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国安拿过来的是一双还没系上鞋带的白色鞋子，林清墨接过来一看便觉得奇怪。
这双鞋子乍一看没问题，但仔细看又觉得鞋头有点歪了，林清墨没马上下结论，她把手伸到鞋子里面，很平整。
林清墨放下鞋子，问孔国安：“孔班长，这是一双还是每一双都是这样。”
孔国安眼神闪过诧异之色，没想到林清墨到成型课不过一个月就如此敏锐。不过，他在班长这个岗位也有几年了，回应起来也是滴水不漏。
“怎么了，这双有问题吗？”
这是在逼林清墨回答个是否。
[清墨，这鞋子歪了，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林爱花问道。
[他在给我们挖坑，今天无论我们是还是否，都要得罪人。]
林爱花不懂，但她被林清墨的慎重吓到了，不敢多言，怕打扰到林清墨。
“孔班长特意把鞋子拿过来给我看，是有什么问题吗？”
孔国安冷哼道：“你是品管还是我是品管？”
林清墨也不恼，依旧笑呵呵道：“当然我是品管了。”
“你是品管那你说这鞋合格吗？”
“这鞋是一双吗？”
“是一双？”
“每一双车出来都是这样吗？”
孔国安停了一秒，就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就说这个鞋子合格不合格？”
“我总得知道下情况，这忽然拿双鞋过来给我看，好奇怪啊。”
孔国安恨恨地拉了下腰带，他很瘦，腰带尾部被他剪了不少，才能不耷拉在裤头上。
“庄国民，去把样品鞋拿过来。”
庄国民很快拿了一双样品鞋过来。
林清墨把两双鞋子拿在手上对比着：“色差还蛮严重的，裁这个皮料时我还在裁断课，知道仓管那边已经确认了。针车那边有什么确认文件下来吗？毕竟样品是样品，跟成品之间常有出入。”
孔国安听到林清墨如此回答，便知道这个才做了1个多月的新品管，完全熟悉现场这套游戏规则，他还想着骗对方一句不合格，现在看来不大可能了。
孔国安想起别人说林清墨进厂不到一月就当上裁断课副班长，那时他不以为意，在工厂这地方，小岗位，女人就是比男人好升职。
现在他知道，这个女人确实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孔国安在与林清墨对峙时，流水线上一派安静，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陌生的情况。因为哪次品管与现场对上，不是干爹靠妈，争得面红耳赤。
这个新品管却不是，她从头到尾笑容得体，言辞冷静，林清墨跟一般的品管不一样，这一刻他们心中闪过一句话：这就是读书人吧。
孔国安没继续讲话，林清墨俏皮一笑：“孔班长，那我先去验鞋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话说得非常好听。
孔国安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憋屈又无力，偏又对林清墨生不起气。
他甚至都没有高高在上地说句“你去吧”，代替的是一句，“那你先忙”。
这就是把林清墨捧着了，林清墨笑笑坐下来，她受得心安理得。
她看着孔国安冲到针车课，一会孔国安的怒吼声就传来了，只是轰轰的机器声叫人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又过了一会，孔国安和苏丽走过来。苏丽手里拿着的是鞋面，孔国安则拿着三双鞋子在手上。
苏丽盛世凌人的声音传过来：“我们按照样品鞋车的，没有出错，你成品出来有问题，是你们没弄好。”
孔国安的声音也毫不示弱：“一双没弄好是我们问题，连续三双，说明你们针车没把控好质量，一眯眯的差距到成型都有可能变成大差距。”
苏丽冷笑道：“你这话自己琢磨琢磨，我们针车的鞋面没问题，你们自己弄不好，要自己想办法解决，不是给我推卸责任。”
孔国安拔高音调：“苏丽，我现在就拆样品鞋，那你看看差多少。”
孔国安说完，就让人拆了样品鞋，鞋面一对比，就发现鞋头那边针车课多车了几眯眯，导致鞋头偏了一点，偏偏针车课流下来的鞋面全都是这样，这里面竟然有3000双，这么大的量孔国安自然担心。
鞋子装盒后，还会抽检，若被抽出，是要扣钱的。
到时是他的责任而不是针车课！
苏丽拿着鞋走到了林清墨这条流水线上。
“林清墨，这成品跟样品之间有差异，是不是正常？”
这就是要林清墨站台，按理林清墨是品管课的，自然要站到苏丽这边。
林清墨答得中规中矩：“之前上课时，班长有说过合理范围的误差是允许，毕竟我们不是机器。”
苏丽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她要的是林清墨站起来跟他一起对抗孔国安，她根本不考虑林清墨若与孔国安闹得太僵，在成型课二班的境遇会变成怎样。
苏丽这样气势很盛，眼睛像吃人一样盯着林清墨：“这鞋子，你能过吗？”她把成品鞋不客气丢给林清墨，差点砸到了林清墨手上。
鞋子到了下一关，责任就到了下一关，林清墨一个小小的品管不至于扣钱，但被踢出厂也是一句话的事。
林清墨叹了口气，她把两双鞋拿着做对比：“很明显是有区别，这是无法闭着眼睛说瞎话。”
孔国安面上一喜，但林清墨很快说道：“我们副班长说的误差值也确实是常见的事，按理说如果对误差值有不同的理解，可以再上一级禀报。”其实林清墨有解决方法，但她不能马上说。
苏丽是不想闹到上面去，她还没当副班长前都能独立处理，这当了副班长反而要上面来协调，说出去她面子还要不要，领导又会怎么看她。
孔国安想法与她差不多，他也想升职，但是苏丽只是个副班长，孔国安鼻子一哼：“叫你们班长过来。”
苏丽冷笑道：“叫班长过来一样，这事我们针车课已经结束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别什么锅都往我们背上扣。”
“这批鞋面我们不接，耽误出货，你们负责。”
“我们的鞋面已完成，耽误出货，我倒要看是谁负责。”
接着又是熟悉的扯皮，只是这次必须得有个结果。
林清墨暗暗翻了个白眼，坐下来继续验她的鞋，偏苏丽不让她如愿，再次把林清墨叫起来。
“林清墨，你是成型的品管，鞋子出来，合格与否你来决定！”
孔国安也说道：“也行，如果林清墨觉得这批鞋可以，我们就做下去。”
林清墨停下验鞋，转头看着两人，似笑非笑。她坐着本该矮他们一截，脸上还带着笑，但气场完全不输两人。
“两位是要把这件事情让我来处理吗？”
“怎么，你不敢？”苏丽瞪她。
林清墨一笑而过：“没什么敢不敢的，这是工作，是我的职责。成品鞋与样品鞋确实有出入，皮料上的出入我知道有记录了，针车上的出入有记录吗？我认记录。按理这个记录不是我来认的，是孔班长这边确认吧。”
孔国安直接道：“没这个记录，所以你不能验过是吗？”他不相信林清墨会站他。
林清墨当然不会站他。
“既然没确认，再去拿份确认，不就解决了。3000双，不是小数目，拿个确认大家都安心。”
有句话，林清墨真想讲，不是成型针车这边爱吵架，实在是这边的品管素质太低了。裁断那边的巡检有问题就去拿确认，大家无话可说。
这种有事先吵一吵再解决的习惯，该改一改了。
“这样吧，我替你们跑个腿。”
苏丽和孔国安互相看了一眼，这个小品管知道找谁要确认吗？这可课不是小事得要课长级别的确认。但既然有人主动趟雷，他们自然乐见。
孔国安回了个：“好。”
苏丽担心林清墨乱说话，同意之余语带威胁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说？”
林清墨也不给她打迷糊，直接回道：“只说有出入，不说数量。”
林清墨拿着成品鞋和样品鞋就离开现场，走之前还提醒孔国安：“孔班长，鞋子……”
“放心，你没回来，没人敢验鞋子。”
课长的办公室不在现场，在专门的办公楼，林清墨拿着两双鞋子出了现场，走了5分钟才走到办公楼。她走到了5楼，品管课的门牌就在楼梯的斜对面。
林清墨走上前敲门。
“请进。”
林清墨走进去，魏晓丹坐在了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面。
“课长好，现场那边鞋子有出入，需要您帮忙确认下。”林清墨公事公办道。
魏晓丹回道：“过来说。”
林清墨拿着两双鞋，走到魏晓丹面前：“成品鞋鞋头偏正，跟样品鞋不太一样，是直接生产下去，还是打回去改？”
魏晓丹一见针血地问道：“鞋面车了多少？”
林清墨如实回答：“3000。”随口的话比风还轻。
魏晓丹眉头一皱，拿着样品鞋和成品鞋看得很仔细。
林清墨则在她停顿时解释道：“皮料仓库那边已经确认了。”
“是车歪了，3000双打回去返工，现在工期这么赶……”魏晓丹忽而问林清墨，“你有什么办法？”
“重新编个型号，针车那边只要重新车鞋舌的标签，不用一个小时就能改完。”这就是林清墨想的办法，只是苏丽知道后会勃然大怒吧。
魏晓丹放下鞋子，笑着看向林清墨：“看来你早就想好了。”
林清墨也笑道：“嗯，确实想好了，但我也不知道是否适合，毕竟第一次碰上。”
“那你这个想法怎么来的？”
“裁断课那边学到的，皮料出入太大的，会重新编型号，我想成型这边应该也可以。”
魏晓丹又道：“但是这个鞋面其实可以改的。”
“改鞋舌的标签，比重新车鞋头简单太多了。”
“我不相信现场他们没人想到，但他们就想着扯皮，好像这样能显得他们的工作能力特别厉害。”
林清墨没接这句话。
魏晓丹也未继续说，在成品鞋那边签字标注：新的型号和她的名字、日期。
签好字，魏晓丹把鞋递给林清墨后，神情不复刚才的严肃，而是温柔问道：“上次谢谢你撑伞，听说你后面发烧了？”
林清墨很诧异对方竟然知道。
“我还没谢谢您，我上个月没扣钱。”
“好好干，有什么事来找我。”
“好的，谢谢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