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司墨摆明了要耍赖时，叶姬星对他是没有办法的。
平时留宿倒是没有问题，但整个家里只有一间客房——其他房间都被装修成书房、收纳、办公室了，而这间客房是她本来想今晚住的的。
所以叶姬星还是坚定地推拉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妥协道：“行，那赶紧睡吧。”
她把林司墨塞进客房，转身就回主卧了。
这场春日雷雨仍在噼里啪啦地下着，拍打在窗上，奏出天然的急促乐曲，叶姬星洗漱完后躺在床上听了半天，终于还是被不肯停息的闪电和惊雷攫取了睡意。
她似往常般出门拿酒助眠，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客厅，她恰好看见立在落地窗旁的林司墨，身着衬衫西裤的身躯在窗前挺拔料峭，好似一个被聚光灯展示在橱窗前的完美模型。
但下一秒闪电带来的光芒全部暗淡，林司墨从黑暗中投来视线，那种眸光中的深沉让他瞬间不像一个漂亮完美的模特了。
“睡不着么？”他轻声问，看着叶姬星走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后颈。
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
叶姬星沉闷的感受忽然消散了些，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看着窗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好闷啊。”
“回头夏天想不想出去旅游？”林司墨也跟着没头没尾起来，“去凉快一点的地方。”
叶姬星闻言很震惊地看了他一眼，困惑道：“林少爷，未来的林家家主，咱俩都不用工作吗？”
“你不是已经给自己铺好甩手掌柜的路了吗？至于我……”林司墨忽然笑了下，“我永远选择你。”
叶姬星一向对甜言蜜语免疫，可林司墨是个意外，他从不对她说谎，每一句话应当揣摩的并非真假，而是虚浮的平和水面和暗藏的惊涛骇浪。
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撇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大雨倾盆。
“楚凌珍死后，我再没自在过。”叶姬星轻声说，“对未来好像也没什么期待……”
楚凌珍死后，她仿佛加缪笔下忽然意识到人生荒谬的卡里古拉，带着绝望和愤怒在破碎的美梦外伫立，等待死亡的梦乡带走她的魂灵。
但最近好像一切都悄悄发生了变化，她会想要和繁花组一起出去玩，会幻想在夏天和林司墨去凉快一点的地方度假，甚至只是幻想某个午后拉着他的衣袖在沙发上睡觉。
叶姬星在入睡前的焦躁不安都少了很多，因为被这些景象抚平，化作如水柔软的绸缎。
在她命定的戏剧《雷雨》中，繁漪在沉闷的环境中透不过起来，同周萍的爱恋让她汲取到一点空气。
世人何尝不是繁漪，都要在漫长的苦闷中攫取一点自由的空气——爱人、朋友、亲眷、爱好，什么都可以，抓到了就难以放手。她又何尝不是世人，怎么舍得放手。
“我睡不着，你……”叶姬星躲开林司墨的注视，微微阖了阖眼，“你陪我看会儿戏吧。”
林司墨在姬星的收藏里翻到一部《暗恋·桃花源》，不过刚看了个开头，叶姬星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窗外雨声淋漓，话剧的热闹显得格外空寂。
林司墨垂眸，在房屋清淡的香氛中，嗅到一点属于叶姬星的微弱清香。
她像是婴孩那样喜欢水，闲来无事总是在泳池或者是浴缸里泡着，包裹身体的水给她安全感，也给她一种像是小溪般极淡的清新味道，和她平素用的或冷淡或檀香的香水气味都不同。
是那么熟悉，又令人沉迷。
叶姬星一直感觉自己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似乎本身其实很稳定。他们相识已然十余年时光，熟悉的目光和气味好似一个牢笼，林司墨是自囚其中的信徒。
在《姹紫嫣红开遍》期间，他们最不喜欢看的是戏曲剧本。因为其动辄几十回，枝蔓也多，文辞又难以理解。所以他们总是凑在一起读，确保对于剧本的吸收足够充分。
他们曾一同度过全本《长生殿》，这是最经典的李隆基和杨玉环故事之一，从其中看爱情和政治，看软弱和深情。
途中他转头看叶姬星，后者拨着自己的长发，目光因剧本中李隆基的痛苦而幽深。
“戏剧里面的男人总是这么软弱。”乐眉笑着说，“救又不救，人死了又要死要活的。”
叶姬星闻言也轻笑一声：“软弱大概才是人的本质。”
“……或许这样。”林司墨看着她想，“但我不一样，我要有厚的口胃，铁的手腕，岩似的恒心。”
然后爱这个“繁漪”一样雷雨般的女人，若是她让自己带她走，他一定义无反顾，可以带着她去天涯海角。
但叶姬星是叶姬星，她在这个时代里，做到了很多繁漪做不到的事情。
她可以孤独地强大，运用智慧和劳动独立，不需要央求一个男人的垂怜，自己用苦痛磨利一把尖刀，准备用她终结始作俑者和自己，结束这个荒唐闹剧的始终。
林司墨向观看话剧一样：看着叶姬星长大、沉默、积蓄，以后还会看着她行动、毁灭、腐朽。
他那十几年的注视、十余年的真心，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投影仪中，演员在说：“可是你一定要忘记啊，你看我们周围的人，哪一个不是千疮百孔。”
“你一定要忘记才能重新开始。”
“睡吧。”林司墨垂眸，轻抚叶姬星的眉心，“给她一个美梦吧。”
次日，《玫瑰奖赏》的众人出发去霄城。
林司墨和叶姬星早上还被拍到一起吃早饭，到霄城一出飞机舱就完全不说话，让看直播的观众们摸不着头脑。
【男一女一又怎么了？昨天不是还互选了？今天不是还一起吃饭了？】
【不是说男女主昨晚在一起吗，难道……】
【黄谣达咩！他俩只是都住在湖海相城吧，那小区全是有钱人，遍地豪车。】
【没关系，我不慌，反正两个人就是要住一起了！】
其实叶姬星就是在因为这个事发愁。
她来恋综后每一天都过得相当刺激，再加上没有安排专业的经纪人和助理帮衬，有时候会明显没搞明白状况。
比如说这一次心动选择，她就不知道互选成功的结果是在霄城时要一起住。
虽然只是各自住一个卧室，但是节目组不可能让他们一直在卧室呆着。而林司墨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像是一个神秘的磁场，有时令她神经都战栗，有时也令她于梦境般沉沦。
叶姬星已经不是热爱刺激的小女孩了，对于这样的人物难免想要敬谢不敏。
这次心动选择只有他俩以及林霜白郑淞互选，霜白毕竟情况特殊，到场地之后林司墨便去和郑淞与导演组交涉了。
叶姬星坐飞机坐得头痛，没跟着掺和，回到自己房间里，没顾得上收拾，先换上衣服补了一觉。
今早还在雷雨惊鸣的酽城，现在就到了风和日丽的霄城。
霄城地处南方，此时的气候相当怡人，阳光自玻璃阳台门倾洒而入，好像为叶姬星披上一层暖金的毛毯。
林司墨如今没有爪爪帮忙开门，不能直接进去，干脆绕到二人相连的阳台上，将菌锅放在桌上，坐在桌旁刚喝完一杯咖啡，叶姬星果不其然闻着味道醒过来了。
“蘑菇、蘑菇……”刚睡醒的叶姬星一贯脑袋迷迷糊糊的，也顾不得思考林司墨的事，她从床上爬起来，差点一头撞在过于干净的玻璃门上。
“唉……”林司墨连忙打开门，然后扶住又差点被门槛绊倒的叶姬星。
可惜后者连这都顾不上，嘀咕着：“吃吃吃……”
除了家乡和梦中情校所在地，好吃的总是先在叶姬星心中先留下记忆。
以前她是没有这种倾向的，一是去过的地方还不多，自己的世界比较小；二是因为楚凌珍是最杰出的美食家，可以满足叶姬星对于美食的全部幻想。
可惜她大概是遗传了季家那厮的四体不勤，楚凌珍又从小就很少让她进厨房。为了偶尔糊弄饮食，她从小就会用小电锅涮东西吃，结果没想到厨艺后来也完全止步于此，除了多学会一个拔丝地瓜。
叶姬星坐在阳台吃了一会儿菌子，才感觉身体感受都慢慢复苏起来。
“呃……”她忽然犹豫道，“不会中毒吧。”
“……不会，我找人盯的。”林司墨有点无奈，“你都吃了一半了才想起来。”
“毕竟是你端上来的。”叶姬星没心没肺地又塞了一口，“是毒药我估计都能喝下去。”
“毒药？”林司墨正在整理袖扣，闻言微微一笑，太阳神鸟袖口在霄城璀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得美。”
叶姬星：“……”
她实在很想斥责林司墨怎么能这么聊天，但又的确被后者故意显露的袖口吸引了注意力，干脆转移话题道：“袖扣哪里定制的啊？”
林司墨说：“我送你一套。”
叶姬星已经很想一直要林司墨的礼物，委婉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好。”林司墨没坚持，“我让助理发给你的助理。”
霄城的阳光实在很好，远照在青山和遥遥雪峰上，叶姬星吃饱后在阳台发了一会儿饭困，景色的美后知后觉撞进眼里。
她和身边的这群小姐少爷不同，很少有出去旅行放松的机会。即便总是在各地跑来跑去，实则很少有心情和状态能沉溺美景。
此情此景让她入梦般微醺，好像待在这种地方，一个下午就可以白头，天暮就能一起腐朽。
她的头脑一直不听她的话，此时冒出一句叶芝的话：“愿我俩站在万千落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