

    魏如婳眯着眼,心中对自己所救下的那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想。

    此处是尧王谢烨亭的地盘,此人不是谢烨亭还能是谁?

    ……

    东边泛起鱼肚白,有早鸟飞出巢穴觅食,公鸡啼鸣响彻大街小巷。

    魏如婳才将自己的衣裙洗好晾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小口小口喘着气,感叹着儿时身体的娇柔。

    这要是放在前世,清理现场清洗衣物她可是一气呵成,哪会累成这样。

    只是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魏如婳顾不得再歇息,趁着婆子还没醒,进屋换了身衣裳就匆匆出了门。

    她手中紧紧攥着绣着红枫的荷包,摸到了平阳一处人家外。

    魏如婳抬头——匾额上,“薛宅”二字映入眼帘,只是在匾额略旧,不似什么有权人家。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人家,在如今能够救她于不久后的灾祸之中。

    魏如婳将荷包放在门前,轻叩三声木门后就快步离开了。

    天色渐亮,那婆子想来是要醒了,若是叫那婆子寻不到她,那麻烦可就又要多了。

    至于那荷包里头留着的东西,门内人一瞧便会明了她的意思。

    魏如婳走后不久那木门就被自里而外推开。

    里头走出的那名男子瞧着门前的荷包,眯了眯眼,左顾右盼几许确认了周遭无人,迅速捡起荷包就进了里头。

    魏如婳一路小跑,眼前迎面而来一辆马车,只是道路狭窄,魏如婳不得不又躲进了一旁的巷子给那瞧着便华贵的马车让路。

    “铛。”是刀锋出鞘的声音。

    她颤巍巍地抬头——脖颈处被抵上了一把剑。

    有人在她的耳边低语:“别动。”

    魏如婳哪里还敢动,只能跟着身后人的步伐往外走着。

    “谢烨亭!放了我的兄弟!不然……”挟持魏如婳的是个男人,此刻冲着马车怒声喊着,语气中带了威胁的意味。

    魏如婳看不到脑袋顶上的人的面容,但能感觉到脖颈处传来隐隐的疼痛感,惊得她愈发抖得厉害,想出声但怎样都说不出话来。

    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停在了两人面前,从马车上迈下了一只穿着黑罗绸暗金祥云麒麟纹靴子的脚。

    魏如婳抬头,顺着那只脚往上看——一只手掀了帘子,而手的主人是一个麦色肌肤的男人。

    这应该就是尧王谢烨亭了。

    谢烨亭下了马车,冷眼瞧着那刺客。

    那些带刀的侍卫拔了剑,想上前击杀那个刺客,被谢烨亭抬手拦下。

    “不然如何?”谢烨亭的声音低沉,薄唇微张,瞧着似乎并不在意刺客手下的人质。

    “不然我就要了这小娘们的命!”刺客有些着急,手下的力气又深了几分。

    谢烨亭眯了眯眼,面上表情瞧起来像并不在乎,只瞧着刺客看,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魏如婳感觉脖颈处很疼,眼泪已然在眼眶中打转,只是死咬着牙没让泪水流下。

    笑话!死过一次的人还怕再死第二次吗!

    就是好不甘——上天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就要这么白白浪费了。

    身为一方封地的王,谢烨亭这个尧王一点都不体谅百姓!

    “唰——”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直直刺入刺客握着剑柄的手腕之中。

    “铛——”是冷剑忽然掉落地面的响动。

    又是一支破空的箭矢,刺入刺客的另外一只手腕中。

    魏如婳听见身后刺客倒地痛呼的声音,整个人愣愣地呆在原地,耳边还回荡着箭矢划过空气的声音。

    眼前,谢烨亭缓缓蹲下,朝她招了招手,语气是有些生硬的温柔:“小姑娘,没事了。”

    魏如婳眨眨眼,感受着脖颈处的疼痛感,仍旧没哭。

    她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咬牙试着站起来,腿脚却酸软着又跌坐了回去。

    谢烨亭轻叹一口气,唤来了身边的得力太监去把魏如婳扶起来,带回尧王府。

    坐在了尧王府前院的正厅,魏如婳安安静静地任由丫鬟给她包扎伤口,耳朵也没闲着,听着尧王府上的太医对谢烨亭说的话:

    “她伤得不深,但小娘子到底肌肤细嫩,老臣给她开点祛疤的伤药,免得留了疤痕。只是……”

    魏如婳察觉到太医的声音放小,有向外的脚步声传来,心知两人是出去谈论自己,撇了撇嘴,故作不在乎。

    屋外的交谈声渐渐小了下去,片刻后,有脚步声传来。

    魏如婳想转头,又被脖颈处的疼痛感刺激得直咧嘴。

    谢烨亭蹙了眉,扫了眼一旁的丫鬟,语气并不太好:“我派人送你回去。”

    魏如婳垂下眼帘,不吭声。

    她如今这副模样,回去了叫那婆子瞧见指不定要在外头嘴碎,倒不如不回去得好。

    更何况,还有即将到来的那一场火。

    天色早已亮起,早鸟啼鸣着向外飞,清晨的风仍旧夹杂了些许寒意。

    魏如婳低头间,只觉有人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生疏地揉了揉。

    “走吧。”是谢烨亭。

    魏如婳愣了愣,朝男人看去——此时的男人已然收回手,转过身去朝外走,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叫她不得不快步跟上。

    待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时,日头已经过半。

    魏如婳站在院门外头,冲谢烨亭行了一礼:“民女谢王爷救命之恩。”

    谢烨亭只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不过是从此两不相欠”后就上了马车。

    可马车还未行起,门内就传了脚步声来。

    魏如婳转过身去瞧——是昨日的那婆子。

    那婆子一见她此番有些狼狈的模样,当即尖声囔囔道:

    “二姑娘,你瞧瞧你这是什么模样!成何体统!老奴大清早地起来便瞧见了那些个湿衣裳,你又是这般衣衫不整地从外边回来,真是伤风败俗,丢尽人脸!”

    魏如婳早早便做了心理准备,不曾想这婆子竟会恶毒至此,只是谢烨亭的马车还未离去,她转了转眼珠子,当即作委屈状:

    “罗妈妈,我不过身体不好,母亲体恤我让我来养病,半夜睡不好起来写字,又看不太清打翻了砚台,你又不见了,我只好自己洗了呀,怎到你口中,我便是这般不堪了……”

    罗婆子闻言,当即讥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野男人的马车上下来,怎得还不准人说了?”

    周遭有街坊邻里闻了声赶来瞧热闹,正疑惑着这家人门口怎得停了辆马车不走,听着罗婆子的话当即乐了,原是有八卦。

    “这小娘子瞧着也才十二三岁的模样,不至于像罗家婆子说的那般吧……”

    “你也听那小娘子说了,罗三家的这婆子是伺候她家的老人了,哪会不清楚她呀!”

    “这小娘子不好好在自己家呆着,被送到咱这平阳小县城里,想来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吧?”

    人越聚越多,外头的闲言碎语声也是愈发大了起来。

    魏如婳扭头,盯着那辆始终没走的马车,又咬牙看向罗婆子,顿了顿,当即红了眼圈,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更是哭得大声:

    “我也是名字入了族谱的魏家女儿,罗妈妈这般羞辱可是对我家有什么不满?您大可提出来,我写了信寄给阿娘,也好叫你不再受什么委屈。”

    罗婆子当即变了脸色,还想说些什么反驳。

    一声低笑自马车中传来,打断了罗婆子将要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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