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姬星在夜色中喑哑了的片刻，直到被电话那头几人的呼唤唤醒，她才吐出一口气来，应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吧。”计嘉梧心怀忧虑地安慰道，“应该碰不到的，我只是担心你回头遇到了太没准备。”
“嗯，应该告诉我的。”叶姬星忽然觉得有点寒冷，她撑了一下游泳池沿，但水中的身体一时间都变得沉重，她一下没出来，便只趴在游泳池边继续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对面三人闻言还是絮叨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挂掉了电话。
叶姬星转身躺在水面上，看着开着天窗的棚顶，虽然不到一颗星星的踪迹，她缓缓吐出一口好像憋闷了很久的气息。
门铃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她被吓了一跳。
这个家的门铃实在很少用，乐眉计嘉梧他们都有钥匙，保洁阿姨和营养师来时她会开临时密码。她在家时很少有人按着门铃到访，上次林司墨来也是敲的门。
所以她听着房间中回荡的钢琴曲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终于游过去打开了设置在泳池边的可视电话。
林司墨的面孔出现在她装修的时候特意叮嘱的高清画面中，这个视角实在罕见，这种摧毁人形貌的锐化并没丑化林少爷，那种冷锐凌厉的帅气更加锐不可当了起来。
叶姬星盯着屏幕，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已经因为这个略显陌生的林司墨笑了起来。
正站在门口的林司墨显然听到了水声和这声轻笑，有点无奈地看向镜头，目光好似带着某种实感般穿透过来。
叶姬星莫名一怔，下一秒终于按了开门键：“进来吧，我在二楼。”
她不太意外林司墨忽然过来，以她对于繁花组众人的了解，刚才电话打到一半周明阶或者谈萝岁就已经通报给林司墨了。
当年她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乐眉告诉林司墨的——因为林司墨和叶姬星关系最好，但其实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孩子时，林司墨已经有个人可支配的财产、人脉和自由。
所以他可以不上最后一节晚自习去陪叶姬星，可以动用关系把楚凌珍葬进辞山。如果他想要，其实可以用更强劲或更聪明的手段让她出国留学。
叶姬星喜欢他的理解尊重，同时畏惧他的强大荫翳。
她短时间内无法同这两种情绪和解，又或许注定无法和解，但最好的春天到了，她因要和他同行而雀跃——要是没有季边左搅局就更好了。
叶姬星趴在池边捋自己的湿漉漉的发梢，从细碎的水声里探听另一个人在这个家里活动的声响——林司墨换了一次性拖鞋，脚步声都低沉下去了。
她听着声响抬头，终于从楼梯口处看见林少爷的身影。
一开始在《姹紫嫣红开遍》时，他们来来往往，在教室宿舍间到来又离去，如此寻常往事，叶姬星从未在意过。
直到扮演蘩漪，一次回课后老师对他们说：“《雷雨》是一部人物和情感都很深刻的剧，尤其是蘩漪周萍、周朴园鲁侍萍这两对关系，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受到对方的影响。”
所以当时她看向林司墨，好像就是在那一刻感觉到了蘩漪的心脏在她胸腔中跳动。
周萍其实是一位个人魅力堪忧的角色，看过这场剧的人大多觉得他并不可爱。
但是他的存在如此影响着这个，被许多人称为中文话剧第一女主角的蘩漪。这个女人为世俗所困，偏执勇敢地爱一个男人。因他的冷漠心如刀绞，因他的“背叛”歇斯底里。她不麻木、不妥协、不熄灭。
他们当时看了大量的评论文章，去弄懂每个人物丰盛的灵魂，而在作者曹禺为《雷雨》写的序言中有这样的一段：“爱这样的女人需要厚的口胃，铁的手腕，岩似的恒心。而周萍，一个情感和矛盾的奴隶，显然不是的。”
叶姬星对太多字句一扫而过，此时此刻却忽然想起这句话来。
她看着林司墨不语，忽然被一声惊雷唤醒，转过头去时，看见漫天的雨拍打在落地窗上，相当盛大，好似向内涌来的浪潮。
林司墨没说话，他大步踏进来，关上了那扇未关的窗。
叶姬星游到他身后，撑着池边探出水面，睡袍湿漉漉的，她迎着窗口未散的冷风拢了拢，抬眸时看见林司墨已经转身，正朝她伸出手。
“……多谢。”叶姬星伸出手，任他拉自己起身。
其实没什么必要，她对朋友尤其不爱这个无用的礼节，乖顺之下是她看林司墨干燥整洁形貌的不悦，直到淅淅沥沥的泳池水也黏湿他的袖子，她才莫名愉悦了些。
林司墨可能察觉了她的小心思，拨着袖口的云扣轻笑了声。
叶姬星有点被这声轻笑惹恼，抬起头瞪他，方好迎上他含笑的眼眸。她拨开林司墨握着她手指的手，裹着湿漉漉的睡袍去旁边淋浴间了。
毕竟还有客人在，她只冲了下就穿了件睡裙出来。林司墨正站在留声机旁边看她的唱片收藏，她擦着头发，无奈地靠在墙上叫他：“林少爷，下楼吧。”
上面纯是她为了自己享受建的地方，她没打算在这儿开Party，所以连个给客人坐的地方都没有。
林司墨放下唱片，朝她走了过来。
叶姬星莫名有点不自在，“家”是个相当私密的地方，而林司墨从来没去过她家，此时看着这么一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在她房间里，她不由像个领地被侵犯的猫一样警惕起来。
所以不等林司墨走近，她已经转了个身，擦着头发下楼梯了。
一楼的装修也明显没有好多少，这个地方装修时便完全没有考虑社交属性，她只好站在楼梯口停住，转身抱臂问林司墨：“呃……你想坐沙发还是吧台，要不还是走吧，你来干什么？”
林司墨哭笑不得地弹了下她的额头，趁着她捂额头的时候踏进客厅：“我坐沙发。”
“……行吧。”繁花组来她家时一个比一个自来熟，叶姬星不好意思双标，只能揉着额头跟着林司墨走到沙发，然后犹豫了一下，坐进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想喝水自己倒，吃的冰箱里有。”叶姬星慢慢擦着头发，摆明了不想理他。
林司墨显然并不介意，他趁着叶姬星擦头发这段时间，去厨房切完水果摆个盘，甚至热了杯奶昔，端回来时迎接上叶姬星震惊的目光。
“你能不能在我家别这么人夫。”叶姬星接过那杯奶昔，认真道，“我感觉很奇怪，真的。”
“我不一直都是这样么？”林司墨凭借阿姨通常整理习惯找出牙签——叶姬星都已经几个月没找到它在哪了，插在水果上推给她，然后坐到沙发上，语气平静随意，“喝杯热的睡得好点。”
她家沙发平时没什么别人坐，为了看投影其实挨得很近，此时两人的膝盖抵在一起，叶姬星神色因此空白了一瞬。
“你……”她停顿一下，“我……”最后终于叹了口气，“你到底来干什么？”
“嗯？”林司墨说，“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叶姬星无奈道，“明天还有节目要录呢，你担心我今晚就因为季边左怄气死么？”
“倒是没担心这个。”林司墨笑道，“我是担心自己，连夜对季边左用些手段。”
叶姬星闻言瞪了他一眼：“没有话筒摄像头你越发胆子大了。”
“季边左是两天前忽然过去的。”林司墨忽然说，“霄城是个旅游城市，虽然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但医疗条件一般，对于养病……”
林司墨停顿一下，伸手想要触碰一下正在猛塞水果的叶姬星，但她只穿了睡裙，裸透的腿部和膝盖上还因在水里待了太久泛着莹白和红痕。
他轻咳一声，转手捏了捏她的手腕，继续道：“所以，我不敢确保，他忽然过去是不是因为……”
“因为我？”叶姬星放下果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他女儿，从十余年前全世界都知道了，从七年前我举目无亲，他都没有一天找过我。”她嘲讽地笑了一下，“否则他大概没运气活到现在。”
病恹恹的还能被抬着去霄城养病，不算运气好算什么？
季边左的确一直没有认回叶姬星的意思，在他眼里这大概并非他女儿，只是个漂亮女孩，和她妈妈一样漂亮。但漂亮女孩那么多，和每天被摆在他房间的花一样，赏心悦目又可以弃之如敝屣。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叶姬星不想和他谈季边左，咬掉最后一口水果，擦着手说，“我会小心的，你回去吧。”
“不。”林司墨忽然握住她的小臂，“今晚我睡这边。”
“过了啊林少爷。”叶姬星闻言瞪他一眼，“计嘉梧周明阶他们都不提留宿的，学习一下。”
“那你不留宿他们么？”林司墨盯着她的眼睛问。
“呃……”叶姬星一时没接住。
“周明阶自然不敢。”林司墨乘胜追击道，“但计嘉梧在你家住过，我和计嘉梧一样，暂时没有家室。”
“要点脸吧司墨。”叶姬星指着窗外，恼道，“你家不就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