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越孤鸣

    我叫夜阑,是个刚写完《基于FPGA的千兆以太网接口应用研究与实现》论文就穿越了的大学狗。

    我觉得这很不公平。我辛辛苦苦的通宵了一个星期,每天靠咖啡和面包生活,不但在IT这个发际线高危行业保住了我一头浓密秀发,还无师自通了007的必备技能。就凭这两点,我都是能贯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走中国道路、弘扬中国精神、凝聚中国力量,实现中国梦的精英人才啊。

    凭什么我就穿越了呢?

    我躺在广阔的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空,一手搭在眼睛上,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睡着了。

    直到一个声音吵醒我。

    “夜阑姑娘?”

    移开遮阳的手臂,我微微眯起眼。

    苗疆天空总是冷而晴朗,干燥的寒风吹拂过脸颊,树影摇曳,零星晖光。我看见来者手背上细细伤痕,像是被什么磨破了又愈合的疤痕。看见覆着鬼面的脸,灰色的面具刻着骷髅的纹路。

    却意外不会让人感觉到恐怖。

    只让人感到温柔,感到放松。

    如初春湖水,静水流深;如百川汇流,引而不发。

    我有点好奇这人面具下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惜直觉告诉我,对方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人,至少偶尔我会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一丝极其不好惹的神秘气息。

    惹不起惹不起,还是算了。

    “早啊,苍狼。”我坐起身,十分接地气的问:“吃了吗?”

    苍狼顿了顿,点了点头道:“自然,你呢?”

    “嗯哼。”我极其熟练的抱起窝在我怀里睡的不知春秋的五宝,在他口水流下来之前用围兜兜一抹,面朝上的放在膝盖上,让他继续睡。

    不要吐槽我用这么老土的开场白,这是我家乡的聊天习惯,逢人见面必问一句“食佐未?”,结束话题则用“下次一起饮早茶。”

    完美继承大中华民以食为天的优良传统。

    而我和苍狼认识原因,是因为我们一起刷过[月凝湾三人副本],不但菜刀队安全无痛迅速通关,还获得稀有药材[月银浮萍],以及奇遇[明明是隐居却穿的一身富贵的神秘老头]。

    说到这里,我就要重新自我介绍下了。

    我叫夜阑,师承丐帮,省去不必要的武学天才学武过程,目前在血雏岭部族担任放羊人一职,口袋账面一穷二白还养着几个路上捡来萝卜头。

    今天那个凶凶的保镖好像不在,我左右扭头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你在看什么?”苍狼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清晰的问道。

    我听不懂这边的话。

    毕竟我师父是个哑巴,我都靠手语和写字跟师父交流,下山之后才发现自己不通此地语言这事,内心暴揍老天的心都有了。好在呆了几个月后好了一点,说慢一些我还能听懂。

    苍狼察觉到了这点,和我说话的时候格外照顾我的不便。

    意外是个好人。

    我想着,也没有问他为什么那个护卫不在。大概每个人都有想要放下心头重担,只想要静静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那位老人说了什么,不过看到他突然变的紧张的声音就知道不太好。其次,数日未见,他身上的气息逐渐变得内敛,这是成长的痕迹,也是成熟的痕迹。

    “看萝卜头们。”我从袖里摸出油纸包,塞到苍狼手里,“我身无长物,没什么东西可以报答你,只会做点吃的。”

    苍狼迟疑了一下,缓缓打开油纸包,看到里面的东西后明显愣了一下:“……酥油鲍螺?”

    “唔。”我应了一声:“试试看,我手艺应该还没退步。”

    眼角余光看见苍狼微微掀起面具,捏起一个塞进嘴里。

    我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羊群三三两两聚着,似乎是吃饱了,半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沾了些泥土的长毛在风中柔软的左右摇摆。

    “怎么样。”我问。

    “很好吃。”苍狼面上的面具已经扣回去了,他顿了一下,才用一种低沉的语气缓缓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吃酥油鲍螺,所以大家,都会将这个甜点放在我的面前……那时候,千雪王……”他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停住了声音,沉默了下来。

    我本来只是想给他吃点东西,顺便还个人情的,谁想到正好戳中别人的伤口。

    “很好吃,多谢你。”大概是我安静了太久,苍狼一下反应过来,急忙朝我道谢。

    别说了,我想静静。

    我半掩着脸,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几个萝卜头就闻着香气出现在我们面前,把苍狼团团围住。

    “这……”苍狼吓了一跳的样子。

    对哦,之前只有五宝被咬伤,他还没见过剩下几个。

    “大宝、二宝、三宝、四宝。”我一口气喊了一圈,一挥手,像个山寨头子:“还不叫人。”

    四个萝卜头齐声大喊:“姐夫!”

    我怒了,挨个揍头顶:“说咩话!”太着急连话都说错了,我赶紧纠正:“乱叫什么,叫哥哥。”

    苍狼连忙阻止我,在孩子们摸头委屈的时候,把手上酥油鲍螺递了出去。

    几个孩子得了吃的顿时眉开眼笑,凑堆一个个领走他掌心上的零食,异口同声:“谢谢哥哥。”

    “玩去吧。”我心累的挥挥手,几个孩子捏着鲍螺,你追我打一哄而散。

    “家教不严,让你见笑了。”我扶着额,小小声朝他说:“刚才那句‘姐夫’真不是我教的,我可没想占你便宜。”

    苍狼被呛了一下,别过头猛地咳了好几声,才回过头,“我、我、我并未、并未介意。”

    脸上带了面具看不清神情,但我看着他发间稍稍露出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真是……哪来的纯情小伙子,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我改日再来看你。”他说着觉得不对,又补充道:“来看五宝……啊不是,是来看你们。”

    说着也不等我回答,退了两步,跟有人在背后追杀似得飞速跑了。

    我:……

    所以说,现在的小伙子面皮都那么薄的吗?只是一句姐夫而已。

    之后他又来过几次,看看大宝看看二宝再看看他们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我偶尔盯着这些半大萝卜头看,琢磨着苍狼该不会是想要领回一个去养,可是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到底想养哪一个。

    只是这样的日子,在某一天之后就不再出现。

    苍狼许久没来了。

    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当然,所谓的介意也并非源自什么奇怪的感情,只是觉得苗疆现下战乱,稍微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例如受了伤,又或者是……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欠了他人情,不还这个人情总觉得哪里都不舒服。

    我把几个小娃儿交给认识的护卫,拎着被当做晾衣棍许久的武器持风,往身后一搭去找苍狼。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用出地毯式搜查这个蠢主意,苍狼就出现在我面前,除了情况有些危急。

    我手中武器往前一掷,前方不远处的人察觉背後风声飒然,灵活一转,运功往后一拨,在持风上加诸数倍威力击回。

    “夜阑!”苍狼声音嘶哑,光是肉眼看便知道伤势颇重。

    敌人是谁?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也是苗疆的,敌对势力?

    紧急时刻脑海闪过的话语都消散,身体下意识横握持风,做出攻击的本能反应。

    “哼!来多少个都一样。”中年男人大概以为我是苍狼隐藏的帮手还是什么的,双手一拂,肃杀之气直冲我而来。

    “快离开。”

    我持棍在手,手上挽了一个曲线,将棍上多余功力泄掉八分,接着挑棍便上:“斗犬十弄。”

    对方功力深厚,战斗经验也明显在我之上,连战苍狼与叉猡,身上竟然一点儿疲累都看不出。我不敢大意,出手便是[缠]字决。

    竹棒有如一根极坚韧的细藤,缠向对方,无论对方怎么拨挡,长棍依旧如影随形,贴身旋弄不已。

    “虚空灭,狼王印。”男人气定沉凝,握住长棍,一手出掌。对方能单手接住棍我已经够吃惊了,更不要说他劈出的这一掌,数十年功力蕴含其上,绝非等闲。

    我当机立断,松开长棍,骤提功体,强对一掌:“见龙在田。”

    功力汹涌而出,只闻得“轰”的一声响。

    以两人为中心,飞沙走石,枯木残叶四散周围,激起一阵烟尘。

    尘土被凛冽的北风吹散,男人还站在原地,我却被对方的浑厚掌气击退数步,震得手臂直颤,虎口撕裂。我面无表情的擦掉唇角溢出的血渍,微微压下身子,做了一个起掌式。

    “小丫头不错,安怎?你也是打算为这个废人,献上你的性命吗?”他冷哼一声:“就这个废人,也值得吗?”

    我露出一双死鱼眼,他说的太快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废话真多,我喜欢不行吗?”

    “撼天阙!”

    大佬你怎么还在这?我不都给你创造逃跑的机会了吗?诶等等,点解(为啥)我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不远处的苍狼用剑支住身子,浑身抖的像个帕金森晚期患者,艰难的站起身。

    “你……想杀的是我,与夜阑姑娘无关,放她离开。”

    我不着痕迹的抽了下嘴角,大佬你有事吗?你如果想激怒这个大叔的话你就眨眨眼,我点爆BOSS怒气值是专业的。为什么这么吐槽,是因为如果有激怒BOSS名言排行的话,那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肯定能排到前十。

    不过讲真的,撼天阙这个名字真的让人越来越感觉到熟悉,我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哼,你想我不杀她,我就偏要杀她,而且是在你的面前杀她,你能耐我何!”

    苍狼似乎也发现自己弄巧成拙了,捂着胸口对我喊道:“夜阑姑娘,你快逃。”

    “那不行。”话说你都把目的吼出来了,对面的人肯定不会让我逃:“你救了五宝一条命,我就欠你一条命,若你死在这里,我岂不是要欠你一辈子?这不符合我的道义。”

    “道义,哼。”撼天阙一声冷哼,将脚下竹棒踢回,“我就看你们的道义,是不是值得你这条命。”

    交谈无用,我接住半截竹棒,以棒做剑,以肉眼难见的速度点向撼天阙身上大穴,然而撼天阙经验丰富,片刻间就化解了我的攻势。

    讲真的,要不是仗着师父传给我的几十年功体,我还真的不敢跟这种看起来就很像是满血BOSS的人面对面硬刚。但即使我有着师父的几十年功体,论经验、论反应,我仍是差了他一大截,只是靠着缠劲与棍法的临机应变及我百年不变的不要脸,来勉强维持势均力敌的假象而已。

    哦,当我用棍法使出猴子锤桃的下三流路数的时候,对方脸都青了,然后我就被他给锤了出去,倒飞三米,血条减半。

    缺奶啊,我缺个奶啊!

    丐丐站起来,勇敢奶自己。

    “混蛋你竟如此——”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说不要脸下三滥之类的话,然而看到我的脸之后硬生生一转:“卑鄙。”

    我感觉他应该也是很少说出这样的话的,纯粹是被我气到了。

    “啧,正直的那个被你打的起不来身了,剩下个臭要饭的你就将就一下吧。”我看旁边的苍狼拿着剑,身残志坚想来帮忙。我立马大喝一句:“帮我照顾好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五宝还有我埋在帐篷角落的香菜种子!呀哈——”

    苍狼:“咳噗——”

    好惨,不知道是被我吓的还是被我逗笑的。

    我说过我是个挺不要脸的人,为了赢我啥都会干,所以我从腰后抽出几个竹筒往前一丢:“看暗器!”

    撼天阙想也不想,一掌震开竹筒。

    竹筒受力,骤然炸开,一道又一道的淡黄色糊糊溅了出来。

    “啊,那好像是五宝他的——”我还没说完,撼天阙就倒跳一步,从原地急忙跃开。

    我趁机贴身抢攻,继续胡说八道:“玉米糊糊啊。”

    撼天阙脸上青了又紫,紫了又黑,整个人的愤怒值从满格冲到爆表,也没有留心去观察从地面上强行爬起来的叉猡,只盯着我一个人照脸狂打了。

    唉,其实我有点伤心,我就这样从一个现代文艺少女变成了古代不要脸的臭要饭。

    那边叉猡拖着苍狼想逃跑,然而苍狼却死活不动,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在角落浪费什么时间。

    眼见我身上伤口越来越多,我又忽然想起来我在哪里听过撼天阙这个名字。

    “啊不对!”我手上棍子绊住他的手往旁边一斜,却没有防备他另一只手,突然大喊一句:“我不打了。”

    可怜撼天阙的掌气都吹开我的刘海了,听到这句话以为我又在算计什么,不得不急转方向,磅礴掌气轰向一旁大石,将石头震成烟尘。

    说不打就不打,我抽出持风往身后一别,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蒙面出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撼天阙被我三两次的突发奇想给折磨的没了斗志,只剩下满腹怒气,“你就不怕我杀了苍狼吗?”

    “你随意。”我往地上一坐,一脸无可奈何的说道。

    “你!”那边叉猡大概没想到我会临阵背叛,言辞激动的怒喝:“你忘了王子救过你一命吗?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对方说的太快,我就听清了“报答”两个字。

    我双腿一盘,老气横秋的叹道:“没办法,要恰饭啊。”我一只手撑在膝盖边上,“我上有八十岁师父下有嗷嗷待哺的弟妹,这个月工资还没发,我要打伤了撼天阙,那谁给我发工资啊,我很穷的啊。”

    “你!”叉猡眉眼一横,怒气冲冲。

    我肩膀一塌,吊儿郎当:“来,随意吧,你可以杀了他。反正我感觉他现在活的也不开心,每天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再看什么,不如等他死了,我随便给他卷个草席铺盖,找个平坦无草的地方埋了,也算我还他人情。”

    不知道是哪个字戳到了他的神经,撼天阙胸口激烈起伏了一下,迎着叉猡警惕紧张的视线,最终冷哼了一声,“你想他死,我岂会如此简单就成全你。从今日开始,我会用这三部宝典彻底折磨他,直到我满意为止。”

    说着他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我觉得他大概被气晕头脑了,说真的……好像也没我啥事啊,怎么搞得好像他诚心不想我好过似得。我琢磨了一下,从头想到尾,也只能得出他根本没想杀苍狼的这个结论。

    我往后一倒,打了一个晚上,快要累死了。

    “夜阑姑娘。”苍狼被叉猡扶着,匆匆的走了过来,面上还有几分担心。

    哎呀,我刚才这么说了,还凑过来关心我,这样的人确实天真又可爱。

    “王子!这样背信弃义的人,你还理她做什么!”叉猡不知为何好像看我不太顺眼的样子,啊,不过经过刚才那件事,想要看我顺眼也不可能。

    “你受伤了?”他听我咳嗽的声音,说道:“都是苍狼害了你。”

    受伤肯定的,就刚才那个人的身手,就算我一时不认输,三招之后,我也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这样一来,反而会连累苍狼受他怒气。所以打不过所以赌一把,赌他没有杀我们的意思而已。

    我咳出一口血,用袖子随意擦了擦:“放心,我皮糙肉厚暂时死不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师父留给我的药丹,听闻这是药神制的丹,连师父也只有一颗。

    我塞到他手上:“伤药,吃了吧。”

    苍狼看看手上的药,摇头拒绝:“苍狼不能收。”

    “吃吧吃吧,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村口王师傅卖的药丹,两文钱一颗的西市大力丸。”我抢回药塞到旁边叉猡手上,“药交你了,我回去给豆丁们做饭。”

    叉猡部族略通医术,她打开闻了一下,“王子,先服用丹药吧。”

    我走开了一段路,又回去偷看,直到苍狼吃了药之后,才拔腿离开。

    这样也算还了他的人情。

    撼天阙倒是想来找我麻烦,结果看着我左手俩个娃右手俩个娃背后背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嘴里还叼着持风躲乌鸦的时候,他震惊了,呆在原地愣愣的看我如疯狗般卷着枯草狂奔,一脸不能接受的离开,并且再没有试图找我麻烦。

    毕竟带娃的人,每天不是奋斗着洗尿布,就是奋斗着洗床单上的地图。他敢来,我就敢用五宝黄金液丢他一身。

    叉猡私底下也过来跟我道谢过,看她神色就知道药很有效果,没有因为放的时间长而变质过期。

    “多谢你。”

    “客气。”我挥挥手,不当一回事。

    有空的时候我还会过去给苍狼喂喂招,叉猡似乎也对我的招数很感兴趣,问我叫什么。

    我把棍子往肩上一扛:“打狗棒法。”

    叉猡一顿:“……什么?”

    我耿直的重复:“打狗棒法。”

    然后我就被叉猡追杀了三条街,差点没跑掉我半条命,之后禁止我用持风跟苍狼打架。

    没办法我就只好用掌法跟苍狼过招,于是叉猡又过来问我名字。

    我这次很警惕,回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忌讳,回答:“降龙十八章(掌)。”

    旁边的苍狼呆了一秒。

    叉猡怒吼:“无耻!”

    然后我又被叉猡追杀三条街,这人是来大姨妈了吗这么反复无常!!

    叉猡坚持认为我对苍狼心怀不轨,每天对我射出绝杀激光线,我要是在游戏中,估计每秒-1000血条值。

    我对天发誓我对苍狼绝对没有其他心思,“我喜欢的是那种长得英俊,身家过万,身材好皮肤好,能文能武还能带娃洗尿布的男人。”

    “但是大哥哥会带我们啊。”二宝懵懵懂懂的问:“你不喜欢大哥哥吗?”

    小孩子思想就是简单,我用力搓了搓二宝的头,把她头发上的水珠都擦干净,没好气的应付:“喜欢喜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苍狼:“咳咳咳——”

    叉猡:“我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别说了,我想静静。

    茂密苍翠的树枝掩映着寂静的风景,风吹过点缀圆月的树叶末梢,影子在地面上来回摇摆。苗疆初夏夜凉与初秋相似,即使披了一层薄裳,也会在风中感受到一丝入骨的寒意。我坐在高处的坡上,倚着一颗老木,看月色胜镜,垂落在我的面前。

    “夜阑姑娘。”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是盖在肩膀上的毛毯:“苗疆夏夜寒凉,你不该只穿单衣便出。”

    我咬着酒葫芦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好一会儿,看到他都开始怀疑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体面的时候,才叹了一口气,用十足深沉的语气叫了他一声:“苍狼。”

    “嗯?怎样了?”

    “不娶何撩。”

    苍狼又呛到了,害羞的脸色通红,我陡然大笑,拽着他坐了下来。

    他别别扭扭的坐在我身边,离我两掌宽的地方。

    “饮酒吗?”我递给他一个小酒葫芦。

    苍狼没有犹豫,“多谢。”

    我放松一只脚,单手支在膝盖上,看着远方。

    苍狼和我喝了一会酒,欲言又止。

    “有心事?”我问道。

    “只是……”苍狼顿了顿,一开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安静的摇了摇头,“你能陪我坐一会吗?”

    看来是不能说的事情。

    我又不是傻子,再怎么迟钝也知道面前这个人来历不凡,毕竟叉猡每天王子王子的叫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身为王子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不过我倒不觉得他会一直这样。

    “当然。”我别过头,什么都不问,只是开口说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夜阑’的意思吗?”

    苍狼身为王储,精通中原文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残夜。”

    我拖着腮,摘了一片叶子捏在手上揉捻,“是夜将尽时。”

    “无论黑暗有多么长,多么难熬。但夜色终会随时间褪去,天会再度亮起。”

    苍狼没有说话,只是眼也不眨的看向远方,然后握紧手中小葫芦,缓缓问道:“那当真会过去吗?我也不知——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也许我想要的光明,只会将更多人拉入黑暗,但要我放弃,我又——当真放得下吗?”

    苍狼说的颠三倒四,其中矛盾,却是明显。

    “世间的绝大部分对错,都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我看着苍狼,放缓了声音。

    柔软的人,总是受到最多的伤害,因为他谁都无法伤害,谁都不想伤害,最后便只能伤害自己,牺牲自己。

    不知为何,我有些心疼这样的他,好像被夹在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的困境,反复的折磨着自己。我伸开手拢住他,他在我怀中微微僵硬,而我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支持你。”

    感受到苍狼的身体颤抖了下,下一秒,他仿佛失力一般埋在我肩膀上,紧紧的抱着我的背。

    “多谢你……多谢你。”

    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决定,但他清醒了之后那个害羞的劲……连着好长一段时间看到我就局促紧张的说不出话,害我又被护住心切的叉猡追了十几条街。

    哄人不易,丐丐叹气。

    即使我们都不想结束这样放羊带娃看娃吵架的日子,但战争仍是发生了。

    我虽然担心苍狼,但却不得不考虑到几个萝卜头的存在,我不能再将他们放在龙虎山这个战乱将起的地方。于是我在某一天向苍狼告辞,说自己要带着萝卜头离开苗疆,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生活。

    “你要离开了?”苍狼看着我,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来。

    “嗯。”我挠了挠脸颊,“几个萝卜头们还小,所以……”

    “那你……保重。”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可在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原地。

    “你也是,保重。”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能。”我微微笑了下,调侃道:“下次可不要看到我就跑了。”

    话别的时间很短,却没想过再见和分别会来的那么快。

    龙虎山之战。

    收到叉猡飞信的我急忙赶来帮忙,匆匆与苍狼一见后,来不及说的更多,便是苦战。

    我拖着苗疆铁军卫,为苍狼断后。

    “你快离开。”我横棒一扫,对苍狼吼道:“快走。”

    “你一定要跟上来,一定。”

    我没有应答,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

    再强悍的内功,始终抵不上轮番的消耗。最终我败于女暴君之手,被击下山崖之时,倒是想起了苍狼到底想要领养哪个崽的问题。

    毕竟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萝卜头们,喜欢到我有时候会调侃的问他要不要来我家当六宝。

    可如今,我恐怕也听不到答案……了。

    嗯,俗话说,在武侠世界被锤下山崖有百分之八十都不会死。

    但是我一醒来就看到个面圆小子,不知为何有种诡异的亲切感……啊这脸,圆的好像我家四宝啊。

    “前辈,请问你要传我盖世神功吗?”我严肃的问。

    面圆小孩一愣,连忙跑出去,“师父,这个人好像摔坏脑子了。”

    面圆小孩退场,来了一个面色沧桑的男人,我默默的捏紧衣领:“不好意思,我是专一的款,对我献身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开后宫什么的对我来说太破廉耻了。”

    沧桑男人:“没救了,等死吧。”

    开玩笑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小的叫做修儒,沧桑的那个叫做杏花君。

    很好,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养病的第四天就翻墙跑路去打听苍狼的下落。可惜,我只听到苍狼王子死亡的消息,那日龙虎山之战,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我坐在街上走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可怕。最终我选择带着萝卜头们回到师父以前居住的地方,半隐居了起来。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收养的五宝已经增加到八宝,家里的鸡群壮大,洗的床单比以前更多,每天累死累活起早摸黑的做饭缝衣抓娃洗澡。

    我再捡孩子回来养我就是猪!!

    临近新年,我带着几个萝卜头去逛街,顺便买点新衣服。

    “小的们,去买你们喜欢的东西吧。”我站在苗疆最大的商店门口,像是个山寨头头似得一扬手,几个孩子欢呼一声,散开挑吃的。

    我来的比较早,店里面还没什么人,店家给我递了茶,我便撑着下巴,看三宝和四宝乱翘的头发。

    “大姐头,大姐头,我可以要这个吗?”身后传来六宝的声音,我转过头。

    朝阳从街道尽头一路铺撒而来,淌过店铺里朦胧的雾气,流过空气中细碎的灰尘,将眼前这人的身影照的朦胧。我看见他的双眼,比当初多了几分稳重,却依旧干净而温柔,带着怔忪的神色,直直的看向我。

    我不自觉的站起身,像是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像是看到一场不可能的梦境。

    “夜阑……?”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破什么,轻的快碎在空气中,“是你吗?”

    我说不出话。

    “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可是我不相信。”苍狼站在原地,没有靠近,而我也不敢朝他靠近,就这样看着他。

    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夹杂着颤抖的语调,“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驱散这无尽的黑夜,为我带来曙光。”

    “现在,我终于等到你回来。”

    我眼眶不自觉热了起来,又想哭又想笑,“你怎么来的那么晚。”

    六宝的位置都被人占了,现在只能委屈他当九宝了。

    *

    后记

    苍狼竟然是现在的苗王啊,知道这件事的我震惊的半个时辰没能回过神。

    现在我官话讲的比以前流利多了,这才知道苍狼的全名叫做苍越孤鸣,我当初真的以为他是苗疆皇室哪个不起眼的小王子……对不起都是我乱七八糟的闲书看太多了。

    “我这算不算是一朝山鸡变孔雀。”我问旁边的叉猡。

    “呵。”叉猡冷笑一声,“掉毛的孔雀吗?”

    多年不见,叉猡的毒舌还是那么令人怀念。

    在苍狼口中,我知道了当初发生的所有事,也应他的请求,暂时住在苗疆王府。

    几个萝卜头也被安排进苗疆托儿所读书,我乐的轻松不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面对地图床单,每天不是到处乱逛,就是陪苍狼到处乱逛。

    当丐帮混了那么多年,我终于成为第一个榜上大腿混出头的丐丐,真是不容易。

    我每天乐不思蜀,还和风逍遥一见如故,每天结伴去偷军长的风月无边,并且常常被军长抓住,罚去刷马。

    当然,是风逍遥刷,我看。

    毕竟我是苗王的贵客,又不是他的属下,他好像没什么权利罚我。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军长对我的态度很微妙,那次之后他就把风逍遥派出去做什么任务了,痛失酒友的我又溜回苗疆皇宫找苍狼,哀叹失了一个酒友。

    苍狼折下树上枝桠,回过身面对我,问:“你……很在意他吗?”

    “当然。”他可是唯一一个可以和我一起去偷军长风月无边的酒友,我唉声叹气:“军长也太小气了。”

    “如果你只是想找人饮酒,孤王也可以陪你。”

    我摆摆手:“你不行啦。”

    苍狼现在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天天闲着没事干就和我去偷军长的酒喝,这样未免太掉君王的面子。而且想都知道,我要真的这么做,叉猡肯定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为何孤王不行。”苍狼的声音有些低哑,蓝色的眼睛里聚集起不明的情绪,将手中握着的花枝递给我:“因为你喜欢风逍遥吗?”

    我先是下意识接过花枝,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连忙否认:“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他只是普通好朋友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孤王……”苍狼的眼神落在我身上,表情有些苦涩,一字一顿的说:“想当他们的姐夫。”

    我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们指的是我家那群小萝卜头们,然后我吓到了,震惊了,风中凌乱并且想拔腿就跑。

    我把你当大腿你却想套牢我?

    “孤王,会等你的回答。”苍狼说完,就把我送回房间了。

    我在房间里面绕了一圈,下一秒就攀上窗台。

    等等!要是现在就逃了,岂不是伤了苍狼的心?

    想着他可能会露出黯然的表情,我又留了下来。从第二天开始,苍狼便在闲暇时约我出去走花园,和我喝酒聊天,表面上态度一如既往。

    我:如遭火焚.jpg

    当然苍狼也不会每天都有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处理国事。

    我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松弛了下来,开始半夜四处溜达,溜过厨房的时候看到小灶里热着汤,御厨说这是给苗王暖胃的汤水,以免他忽然要用膳。

    这个点还在处理国事,我嘀咕着,汤都快被煲老了。想着也没事,不如拎着汤去给他喝。

    我拎着汤走到书房。

    门口侍卫和我熟的不行,连问都没问直接把我放了进去。

    穿过寂静的空间,我闻到书房内淡淡的檀香味,一旁香炉萦绕着白雾,桌旁萤火将折子照的影影绰绰,趴在书桌上的苍狼似乎有些疲惫,连休息都微微皱着眉。

    我把食盒轻轻放在一边,凑近去看。

    他比以前看起来要坚毅,五官也深刻了很多,以前那种柔软而天真的神色褪去,露出了圆润不失锋芒的气势来,像一个王。

    书房用的是萤石,稳定的光色照耀出他眼下淡淡的阴影,我这时候才发现他眼睫毛真的很长,像涂过睫毛膏似得。

    我托着腮,盯着他的脸胡思乱想。上一辈子听人家说过,如果对方眼睫毛很长的话,接吻的时候就会微微扫到皮肤上,我那时候还在想怎么会有人的眼睫毛能到那种地步。

    现在看看苍狼的……好像是真的可以。

    我这么想着,眼神就不自觉挪到他的嘴唇上。

    等等,夜阑你在想什么不要脸的事情呢!

    我连忙直起身子,将满脑子的坏主意踢出脑海。

    三秒后。

    我偷偷的、低声的叫了一声:“苍狼。”

    他毫无反应,似乎睡的深沉。

    所以偷偷亲一下应该没关系。我严肃而慎重的思考着,其实我也弄不清楚我对苍狼是什么感觉,毕竟认识的太久,又有着生死离别的经历,感情本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说不定亲一下之后就知道答案,反正……他也不知道。

    打定主意,我一只手撑在桌边,微微低下身子。

    树影与月色在窗沿处交缠,我感觉到他湿润的呼吸,半垂下眼睛,在靠近唇角的地方轻轻碰了一下。

    柔软、亲昵、心如鼓擂。

    然后对上一双湛蓝色的眸子,清醒而透彻,一点都没有睡醒后的迷茫。

    我:……

    火速的直起身子,想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离开。

    手臂被抓住了,苍狼拽了一下我,我便不得不面对他。

    他目光明亮的看着我,认真而含着喜悦,缓缓对我说道:“孤王,当你答应了。”

    不,别瞎说,我不是!

    纵使我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基于我刚刚被抓了现行……导致我啥都说不出来。说起来就是美色误人,我没事好奇他眼睫毛能不能扫到皮肤做什么。

    “……我说那是误会你相信吗?”我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的问道。

    苍越孤鸣的回答是——用实际举动告诉我,长睫毛到底能不能在接吻的时候扫到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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