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姬星一向冷静自持，抹干净眼泪去找虞盛时，虞盛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如常的笑意，关心地问了句：“外面风大吗？”
“还好。”她说完才想起，方才在外面林司墨把风口挡得严严实实，心里有些不自在，抬手杵了下跟着晃过来的某人，语气不善道，“你凑过来干什么？”
林司墨性格严谨，自然不可能觉得叶姬星今天三番两次找虞盛，只是为了让自己不痛快，虽然的确达成了这个效果。
他站在这儿听了几句，所为何事已经心中明了，此时拽了拽叶姬星的衣领，轻和地笑了笑：“我也可以帮忙。”
叶姬星同萧莱出去玩的时候，和酽城旅游局的工作人员浅聊了一下，得知对方有在当地做一个实景舞台剧的想法。
实景舞台剧这几年价值飙升，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喜恶考虑，叶董考量过后为自家戏剧工作室接了这个大活。
具体创作本不用她操心，但终究喜欢，聊起时都觉得心里在神采飞扬。
她闻言又转头看了眼林司墨，扫过他如今完全没有艺术生气质的凌厉面孔，怀疑道：“你帮什么忙，和我一样投钱吗？”
林司墨闻言愣怔两秒，然后轻而易举被叶姬星偶尔冒出头的小幽默逗笑，修长挺拔的身躯东倒西歪，随着笑声轻撞了下叶姬星的肩。
叶姬星感觉莫名其妙，像只被奇怪人类冒犯的猫一样往后缩了缩脑袋。
“如今我们都不是戏剧小天才了。”林司墨笑着捏了捏她的后颈，把向后退的她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但仍旧该是以前的最佳搭档吧。”
叶姬星刚想问一句“凭什么”，旁边的虞盛闻言从手机前抬起头：“是啊。”他恍然意识到，“最强编剧青鸟组。”
叶姬星看着他愣了一下，她最近习惯了把自己当NPC，一遇到她俩就立马溜走的乐眉巫沅沅，方才意识到刚才打闹时虞盛像个呆瓜一样立在旁边。
她脸颊烫了下，感觉他俩过于伤风败俗。
林司墨趁着她大脑死机，轻笑了下对方才虞盛的话表示赞同，然后拉着叶姬星的衣袖把她拽走了。
“最强编剧青鸟组”的名号起初来自一句调侃。
《姹紫嫣红开遍》开拍的第一个学期，一群七八岁的孩子还在又皮又呆的阶段，就需要按照要求“自排自演”梅特林克的儿童剧《青鸟》。
因为家世显赫人也聪慧安定，林司墨顺利地被选为男主角蒂蒂尔。选妹妹米蒂尔时却犯了难，谈萝岁性格腼腆，上台想不出来台词就面红耳赤；乐眉太疯，在舞台上演背景板一样的角色也能像个陀螺。
编导们无奈下才选了叶姬星，虽然这姑娘把那个胆小嘤嘤哭的小女孩演得像桩木头。但她台词走位倒背如流。老师们团团转抓乐眉计嘉梧等人时，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积木上吃挑食的林少爷塞给她的苹果，是个相当让人放心的小孩。
那时年纪太小，老师只能用重复让孩子们记住如何表演。
叶姬星记得太快，台词动作又少，演两遍就开始无聊，一手拉着林司墨，一手玩着头发默背乘法表，像个陪纨绔太子读书的天才少女。
林司墨饶有兴致地看了几天叶姬星故作紧张害怕的神情，一周后忽然拉住老师的衣摆，抬头问道：“为什么不让姬星演蒂蒂尔。”
老师看了眼蹲在地上画棋盘的叶姬星，然后对着小太子弯下腰，甜美亲和地笑道：“因为蒂蒂尔是哥哥，米蒂尔是妹妹啊。”
“姬星也可以演哥哥。”林司墨漆黑的眼眸盯着老师弯弯的眉眼，他不知为何有些不耐，“或者姐姐。”
妹妹也可以，但不是这样“胆小”“乖巧”“单纯”的米蒂尔，她在舞台上毫无作用，常常被其他角色忽略，是个必要时和哥哥蒂蒂尔问答的工具人。
叶姬星也和“米蒂尔”一样，老师和编导们都不太管她，她的校服口袋破了一个，老师看见了，但她缝完计嘉梧的校服后就离开了。
七岁的林司墨，其实并不懂自己愈来愈烦躁的情绪从何而来，但他在家里总是被忽略的角色。
他熟悉这种感觉，却觉得叶姬星不该被这样对待，这个女孩在繁花似锦的花园里如一颗青郁的树，向上的生命力让其卓尔不群。
老师并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她保持着表面的温和耐心，好像解释着某些既定的但孩子并不清楚的规矩：“剧本是这么写的呀，就要这么演。”
在确定角色前，他们看过几场《青鸟》的演出，或现场或视频，每场都有不同的地方，是排演方自己的修改。
所以林司墨知道她说的话不是规则，但他没再说话，移开盯着她面孔的视线。他第一次没什么礼貌地转身离开，拉起蹲在地上和自己下棋的叶姬星。
“干嘛？”叶姬星倒在他身上，“诶诶诶脚麻了。”
他撑着这棵歪着脖子抖树叶的小树，握住她刚在地板上划拉了半天的手。
叶姬星已习惯了这个属于蒂蒂尔和米蒂尔的姿势，她动了动手指问：“又要开始排了吗？”
“不。”林司墨摇摇头，“我们去改剧本。”
叶姬星茫然地看着林司墨，不明白他们的任务怎么可以忽然难度提升这么多。但林小少爷很坚定，她心里莫名紧张又兴奋起来，接受了这个艰难的任务。
编导和观众自然不知道林司墨年纪轻轻能想这么多，以为他是被蒂蒂尔那么多的台词折磨到了。
小孩子作怪没人当真，直到面对他们用稚嫩笔迹描写修改的剧本，节目的总负责人在微微一哂后终于意识到，那份他们这些大人不能够一笑了之的认真。
后来青鸟组也常常待在一起书写剧本，他们书写剧本文字后的故事，比如蘩漪周萍；修改不喜欢的情节，比如马兆新细草；书写他们喜欢的故事，比如司墨姬星。
创作从欲望开始，七岁时小司墨的愿望是：叶姬星不会像他在家里一样被忽视。
最强编剧青鸟组，也从最初的一句对孩子的调侃，终于变成对他们二人的认可。
叶姬星和林司墨并肩坐在沙发前，她手腕微动，草草勾勒出脑海里的场景图。
林司墨抬眸扫过她的眉眼，他从小就总是这样默默看着她，看她如瀑的长发被剪短，看那双圆溜溜的杏眼变成如今更为明艳动人的模样，但眼中的专注和认真从未改变，像是一方停在桌前从未改变的端方的砚。
“姬星。”林司墨忽然低声唤她。
“嗯？”叶姬星低头看着本子，闻言轻捋了下垂下来的发梢，她手指蹭过莫名有点发痒的耳廓，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又挨在了一起。
违背本心真是件痛苦的事情，她心里微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向旁边移了些许。
“如果没发生那些事。”林司墨问，“你我如今应该是什么模样？”
叶姬星闻言微微一顿，她摁着笔的指节泛了下白，最终划掉场景图中的一束花。
她在寂静之中怔然了许久，直到楼上正和萧莱一块看电影的乐眉发出一阵爆笑，她扔下笔，如梦初醒般阖了阖眼眸。
她的旧友之中，林司墨是最少和她提起那些事情的人，她已经习惯在旁人面前一笑了之，却终究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林司墨还在等她的答案，她低着头，重新拿起笔：“……我不知道。”
“是吗？”林司墨伸手握住她忍不住用力过度的手指，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你真的不知道么？姬星。”
她其实知道。
那个勇敢、骄傲的女孩毫无畏惧，不会怕爱，不怕失败。
两个赤诚相爱的人会有更好的现在，最起码不会比如今的烂。
叶姬星不想再帮自己的虚假作伪，她动了动右手，但林司墨并没有放开。
“你说你不杀季边左是受完了九年义务教育。”林司墨从身后拥住她，手指拨开话筒，低头埋在她的肩颈，“我把他杀了算了。”
“……你说什么鬼话！”她挣扎着低声斥责。
他在说着这样的疯话，但柔软的发丝还在她脖颈上轻蹭，怀抱温热广阔，连香水的后调温柔清甜。
叶姬星觉得如此荒谬，严厉的眼神都被酸楚融化。
林司墨轻声说：“那老家伙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叶姬星闻言微微一顿，她很少去探听季家的事情，但之前计嘉梧说季家在年光集团上市后动了手脚，她这两日查了查，也并未查到关于季边左的最近信息。
但她知道林司墨不会骗她。
“是么？”叶姬星停下来，她的思绪也跟着停摆，片刻后又问了声，“是么？”
“嗯。”林司墨阖上眼睛，叶姬星垂首，能看见他鸦羽般的眼睫，他叹息道，“我怕你不痛快。”
让季边左活到寿终正寝，叶姬星的确很难痛快起来。
“我也恨他。”林司墨这样说。
出于名门世家的良知教养，出于对同行烂人的不屑厌弃，出于对姬星的怜惜爱护，也是出于……
“你那时说自己高中时暗恋过我。”
“但一句‘我喜欢你’，我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