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

    多鱼虽一直坚信她不能出府这事没有走进死胡同,但跟着孙先生学规矩的这几天时间,她脑中能想到的出府办法全是行不通的,人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人一浮躁就容易犯错,孙先生将多鱼刚刚写的字摊在她面前:“比昨天多错了六个。”

    多鱼望着红了一片的纸张,心中是又烦又羞,抬头对孙先生致歉道:“先生抱歉,我、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孙先生是个性子好的,对于多鱼每次犯的错她一向是只指正、教导从不会因此而惩戒于她,孙先生淡淡点头:“下次注意。”

    午膳两人是一起用的,但因这一层师徒关系的原因,两人在用膳间也没有任何交谈,都各自沉默着用膳。

    二人用好膳后,婢女进来收拾碗筷,听其中一个婢女道:“都收拾仔细点,免得夜间遭了老鼠。”

    听到这话,多鱼原本沉闷的心情立时照进几分光亮,是了,她怎么就忘了这茬!

    ......

    夜间,婢女伺候多鱼洗漱入睡,听到床上之人绵长平缓的呼吸后,婢女轻手轻脚退出屋子。

    婢女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床上的多鱼倏地一下睁开双眼,侧耳听了下外面的动静,随后起身下床,来到屏风前摸出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两块点心。

    这两块点心是她吃饭时偷摸留下来的。

    又拘着身子来到紧闭的窗边,小心翼翼将掩着的窗户打开,将其中一块点心放在窗边,另一块点心放在不远处的妆奁旁。

    等做好这一切,才再次拘着身子回到床上。

    第二日,天蒙蒙亮,婢女来叫多鱼起床,进到屋子见到开着的窗户以及窗边的点心屑后小小讶异了一下。

    她记得她昨天晚上是关了窗户的呀?!

    多鱼自床上起身来到妆奁前,看见妆奁旁的点心屑后,小小惊呼了一声:“这怎么会有点心屑?”

    婢女立即从窗边走到多鱼身边,看到多鱼口中说的点心屑后,立马惶恐道:“奴婢该死!”

    “姑、姑娘屋中想必是进了老鼠!”

    “奴婢等下就去找街上买□□,洒在食物中,以食物作饵毒死老鼠。”

    多鱼心有余悸的开口:“买蒙汗药吧,若老鼠吃了带□□的食物没死透到处蹦跶,那就不妙了,还是蒙汗药安全些。”

    “是。”

    今天是休沐日,孙先生不来教导她规矩、礼仪,多鱼要去娘亲那边学看账薄和料理宅院的事宜。

    多鱼将今日该学的都学完后,那去买蒙汗药的婢女已经回来,此时正在院子中心打算将手里的蒙汗药洒进点心中去。

    多鱼喊住她:“你去厨房里盛一些油过来,老鼠比较爱吃。”

    婢女应了一声,将蒙汗药放在桌上后便转身去了厨房。

    等人走后,多鱼往左右两边看了看,见没人后,迅速将提前准备好的宣纸拿出来放在桌上,将一旁的蒙汗药倒了三分之一到宣纸里面,随后将蒙汗药放回原位,把装了药的宣纸折叠好后就进了屋。

    多鱼在拿到蒙汗药的这个晚上久久不能入睡,想到明天要做的事,忐忑不安中又夹了一分激动,如此在床上辗转了半夜,直至天将微亮,她才疲倦的睡过去。

    第二天,多鱼起床到偏厅等着孙先生来教学,谁料,一向准时的孙先生今日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到。

    多鱼等了近半个时辰,刚想差人去问问情况的时候,姜静已派人来通知她说孙先生病了,今日暂停教学一天。

    多鱼摸着藏在袖中的宣纸,心下松了一口气,孙先生这一病倒是解了她两难的境地,她不动神色的将宣纸藏好,抬眸望向来禀的下人:“先生病了,我这做学生的自是不能坐视不理,我稍后便去先生家探望先生。”

    下人恭敬的回答:“夫人说了,若你要去看望孙先生径直去,不用再去禀她了。”

    得了姜静的这话,多鱼也不再耽搁,叫小厮套了马车,带着身边的婢女荷香径直去往孙先生的家中。

    马车停在一条巷子口前,多鱼掀开帘子望着这眼熟的巷子口,终于明白第一次见孙先生时那莫名其妙的眼熟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她开口问身边的婢女:“荷香,孙先生的夫君也是位先生吗?”

    荷香恭敬回道:“据奴婢所知,孙先生并没有成家,至今都是孤身一人。”

    多鱼将帘子关上,那那天她看见的男人是谁,那天二人的行为举止可不是普通友人或为家中孩子来请孙先生教学的关系那么简单。

    虽心中有刹那间的疑惑,但她也不是喜欢打探别人私生活的人,况且她此行的目的......

    多鱼望了斜街对面的青楼两秒,随后抬脚下了马车。

    脚刚朝巷子里走了两步,随后想到她来看病中的孙先生竟是空手来的,心中微微一恼,转身对身后的荷香道:“荷香你去街上买点瓜果之类的东西给孙先生,我先到孙先生家中等你。”

    荷香点头称是,又为多鱼指了指孙先生家在哪,便转身去了。

    荷香刚才说了,尽头拐角第一家便是孙先生的住处。

    来到荷香所说的地址,多鱼刚想抬手敲门,就见面前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多鱼手一顿,疑惑这大门怎么开着,但也没究其原因,抬声朝里面喊道:“孙先生,孙先生?”

    屋内并没有人应她,多鱼联想到孙先生今日身体不舒服,家里又没有个人,不会是晕倒在家中了吧?

    脚下急急的抬脚迈了进去,正屋的门也是开着的,多鱼人到里面看了两圈,见没人后试着唤了句:“孙先生?”

    见还是没人应答,她转身出门朝旁边的厨房走去,厨房里的灶台上摆着切好的肉片以及洗好的莲藕,菜都准备要下锅了,那人去哪了?

    多鱼再次来到正屋,仔细端详了下屋里的摆设,桌上有两杯茶,说明孙先生家中刚刚来过人,难道孙先生是去送人去了,可又为什么不关门呢?

    多鱼有些担心的站在原地,但想到自己今日出来的目的,便不打算再在此处过多逗留,抬脚就欲离开。

    可刚动作身后的衣柜就传来了“砰嗵”一声轻响,多鱼倏地转身,就见那紧闭着的衣柜敞开了个缝,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耸搭在衣柜边角处。

    多鱼被唬了一跳,心脏砰砰砰的剧烈跳着,移着脚步往衣柜处走去,来到衣柜边,多鱼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咽了咽口水,手微微抖着搭上衣柜的把手。

    她闭着眼猛地拉开衣柜,因动作太大,衣柜还发出了“吱呀”木头摩擦的声音。

    会不会、会不会衣柜里面的根本不是孙先生,刚刚、刚刚只是她看错了?

    多鱼额角冒出了细细的冷汗,是的,她先别自己吓自己,说不定是她看错了呢?

    勉强将自己说服,多鱼将眼睁开一条缝,可就是这一睁,将她原本就忐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望清衣柜里的情形后,被吓的白了脸色。

    孙先生面无人色的蜷躺在衣柜中,左胸上插着一把匕首,胸口周围血迹斑斑。

    多鱼抖着手探到孙先生的鼻孔处,探不到一点鼻息后,整个人吓的退后了两步,一个不慎,绊到身后的桌子,人跌坐在地上。

    多鱼被眼前的一幕吓懵了神,还没理清思绪该怎么办,蓦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

    多鱼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的想冲过去向她解释,但因被刚刚的一幕吓得过狠,一时间竟手脚发软的没能从地上起身。

    再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荷香早尖叫的跑了出去,而她这害怕、尖利的声音也惹得旁边的住户朝孙先生家中走了进来。

    待那些人望清屋里的场景后,都被吓了一跳,看热闹的心瞬间息了下去,纷纷拥挤着朝门外跑,不知人群的谁大喊了句:“杀人了,来人啊,杀人了!”

    多鱼瘫坐在地上,一时心中茫然,全身上下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巷子口很快就被佩刀的官役围了个水泄不通,给这些官役带路的百姓指了指巷子拐角处的那道门:“大人,杀人凶手就在里面。”

    一个上了年纪、脸型板正的男人从官役身后走出来,刚要抬脚朝那院子走去,一道温和的声线就在身后响起。

    “杜寺正?”

    杜专转身看过去,见来人是谢怍后,颔首:“谢御史。”

    谢怍目光看向被官役围的密不透风的巷子,眉头浅浅皱了一下:“这里面发生了何事?”

    虽说杜专的官位比谢怍高上一级,但谢怍手中的权力却不小,再加上他那令人望而止步的世家背景,此时谢怍有问,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答的:“有百姓报,里面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凶手还在里面,我正准备进去将他拿下。”

    谢怍淡淡收回视线:“我与你一道进去。”

    两人一进到屋里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多鱼以及衣柜里已经死去多时的孙青,杜专皱眉吩咐:“来人,将此人拿下!”

    谢怍没作任何反应,只望着多鱼平和开口道:“周二姑娘。”

    多鱼听有人唤她“周二姑娘”,原以为是哪个认识她的人,心念一转,觉得此人或许会相信她不是凶手,心中存了期冀的抬头,见人是谢怍后,瞳孔微微一缩,本来期待的神情也像是被人泼了冷水一般僵了起来。

    多鱼发愣的望着他,谢怍从前就不把人命看在眼里,此时,见即将锒铛入狱的人是她后,更不会理吧。

    杜专听他这语气像是认识凶手的,抬手制止要过来抓人的官役,不确定的问道:“谢御史认得此人?”

    谢怍点点头:“有过几面之缘,这姑娘是大理寺卿周大人的二女儿。”

    杜专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来不及松口气,听得后半句,心咯噔一下,眼就瞪了起来,这、这姑娘是周大人的女儿?!

    杜专来前原以为只是个简单的凶杀案,但没想这凶杀案的凶手竟跟他们大理寺的周大人扯上关系,如今他是抓人也不是,不抓人也不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与其将希望放在谢怍身上,还不如寄希望于他人,多鱼抬头望着杜专道:“大人我没有杀人,人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死了,更何况,孙先生是我的教导先生,我与她无冤无仇,我没有理由要杀她!”

    若是在不知道多鱼身份之前,管她嘴里狡辩什么,他必先将人带回大理寺,给她上顿刑罚,他就不信酷刑之下她还能嘴硬,可现在他知道人是周大人的女儿,这一时间,他也没了章法。

    带来的仵作在这时已经检查好了尸体,没有哪一刻,杜专像现在这般希望嫌疑人不是杀人凶手的。

    可仵作的话却打破了他的希望。

    “人死在半个时辰前,是被匕首一刀致命,死者生前喝了下了蒙汗药的茶水,凶手应该是等死者昏迷后才杀的人。”

    杜专一改之前生硬的语气,和煦有礼的对多鱼道:“周姑娘冒犯了,我们要检查一下你的身上。”

    多鱼心中在听到蒙汗药的时候,人就已经傻了,怎么会如此巧合,她昨日刚好吩咐婢女买了蒙汗药,本来已没了用处就想找个机会丢掉,可还没等丢掉,事就找上了门。

    若她自己不是当事人,说真的,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杀人凶手了,这一切当真过于巧合了些。

    多鱼将腰间的荷包解下来递给杜专:“大人是要找这个吧?”

    多鱼在他打开荷包的间隙,继续为自己辩驳:“药是昨日我吩咐婢女买的,买来喂老鼠的,这事你可以去问我的婢女以及买药给她的药铺大夫,还有刚刚仵作说致孙先生死亡的是一把匕首,这匕首我从来没见过,大人你可以拿着这把匕首去各器械铺子里问问是谁买了这把匕首,说不定那些掌柜会记得是谁买的。”

    “再有,半个时辰前,我来孙先生家中时,孙先生的大门是敞开着的,极有可能是凶手杀了人后从大门逃跑,大人可以去排查一下这附近的人,问问谁有没有见过行径鬼祟的人,说不定能查到点什么。”

    谢怍眼神清淡的落在多鱼身上,还不算太蠢。

    杜专讪讪笑了两声,决定将麻烦丢给一旁的人:“谢御史,你觉得该当如何?”

    谢怍双眼望着他,虽眼里情绪淡淡,但杜专人却止不住的紧张起来,额上冷汗直冒。

    半晌,谢怍终于收回目光,杜专心下一松,拿起袖子拭了拭脸上被吓出来的汗。

    谢怍低头望着地上的多鱼:“周二姑娘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于公于私,这事都应该叫他第一时间知道。”

    杜专眼一亮,是了,他这么就没想起这茬,周大人是大理寺卿本就掌管着大理寺上下,此次犯案的是他女儿,该怎么办也是他一句话的事,他何必在这自寻烦恼,直接把问题抛给周大人就是,无论此案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得罪于人!

    杜专想明白该怎么做后,就命人将地上的多鱼扶起,笑着对多鱼解释道:“周姑娘,因案件需要,还要麻烦你与我们走一趟贵府。”

    若说多鱼一开始不明白他们说的话的意思,那现在就是全明白过来了。

    这叫杜专的人自知道她是周渡的女儿后,就不敢随意处置她了,急忙想将她这块烫手的山芋扔出去,起先没长脑子的想将她扔给谢怍,但谢怍没直接说要该怎么办,而是直接将事情的问题点到她父亲身上。

    简简单单一句四两拨千斤的话,简明扼要的点出问题核心,从这不难看出,这谢怍在官场上是如何运筹帷幄。

    即使知道自己可能会因父亲的缘故而在此事上不受到牵连,但多鱼心中却无半点开心的情绪,相反她很愤怒、满腔的愤怒,这天底下,有权有势之人杀了人,多的是人帮其遮掩,而那些无辜惨死,身后无半点权势的人,却连一份真相都不配得到!

    可笑,何其可笑!

    多鱼双手死死的攥着身侧的衣裙,就在前面的二人朝她望过来的时候,她蓦地松开指甲已陷入肉里的双手,顺从的跟着他们离开。

    杜专将大部分官役都遣了回去,只留下两个在身边。

    等人到了周府门口后,杜专对看守大门的小厮道:“麻烦你通传一声,大理寺正杜专前来拜访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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