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好奇钟若飞的纸条到底想表达什么含义，因此一下课我便过去问他。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找你？”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找我，自恋的想难道喜欢我要跟我告白？还是找个看起来合适点的理由吧：“想跟我打赌谁这次考的好然后让我给你买酸奶？”

    “Wrong answer,不过我倒是不介意你给我买酸奶。”

    “你再不说那我就不问了。”

    钟若飞思考了几秒，抬头回答：“其实是想请你帮忙，数学老师叫我们过去改改竞赛作业，顺便收拾一下竞赛老教室。”

    “哈？”这种事情需要搞递小纸条这么暧昧不明的操作？喊一声不就行了吗，还需要先跑到楼顶去，然后再跑一大圈到竞赛教室去，这是为了增大运动量吗？

    “收拾东西改作业有你不就够了？”我费解地问，我又不是数学竞赛组的学生，要是改班级的数学作业叫我还行，竞赛的我怕是看都看不懂。再者，论东西收纳能力钟若飞说第二全年级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人说第一，毕竟他的书架书桌都是最整齐的（听冯葳讲寝室里也是如此整齐从不乱扔乱放东西）。

    “照着步骤改就行了，你要是看不懂那别人更帮不上忙了。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总之帮个小忙。”

    还以为是有什么悄悄话小秘密特地找我去天台说，合着是为了让我去当劳动力呢。还是家属区那边的竞赛小院子，估计现在比教学楼这边还冷。

    作业还没写完呢！

    “不打算看看我送你什么礼物吗？”同桌问我。

    “当然得看。”我赶紧从抽屉里拿出来。钟逸飞不会扎精致的蝴蝶结绑带，就一个细长的盒子，盒子打开是一把折扇。

    “十二月送折扇可能不太合适，但我没有更多的才艺了。”他很认真的道歉解释。

    “礼物又不是食物必须拆袋就吃，再说你冬天送我冰淇淋我也会开心吃下，这是你写的画的？”

    “之前学过，不算很厉害的技能。”

    钟逸飞过于谦虚了，他的“不算很厉害的技能”指的是精通书法和国画。折扇背面是写意的竹石图，一块顽石上几点青苔痕迹，旁边一簇遒劲的竹子，旁边提了两句诗，用行书写的不是很认得清，大概是刘禹锡的那句“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依”，倒是很有名的写竹子的诗句。

    “看得出是模仿的谁的风格吗？”钟逸飞问。

    “看着像张大千的？”

    “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也喜欢书画鉴赏吗？”

    “只是偶尔关注啦。”

    我装了一波艺术人设，其实我并不太关注书法这些。猜出是张大千风格的原因是老爸几年前跟风去文玩市场淘了几张老画，卖画的咬牙切齿地保证是张大千真迹（售价一百多一张）。老爸当然看不出，只是觉得挂在家里茶楼的雅间看着更有格调一点。如果钟逸飞学的是其他风格，我也只会评论说像张大千的。

    “你学了很多年吗？看着很有功底。”

    “其实很久不碰了，颜料什么的都干了所以只能画水墨的竹石图，”他指了指石头上的青苔，说“这里本来应该用点藤黄赭石什么的丰富色彩，但我颜料早风干了。”

    “这样也很好看的，画面是水墨的，旁边印章是赤红的，这样看着挺素净的，也很凸显你的画功。”

    扇子背面则是工整的小楷写的《归去来兮辞》，课本上要求全文背诵的一篇古文。说起来期中考试时古文默写题，我因为把“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写成了“风飘飘而衣吹”，被老王要求全文抄写三遍，还要再去她那里默写一遍。

    “写这个是为了提醒我时刻记住课文吗？”我笑着问。

    “高中课文里我最喜欢的是逍遥游，但是那个写起来太费劲了，我觉得你可能更喜欢归去来兮辞。”

    “那我觉得你应该也喜欢屈原的离骚。”

    “你怎么知道？”钟逸飞顿时起了兴致，和我探讨起了课本上的文学。

    我这么猜测的原因是：这两篇课文都又长又难背，而且生僻字不少默写起来也麻烦。并且我个人对老子庄子那种飘逸无为的思想并没有很深刻的理解，或者说哲学对我而言就是比较玄学的事情。

    “感觉风格近似”，上面的话心里想想就得了，对于真心喜欢的说出来感觉伤害友情，我开始搜索脑子里和屈原庄子相关的，“比起课本我觉得山鬼更有意思，初中时看到了一天就背下来了，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钟逸飞顺着就给背下去了，但明显他更喜欢庄子。点评了两三句屈原就开始谈论起了逍遥游和秋水篇，听的我怀疑我和他的时间是不是流速不一样，他是如何在学习之余又学书法国画又看那么多书还能背下来长篇大段的庄子的？

    “哲学的东西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了，”越来越接不上话的我只好坦诚：

    “其实我喜欢的课文好像和庄子的无为思想是反过来的，归去来兮辞我喜欢的是‘悟已往之不见，知来者之可追’，我用这句话来勉励自己把握当下积极进取的。”

    钟逸飞坦然一笑，问“那你应该也很喜欢滕王阁序的‘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青春时期本来就该是这样积极进取的。那我估计你也不会很喜欢读王老师送你那本书了。”

    书名《心的菩提》，一看就是讲人生哲学的。也许我正处于中二的年纪吧，对于别人的人生哲学并不是那么理解，反倒是更感兴趣自然哲学，因为自然定律放之四海皆准，人生感悟就一花一世界、一人一洞天了。不过看钟逸飞此时的情绪似乎有点消极，我还是表示：

    “王老师送的书我肯定会好好看完的，也许看完了会对哲学一类的有多一点感悟吧。对了，我好像还没跟你说一声谢谢吧。感谢你的礼物，我一定好好珍藏。”

    “无所谓的，”钟逸飞谦虚回答：“只是随手抽空写了几笔，不算是很值得珍藏的东西。”

    “很值得的，我很重视。”我向他保证一定带回家好好收藏，也不免开始思考明年他生日我该送什么礼物才比得上这个的含金量，我实在没有这方面的艺术才能。

    第三节晚自习一下课，钟若飞就过来叫我：“走吧，去改作业。”

    “走吧。”

    剩下的作业十二点之前应该写的完，花一节晚自习时间看看数学竞赛组的学生做的是什么题也挺有意思，说不定看着看着我做难题的水平也上去了。

    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大家全都穿着蓝黑相间的冬季校服，为了便于看清人校服背面的字还用了反光涂料。就算是钟若飞这样的长相身材，穿上也更像是值得信任的一级技术工人而不是什么高中生。如果长相再老成点儿，出门估计会被问一声师傅做什么工作的。

    “说起来，当初为什么你不选数学竞赛，数学老师还提起过，没想到你一个女生会去物理竞赛那边。”钟若飞问我。

    “感觉数学竞赛可能更适合高智商的人学习。”

    “怎么说？”

    我解释说：“数学对我而言太抽象了。物理题的一根杆靠在墙角、一个球在桌面滚动我能大概想象出来它是怎么动的怎么受力的，数学的圆里某个角多少度我真无法靠想象想出来，更不能像你一样直觉感觉出来是多少度。”

    钟若飞忍不住吐槽：“能直接脑部受力分析图的才是高智商，数学明明很形象，那些证明角度相等相似其实就是三角形的简单延申。”

    这话说的真高级，类比一下就是你已经会认识鱼这个字了，那么再认识鮺鰂鳓鱣也是很简单的，因为都是鱼字旁的字的简单延申嘛。

    “照你这么说物理力学也很简单，分析来分析去无非是牛顿三定律的延申。”

    “明明还有电学光学。”

    “还有相对论，”我提醒他。高中教材相对论部分学起来比较难，但竞赛里面的更抽象（毕竟我无法体验光速飞行是什么感觉）。

    去小食堂和小卖铺的路上学生不少，有手牵手的有搂着走的，来来回回。但小食堂旁边通往家属区的小路则几乎黑灯瞎火，部分窗户开着灯提供一点微弱的照明。要去数学竞赛教室的那个小院子就得走过这条小路。而小院子比起这边夜晚的氛围更加诡异，高大的树木挡住了家属区的灯光，院子里的一大丛竹子在西北风的吹拂下摇来晃去。按理说，高中男生女生半夜到了校园里灯火暗淡的无人的地方还挺暧昧的，似乎不干点儿瓜田李下的事情好像都对不起这个氛围。但冬季的厚棉袄和冷风可以消除一切荷尔蒙相关的悸动。

    钟若飞掏出钥匙，打开第一间房间的门，拉开日光灯，明亮的光线和窗户上的玻璃顿时将冷带来的不安心理驱散。数学教室外面虽然看着老旧，里面看着倒也还行，课桌板凳至少有四条腿。黑板上画着大大小小的圆。

    “你们数学竞赛组的看来真的没事儿喜欢画圆。”我调侃他们。

    “学又学不懂，总得找点儿事儿做吧。你和班长上物理竞赛会干什么呢？”

    “班长喜欢画二次元。”

    说起来知淇纯粹是被我拖着去学物理的，要不然硕大的物理教室就只有我一个女生了。知淇上课默默听讲，然后越听表情越绝望，最后干脆不来了。数学竞赛组的同学则喜欢随手画圆，比如长枫就熟能生巧，能随手在草稿本上画个非常圆的圆出来，而钟若飞则铅笔粉笔都能画。

    “不是说改题吗？题在哪儿？”

    “题在这儿。”钟若飞拉开教室里小柜子，从里面端出来一个方形的小鱼缸，他找到鱼缸上的一个开关，打开鱼缸自带的LED小灯，照亮了鱼缸里面：两条蓝色的鱼在方寸之间游来游去，中间一株深绿色的水藻。

    “居然能在学校里养个鱼缸，照顾起来不麻烦吗？”

    虽然钟若飞保管着教室的钥匙，但能在学校里搞个小鱼缸也属实不容易。能带进来的时间只有周日返校的时候，他在外面买了鱼缸和鱼，带到学校后再接水灌上，连接好鱼缸的净化器什么的，然后还得过来投喂。

    “每天来喂一次就行，然后注意加水，送给你，如何？”

    “送给我的？”

    “是的，生日礼物。”

    “Superize.”送人礼物送金鱼这事儿我之前只在初中英语课本上看到过，当时还纳闷怎么外国人送礼物范围这么广阔，没想到今天居然自己收到了。

    钟若飞问：“这里的superize应该翻译为惊喜还是惊吓？”

    “惊喜。”相比于猫猫狗狗，我觉得观赏鱼是一种更适合学生的宠物，因为当我疲惫时，我能尽情欣赏它们美丽的姿态；当我需要学习或者休息时，把它们放在一边就很好。这些小鱼不会发出声音干扰我，也不会像猫一样扑到桌子上挡住作业本打扰我学习，更不会像是小狗狗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不跟它玩儿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钟若飞起身过去，将教室的日光灯关掉，只留下鱼缸上面那盏小小的发着蓝光的LED灯，然后坐在我对面：

    “需要我唱祝你生日快乐吗？”

    “洗耳恭听。”

    在寂静的教室中，他哼唱了起来，不算动听，只能说不跑调。成长的路上会不再相信一些曾经视作金科玉律的东西。比如曾经我觉得生日愿望一定要认真许，但现在却不喜欢许愿了，因为许愿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奋斗才能实现，实现愿望的是我的努力不是我许愿时的虔诚。但在此时，我却觉得偶尔祈祷一下也挺好，毕竟有些事情确实三分天注定，祈祷一下多一点好运、多一点机遇，何乐而不为呢？

    “要我开灯吗？”

    “不用，休息一会儿。”

    此刻我们明明在校园里，却又仿佛远离了校园。铃声应该在八分钟前响起，巡视的老师已经看完了一楼的教室，不住校的学生这会儿走的差不多了，高一高二的应该还在食堂和超市买吃的用的。今天守晚自习的生物老师早回去了，对了我生物作业还没写。但这些似乎离得很远，此刻且听风吟。

    我趴在桌面上，平视着鱼缸里两条鱼游来游去，这才注意到其实是两株水藻，水藻中间还有一层挡板。钟若飞在鱼缸的另一边，他在看鱼缸里的鱼，我在隔着鱼缸里的鱼看他。

    “所以，只是为了过来送我鱼缸吗？还说什么有竞赛作业要改”我试探性地问。

    “你在期待什么吗？”钟若飞也反问我。

    我在期待风花雪月的事情，但我问不出来，还是问点儿礼物相关的吧，这属于保险话题。这个鱼看起来像是当年初中部校医院医生养的那种鱼，钟若飞说起过好像叫斗鱼。

    “这是斗鱼吗？”

    “是的，它们喜欢打架所以叫斗鱼，我在中间水藻里放了个小隔板就是为了分开它们避免打起来。”

    “为什么送这种鱼？”

    “因为——”钟若飞顿了几秒，抬起头不再隔着鱼缸看我：“想知道你还会不会把达芬奇的石膏像丢尽鱼缸里。”

    “那是米开朗基罗的石膏像，”我纠正他，“当时只是觉得你们校医的鱼缸里只有一条鱼挺寂寞，丢个不会说话的石膏像进去陪着它挺好，没想到你又捞出来了。”

    钟若飞为什么要捞出来呢？今天还买一样的鱼送我。

    “你对当时看来印象很深刻嘛。”我继续问。

    “当然印象深刻。”

    “印象深刻的点在哪里？”

    “你很在意？”

    “我还是把灯打开吧。”

    我起身过去把日光灯打开。此时我脑中想的都是什么花前月下、人约黄昏后的事情，再说下去感觉我会真情流露出来了。

    “这两条鱼真的会打架吗？”我又把话题转回到鱼上面。

    钟若飞刚关上鱼缸上的小灯，听了我的问题又打开了，：“当然，你有镜子什么的吗？”

    “有。”我掏出一个小圆形镜子递给他，他放在鱼缸旁边，果然那条小蓝鱼就做出战斗的姿态，甚至去撞击鱼缸壁。

    他的注意力在鱼的姿态上，跟我讲述着这条鱼已经被激怒了想和镜子里的自己打一架。但我的注意力却在自己掏出来的小镜子上：那是楚蓝因直接给我的。不知道算是送给我还是扔给我的，总之我也没浪费，日常带个小镜子可以注意看自己有没有上课睡着了眼角出现什么分泌物。不过此时此刻，我却不太想看着钟若飞拿着他上一个暧昧对象的东西，虽然他根本认不出来。

    临走时，钟若飞擦掉了黑板上的圆们。回去的路上，我还是忍不住问：

    “你还没回答呢，印象深刻的点在哪里？”

    “你也没回答你是不是很在意。”

    “我很在意。”

    不推诿了，我确实很在意。

    钟若飞却不回答了，而是把问题换一种形式抛给我：“给几个选项，我更喜欢做选择题。”

    我第一个想到的选项是他对我一见钟情，他喜欢我所以对场景印象深刻。但裤兜里楚蓝吟的镜子否决了这个想法。不仅是这个想法，楚蓝吟的镜子也否定掉了我那些云遮雾绕的想象，这是钟若飞，是花名在外的钟若飞，是暧昧对象如流水一般来来往往的钟若飞。更何况，哪有猜别人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呢？

    不过既然是选择题，我在看似合理的答案中加上这样一条看似离谱又像是开玩笑一般的选项很合理吧？

    “1，你觉得鱼和石膏像共存会影响鱼的健康；2，你觉得石膏像破坏了鱼缸的美感；3，你觉得石膏像增加了鱼缸的美感；4，你喜欢我。”

    钟若飞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美感什么的我不懂，鱼和石膏共存会影响健康吗，不了解宠物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