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雨(上)

    1.

    风,冷峭。

    人,无语。

    神啸刀宗议事厅。

    冶云子、千金少、风逍遥几人聚集在此,三人齐齐看向对面女子,沉默不言。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神啸刀宗。

    终于,一道声音打破沉默。

    “师姐。”

    我眼神复杂的看向出声之人。尽管他已经努力想展现出稳重威严的样子,但他眼眸深处却依旧带了一丝惊惶。

    我看向其他两个人,尽量平静的问:“这两位是?”

    “你们两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师伯!”

    “这……”被训斥之人愣住,看我一眼,无奈出声:“就算你这么说……我一时也叫不出口啊。”

    “说什么肖话!”我的师弟,堆积在眼角的鱼尾纹可以挤死几只蚊子的老者——冶云子怒拍桌子:“刀宗教育一向敬老尊贤,你身为刀宗宗主,竟然这般失礼!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师弟你这是在黑我还是在黑我。”我揉着额头,不等冶云子出声,开口道:“此事暂搁,先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一道来,也好让我有个了解。”

    “确该如此。”名唤千金少的人点头,说起了我冰封后的事情。

    *

    50年前。

    我欲破解醉生梦死禁招带来的副作用,和当时学宗同辈研究某种术法,试图将将术法刻入体内,来唤醒用招醉生梦死的武者疯狂开杀的理智。只是研究的过程中遭遇失败,导致术法反噬,我因而走火入魔,被前来的师父制服。

    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师父无奈之下和学宗宗主联手,将我冰封。

    这一步便错了,冰封中的我确实保住了生机,但亦从此维持走火入魔那一刻的状态,无法解脱。

    之后师父一直为此感到后悔。最后在他临终之前,他将毕生功力输入我的体内,希望我未来破封,还能抱有性命与理智。

    这一沉睡,就是数十年。

    恰逢道域之乱,波及到了我沉睡的学宗,导致当时的冰封术法间断,虽然后来的宗主又重新续好术法,但裂痕却无法修复。

    之后一系列惨案发生,又是天师云杖失踪,天元抡魁不得不终止,直到天师云杖回归。

    直到今日,我终于破封再生,回到刀宗,并一举成为目前为止道域辈分最大,年龄却跟不上的存在。

    *

    回到现在。

    我扶额不语,内心非常沉默。

    中二的事情沉默了五十年,又重新被得知,我真的很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师姐能回到刀宗再好不过,现下天元抡魁重启在即,作为57年前天元抡魁的胜利者,刀宗的天才刀者,我希望你能再掌刀宗,当年师父也是这么希望。”

    冶云子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这幅冒冒失失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甚,大概是年纪上来了,还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当下一拍桌子:“我这么说比较快!千金少,你还不快点卸下宗主之位,免得场面难看。”

    千金少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话题就变到这里,当下看向了我。

    他一看我,引得其他人一起看了过来,都在等我开口。

    “闭嘴。”我能好好坐在这里没跑路就算是给面子了,是说谁要当刀宗宗主啊,这种职位除了加班加到像师父一样天天担心发丝不保还有什么好处?

    我抬手止住了师弟还想开口的动作,看着千金少干脆道:“你是千金少,现任的刀宗宗主是吧。当冶云子的话是放屁就行。我刚苏醒不久,对现下情况还不了解,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四处走走,熟悉熟悉,如何?”

    “师姐!”

    “我说你闭嘴听到了吗!”我猛地一拍桌子,石制的材料瞬间裂开几道裂缝,当下所有人陷入安静。

    嗯……失礼,刚醒没多久,又突然多了五十年的功力,对力道还把控不足。

    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收回手,继续道:“我意已决,不必再说。至于天元抡魁……无聊之事先放下不谈,许久未醒,身体都快生锈了,我来去。”

    “哇,师叔你的师姐这么有风格的吗?我喜欢!很好,徒弟仔——”凑热闹是千金少的独家专长,难得有能压制冶云子的存在,他当即想到自己的徒弟,连忙一声:“没听到你太师伯的话吗?她要四处走走,你还不过来带路?”

    戚寒雨本站在一旁静听,闻言愣了一下,看向了那名突然出现在刀宗的女子,犹豫片刻,在千金少暗示非常的眼神下起身跟上。

    都快走到门口,忽见一个年轻少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我回头,那个人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左右环顾一圈,发现没人能够帮忙,才不得不开口道:“我……我是戚寒雨,师尊让我带你到处走走。”

    戚寒雨,我有印象,好像是千金少的徒弟。

    我招招手,让他上前。

    戚寒雨犹豫的走上前,一副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我相处的模样,看起来极为羞涩。

    “你是这次天元抡魁的代表?”我问。

    “这……”他不知道犹豫什么,过了一会才承认:“是,太师伯。”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没能接受一醒来辈分跨的如此之大,明明我还是20岁的大好青年啊,一下子被看起来年龄相仿的同辈叫太师伯什么的,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

    我默默揉着额角,“无人的时候唤我神无离即可。”

    听了我的建议,他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拒绝:“这、这不符合规矩。”

    “我的话就是规矩,不准反驳!”谁要被同龄人叫太师伯啊,就算他能接受,我也不能接受好吗?我当即打断他:“好了,不说这个,你过来。”

    “是。”

    戚寒雨乖乖走上前,我抬手摸了摸他的武骨。

    嗯……资质不差,就以当年的标准来看,都是有希望夺魁的竞争者。

    只是少年扭扭捏捏,一副很想躲开又不敢躲开的模样。

    “……你是在害羞啥,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资质。”我收回手,浑然不觉我这种举动对少年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冲击,平静道:“物是人非,如今的天元抡魁已然变味,成为当权者争权夺利的手段,毫无意思。不过和同辈交手,能修己身,精进武功,你平和待之即可,不必太在意输赢。”

    说到天元抡魁的输赢,他难得坚定了神色,“我,我想赢。”

    “是吗?”看来也是有自己故事的人,我没说太多,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他看上去倒不是什么坏孩子,便道:“也可,有胜负心不是什么坏事,是说你知晓这附近哪里有好酒吗?”

    话题变得太快,戚寒雨一时没反应过来。

    “唉,现在刀宗的少年人都这么老实吗?一看就是没翻过墙逃过课到处闯祸的性格。”不应该啊,就算我睡了五十年,刀宗有变那么多?我看那千金少倒是很有刀宗风格的人,怎么徒弟是这样子?

    “太师伯……”戚寒雨刚唤了一声,就在我威胁的眼神下改了口:“神、神无离。”

    这还差不多。

    我挥挥手,让他带路去找酒馆。

    至于祸害未成年人喝酒什么的,我是那种有道德心的人吗?完全没有,所以我理直气壮。

    在路上我顺便了解了一下目前道域的事情,特别是目前四大宗的宗主。

    颢天玄宿都做了宗主吗?当年被冰封之前他还是个小娃娃,当真是物是人非。连敖鹰都有了孩子,一瞬间觉得自己压力有点大,还是喝点酒冷静一下。

    走到酒馆前,我左掏掏,右找找,没摸到一分钱。冰封了那么多年,当时出门就没有带钱的习惯,现在更没有。

    这就尴尬了。

    戚寒雨看我神色,察觉了我的窘境,从怀中掏出钱包默默递上。

    “多谢,之后还你。”至于还的钱从哪里来……我相信师弟纵横刀界那么多年,肯定有不少存款,回头去他家翻一翻。

    一口酒入喉,我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回到人世间的感觉。

    小摊位置不大,没几个位置。我视线一扫,看到个伤者对面没人,观察他的手掌,也是学刀之人。

    身旁的戚寒雨看到那人,神色一变,低低道:“万里师弟。”

    嗯,也是刀宗之人?

    我持着酒壶,一脚踢开地面上的空酒壶,坐在他对面。

    “一个又一个,现在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这里有人了——”趴在桌子上的人抬起头,一眼看到我身后的戚寒雨,神色更差:“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怎样,这里是你开的?”我抬手喝下一口酒,抹掉唇边酒渍,“你是刀宗之人?带了伤又纵酒,是不打算握刀了?”

    他似才看到我,“关你何事!走开!”

    “万里师弟,她是……”

    没等戚寒雨说完,我抬手止住。

    “这么臭屁的性格,多半不是千金少的徒弟,你是冶云子徒弟,对吧?”这目中无人的破性格,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凭你也敢直呼师尊名讳。”他站起身,看起来是想给我个教训的样子。

    哦,还挺尊敬自己的师父的嘛?有趣。

    我将酒壶抛进戚寒雨怀中,同站起身道:“我连你师父都敢打,区区直呼名字算什么?怎么,你想和我切磋两招?就凭你现在破败的身子,你能做到吗?”

    “哈哈哈,是啊,我做得到吗?”涂万里自嘲一声,手不自觉抚上受伤的地方。

    孩子不听话该怎么办?刀宗的习惯就是先抓去打两顿再说。

    我飞身而起,抓住涂万里的衣领,奔驰而去。

    “太师伯!”戚寒雨一惊,急急跟上。

    在戚寒雨寻来之前,我已经揍完涂万里一顿,把他打到趴在地上起不来。

    “一次的失败又如何,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不败,你今日爬不起来,这辈子都爬不起来。”我蹲下身,一把揪起涂万里的衣领,不屑道:“看清自己的能力,才能超越自己,精进更上。”

    “你这种天才,不了解……”

    “天才又如何?这世上的天才不知凡几,比天才更弱你就该付出更多的努力,去超越天才,而不是在这里自暴自弃。”

    我丢下涂万里,伸手化出长刀,插在他面前。

    “武无止境,若你还想变强,拿起刀,挑战我!”

    涂万里缓缓爬起身,一把握住刀柄:“我想变强!”

    我笑了:“很好,这才是神啸刀宗弟子该有的志气!”

    看来还不是完全没救。

    打了一架,我感觉酒瘾又犯了,伸了个懒腰,决定回去找戚寒雨拿回我的酒壶。

    身后的涂万里勉强站起,对我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林间里的落叶被盛夏的风卷了起来,携着烟尘卷过空旷的道路。

    我微微侧过头,落地有声:“伏歌笑鹤·神无离。”

    风吹起披风,我大步往前,一把架住打算上前给涂万里包扎伤口的戚寒雨的脖子,把他拖回小酒馆喝酒。

    “我记住了!”背后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我闻言只是挥挥手,毫不在意。

    *

    戚寒雨被我拖了好长一段路,才反应过来要挣开。

    我顺势松开手,手掌向上:“我的酒呢?”

    他一愣,老实把抱在怀里许久的酒壶奉上。

    “他……”戚寒雨迟疑地看向背后方向,“我是说万里师弟一个人在那里没事吗?”

    “有什么事?十六岁的少年皮糙肉厚,只是被打一顿,很快就会好了。”我看对方担心的表情,不以为然道:“你,也是年纪轻轻想太多。你知晓为什么众兄弟之中,我年纪最小,却是当时神啸刀宗的大师姐吗?”

    神啸刀宗不以入门时间长短论高低,只以年龄大小排辈分。

    算起年纪,我比冶云子还小两岁,根据刀宗的传统来说,该我叫他师兄才是。

    戚寒雨不太了解57年前的事情,却仍是好脾气的问:“为何?”

    “简单。因为对此不服的人,都被我打的无话可说了。”我语气中带着嚣张的笑意,轻松道:“年龄不足又如何,凭能力得到的东西,就是属于我的荣誉。其他人服也好,不服也罢,想要摘此殊荣者,刀上争锋,败无怨尤。”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凡事挑衅的习性,我当初才会成为天元抡魁的代表。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下师兄妹们早已……早已化作尘土一捧,独留我……以及神啸刀宗。

    我从怀里摸了摸,摸出几块银块,丢进戚寒雨怀里,“你的钱,还你。”

    “这……”戚寒雨低头看怀中忽然出现的银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方才太师伯分明没带钱,那这个是从何而来?

    他将疑惑问出了口。

    我抬首喝了一口酒,不在意回:“哦,这个啊,我从涂万里身上拿的。”

    太师伯!这怎么能叫拿,分明是偷吧!

    戚寒雨捧着银子,像是捧着炽热的石块,恨不得重新塞回我怀里。

    “啧,怎么能算是偷。”我擦擦嘴角,理直气壮反驳:“我堂堂神啸刀宗大师姐,收一点指导费怎么了?好了,少废话,酒喝的差不多了,再去买点。嗯……算算时间也该吃饭,来去!”

    我揪着戚寒雨的衣领,把他拖走。

    2.

    这么多年过去了,神啸刀宗的饭堂还是那么难吃。

    我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脸色黑沉,把坐在对面的戚寒雨吓了一跳。

    “太……”

    他话没说完,我抬眼看了他一眼。

    戚寒雨咽下了没有出口的称呼,不得不改口:“神无离……”

    他想了想,还是在后面加上了前辈二字。

    所以我说,这小子一点都不像神啸刀宗出来的弟子,千金少到底从哪里捡来的怪咖?

    算了,叫前辈总好过叫我太师伯,太师伯这个称呼太老了,我不喜欢。

    就在我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哇,大老远就看到这里有火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敢吃神啸刀宗的食堂。”

    戚寒雨闻言站起身来,让开位置,“师尊。”

    千金少一把把戚寒雨按回原来的座位,顺势坐在旁边,放下手中酒壶,看向我:“之前时机不对,现在冶云老鬼不在,倒是一个好的说话机会。你说是吧,师、伯。”

    对嘛!对嘛!这才是神啸刀宗的说话方式,才是神啸刀宗的风格。

    根本不在意千金少没大没小的行为,我顺手给他塞了一双筷子道:“唤我神无离即可。”

    千金少笑了一声,给我赞出了大拇指,“爽快!”

    “师尊……太师伯……”戚寒雨夹在我们两个中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别想太多,刀宗之内,随便就好。”千金少随意捡了两个菜塞进嘴里,吐槽道:“还是这么难吃,是说57年前也是这种味道吗?”

    “一夕风云骤变,但食堂这个味,倒是一直未变。”我拍开酒壶封口,给我和千金少倒了两杯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找我,该不会是打算把徒弟交给我看管吧?”

    师弟那人个性,我再了解不过。他本性不坏,就是目中无人,刚愎自用,对自己亲近的人不知道开了几百倍的滤镜,是以向来看不起他人的徒弟。

    “不愧是以前神啸刀宗大师姐,就是明事理。”千金少毫无不打算遮掩自己目的,抬起酒杯喝了一口,对我道:“徒弟仔的资质你也看到了,不是我吹牛,同辈之内,他刀法学的最好。”

    戚寒雨听到自己师父这么说,不由得别扭,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师尊。”

    “确实如此。”千金少说的是事实,我并不否认,“我明白了,师弟那边我处理即可。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

    虽然我对如今天元抡魁比赛并不在意,但我毕竟是刀宗的人,自然乐意看好苗子参加比赛。

    “快人快语就是爽快,来,干杯!”

    千金少举起酒杯,空中酒杯轻轻一碰,我抬手喝下。

    闲事说完,该说正经事,我问起了关于无常元帅的事情。

    刀宗连死两名弟子,无论他们资质如何,在当时天元抡魁参赛者未定的情况下出现这种事,我不得不怀疑背后之人的目的,在于阻止天元抡魁再起,甚至……我担心戚寒雨会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千金少听完沉默一会,并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性。

    他是宗主,不管他愿不愿意当这个宗主,但门内事务繁忙,他作为宗主有时候的确分身乏术。让我跟随在侧,确实考虑到这个可能性,希望我能在紧要关头,能抓住幕后之人。

    倒是看得起我了。

    根据千金少所说,无常元帅通晓四宗武学,他一直怀疑背后是否另有组织。

    我拿起筷子,捡了几个菜塞进口里,权当下酒,“现在想再多也没用,既然对方已经出现,那他迟早会有下一步动作。”

    “你说的没错,现在担心未免操劳过多。”千金少看我神色轻松,不由得同放下心,或许说他对外向来是这种豁然自在的表现,“那徒弟仔交你了,不用和我客气,该打你随意打。”

    短短时间,倒是对我的性格了解的很透彻,肯定是大嘴巴师弟说了什么。

    我不予置否,咬着筷子开玩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怪我下手太狠。”

    千金少呃了一声,终于想起自己徒弟就在旁边,撩起刘海看了一眼对方,才开始捡起自己师父的身份,叹口气道:“少年人虽然皮糙肉厚,但你也稍微手下留情点,我就这么一个徒弟……至少嘛,别照着脸打,会很难看。”

    “看心情咯。”我笑了一声,眨了眨眼睛道:“这么放心,不怕徒弟被我拐走?不是我吹牛,我当年在道域怎么都称得上大众情人,追我的人能从刀宗排到外域。”

    “哇,我以为我自己在刀宗已经算得上自大,没想到还有人比我更会吹牛。”千金少根本不在意,甚至还心情很好道:“你若是能将徒弟仔的心拐走,徒弟仔免费相送。”

    被我们夹在中间开玩笑的当事人急了,戚寒雨满脸通红,难得大声:“师尊!太师伯!”

    我和千金少相视一眼,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彼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我无心的一句话,竟然在后面一语成鉴。

    3.

    把别人的徒弟捡回来了,不好好照顾(折磨)不是我的习惯。

    虽然总的来说我并没有照顾什么,不过是稍微指点了一下对方的武功。

    顺便没事的时候把涂万里也抓过来教导(暴揍)一番,并拿走他带在身上的银两,当做束脩。涂万里被我气得够呛,可偏偏我又是冶云子的师姐,他的太师伯,他就算气也不能怎么的,只能默默咽下。

    两人同受我的折磨,如今相处倒有几分难兄难弟的模样。

    唉……当个大恶人也不容易,我撩起碎发,靠在石头上喝酒。

    至于冶云子?五十七年前就打不过我的师弟,空度五十七年,到如今还是没能打过我,真是可悲。

    “太……”戚寒雨说话前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才改口:“神无离前辈。”

    “嗯。”我翻过身,一只手撑在脸下,对他道:“饭煮好了?”

    神啸刀宗的饭太难吃,上过一次当就够了,再吃一次简直要了我的老命,是以这段时间我都是让戚寒雨给我做饭,当做指导他武功的束脩。

    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做饭倒是一把好手,是说千金少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把他捡回来当徒弟的吧?

    “嗯。”戚寒雨依旧有礼,站在原地。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上前拍拍他肩膀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戚寒雨这些天几乎刀宗家里两头跑,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他爹。本来我的建议是反正都要指点他武功,干脆在他家附近找个地方住算了,可惜他爹不同意。

    西江横棹一样不太像刀宗的人,似乎是上一届天元抡魁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性格大变。

    所以我才说现在的天元抡魁已然失味,继续举办下去,四宗迟早会分崩离析。

    对于我指导他儿子武功的这件事,他没发表什么意见,但就短短几次接触来说,我能看出他并不同意,甚至根本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参加天元抡魁。

    说实话,他那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看得我有点手痒痒,但……算了,动了手反而会伤到戚寒雨,千金少也让我不要过于干涉西江横棹。

    天元抡魁要紧,他的事情让千金少头痛。

    吃过饭,我照常看戚寒雨练刀,偶尔指点一两处。

    他武功不差,只是缺少和人对练的经验。

    正当我以为事情还算顺利的时候,涂万里给他的师父带来了一个消息,关于覆舟虚怀——一个企图推翻天元抡魁制度的组织。

    与此同时,林间小路。风悄不语,万物俱籁。

    我停住脚步。

    “神无离前辈。”戚寒雨同感受到莫名杀气,手悄悄后伸,握在刀柄上。

    “退开!”

    我甩袖一拂,将戚寒雨推出战圈,同时长刀出鞘。

    暗红色的刀刃在夜色绽出一抹鲜艳,快若奔雷,抵在劈下的雉翎上。我眼神一利,手中长刀绕过雉翎划出半圆,侧手一握,文心雕龙持手横劈,欲将来者斩于刀下。

    带着诡异脸谱的人陡地下腰,同时身形急退。

    “哼,遮遮掩掩,暗箭伤人的宵小,受死!”我脚步急踏,小碎刀步使出的身形既快又刁,暗红刀圈始终绕着对方身前,随着距离的缩近,一刀挥向对方喉头。

    挥了个空,是幻影。同时,幻影瞬间万千,万点雉翎从不同的角度挟带剑气袭来。

    高手过招,最忌无端插手,戚寒雨纵使心急如焚,也不敢贸然进入。

    无聊的幻术。

    我闭上眼,身影骤移,快速避过袭来的雉翎。忽然,我气劲贯空,文心雕龙横扫而过,如惊风般往无人所在的地方狠劈而去。

    铛的一声,术法顿破,来人被迫现出身形。

    这一道惊风刀形来势之急,纵是对方也被打个不及,脚下步伐踏错一瞬。

    就是这个时候!

    我猛地睁开眼,文心雕龙迎面罩下,“拟形八法·凤舞狂花!”

    刀影如狂花,片片伤人命。刹不及眼的刀影交织最绵密的刀网,一化十,十化百,千刀一斩,刀刀逼命。眨眼间一追一退,将对方逼至一片绝壁。

    无常元帅察觉我想将他逼至绝境捕捉的打算,当下再展术法。可我又岂会如他所愿,当即爆喝一声,文心雕龙向下一刀贯穿对方大腿,顺势再添一掌将他击飞。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面,无常元帅见我来势凶猛,骤然改变了攻势,出手竟是以伤搏命的招数。惊天一掌横扫天地十方,我身形急旋,即刻避招。

    掌气扬起的烟尘狂卷周遭地形,我以袖挡住双眼,再放下手时,对方已无身影。

    啧,被他逃了吗?

    抬手甩刀,刀上血渍如片片梅花,在残破的地面绽放。

    然后,我听到咔吧一声。

    ……

    …………

    ………………

    戚寒雨急急赶上,无常元帅身影已然消失。一片狼藉中,只有我持刀静立。他内心担忧,迎了上来:“神无离前辈,你无事吧?”

    我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戚寒雨看我不回答,更着急了,手伸了出来,却又害怕碰到我的伤处,“神无离前辈?”

    “无事……”

    那宵小之辈怎么会是我的对手,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难开口。

    “前辈,你到底怎样了?”戚寒雨上下扫视了我一眼,并没在我身上看到伤口,担忧我是内伤,着急的差点没围着我绕圈圈。

    我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向他招招手。

    戚寒雨不明所以,乖乖靠上来。

    我将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撑住自己的身体。

    从来未和他人靠得那么近的戚寒雨顿时红了脸,虽然对方从辈分上来说是他的太师伯……可若轮年龄而言,对方其实只比他大三岁而已。

    他的手僵在半空,不知放在哪里好,甚至想脱身逃开。

    “前、前辈!”

    察觉他想逃,我按下的力道更大,无语看他一眼道:“别动了,扶我一把,我好像闪到腰了。”

    “啊?”

    戚寒雨呆愣了一秒,才反应我在说什么,整个人乖巧的呆在我手肘之下,犹豫再三,还是扶住了我。

    嘶,太久没动身手的后遗症么。是说我也不过是二十岁的青春美少女,竟然像个老人一样在打架的时候闪到腰,天啊——还有更丢脸的事情吗?我简直无颜见人。

    “这……我扶你回神刀宇。”戚寒雨忍下内心羞涩,一掌搭在我身后,小心扶着我前进。

    “嗯。”只能这样了。

    天可怜见——千万不要让千金少看到我这个样子啊!

    然而天似乎没听见我的呼唤,在我和戚寒雨以这种奇怪的姿势回到神刀宇的时候,千金少正好在堂中。

    他看到我一瘸一拐被戚寒雨扶着回来,身上还带着血渍时,整个人一惊,迎了上来。

    “发生了什么?”他问。

    “我和太师伯在路上遇到了无常元帅。”回答的是戚寒雨,他扶着我到一旁坐下,接着快速的脱身,离我三步之外。

    “什么!?”千金少急急扫视我一眼,并没有看到我身上有伤,直接问出口:“你受伤了?”

    我瞪了戚寒雨一眼,想阻止他说出实话。

    可惜这个小子天生的老实心肠,对于自己师尊的问话,根本没想隐瞒,“太师伯她……闪到腰了。”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神啸刀宗。

    骤然,神啸刀宗内爆发了惊天的笑声。

    千金少扶着桌子,笑到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是吧?你又不是真的老人家,为什么会在打架的时候闪到腰?”好不容易他止住笑问出声,又在对上我视线的时候忍不住再笑出声,“不行,太好笑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

    你以为我想的吗!我也很难接受!

    羞愧交加之下,我的手缓缓握成拳头,一拍桌子,眼神带着三分威胁的看向千金少,“笑够了吗?”

    千金少捂住嘴,浑身颤抖的背过身去,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冷静下来。

    “噗嗤,咳咳,抱歉。”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正了神色,终于恢复了正经神情,“说正事,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寒雨看了我一眼,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千金少听完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其实在你们来之前,有一个组织接触了涂万里……名为覆舟虚怀。”

    覆舟虚怀,不曾听过的组织。

    “我怀疑这就是无常元帅背后的组织。”他三言两语的将这个组织如何接触涂万里,背后又是什么目的告知。

    千金少之前和我谈过无常元帅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他背后的组织就浮上水面。

    是打算不再隐藏了吗?

    “要我帮忙吗?”我问。

    千金少继续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就好,你和徒弟仔还是继续准备天元抡魁之事。”

    我和千金少对视一眼,明白这件事已经不是神啸刀宗内的事情,势必要通知四宗,联合所有人的力量对付。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这种事情确实不适合戚寒雨担心,他目前最重要的仍是参加天元抡魁。

    “师尊……”戚寒雨还想说什么,被千金少打断。

    “你带神无离下去养伤吧。”说到我的伤势,他没忍住蹦出了一声短笑。千金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武者闪到腰不是小事,不好好休养是会成为惯性闪腰——哈哈哈哈。”

    我的手缓缓握上背后的文心雕龙。

    “咳咳咳,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徒弟仔——”他见势不好立马转变口风,朝戚寒雨招招手,“还不带你的太师伯下去?”

    “但是……”戚寒雨看了我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脸色踌躇。

    心大的千金少根本不知道戚寒雨在犹豫什么,言语带着催促,“没有但是,快!”

    “不用了。”不过是闪到腰,都回到神啸刀宗了,短短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我用刀撑着自己的身体,当下展现了什么叫身残志坚,什么叫自强不息,硬是直着腰踉踉跄跄的往内而去。

    戚寒雨着急,也顾不上害羞,连连赶上,一只手扶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腰,小心翼翼的带我离开。

    贴进的温度与若隐若现的香味,让本就不经世事的少年面色更加鲜红。他垂着头不敢看我:“我,我带太师伯你休息。”

    有人帮忙,我的腰确实也很痛,干脆就放下矜持,往他身上一靠,催促道:“走走走。”

    别再留在这里让千金少嘲笑了。

    就在我们离开一段距离后,身后又传来了千金少极富穿透力的笑声。

    ……千金少,等我好了之后你就死定了!

    我咬着牙,默默计划着套千金少麻袋的计划。

    *

    房内,戚寒雨扶着我坐下之后,在房内翻出了跌打药,害羞的递给我,“这药……能治疗前辈的……扭伤。”

    我略有无语:“我一个人是怎么上的了药。”

    戚寒雨闻言,头低的更下了。

    嗯,让他上药也不现实,我挥挥手让他下去。

    戚寒雨看到我的手势,迫不及待般将药往我手里一塞,接着迅速后退离开,甚至在门口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很快又直起身子跑掉。

    ……我是会吃人还是怎么的?我好笑的把药瓶往旁边一放,向后倒在床上,闭眼休息。

    4.

    那件事之后,不知道千金少和四宗商量了什么,星宗和阴阳学宗竟提出将天元抡魁延后的要求。

    啧,这算盘响的算珠子都要打到我脸上了,无非就是戚寒雨已经17了,再延后他就不符合参赛者的资格,只能由涂万里顶上。

    好在千金少顶住了压力,坚持不延后,而我也按住了四处蹦跶的冶云子,顺便又捏走涂万里指导了一番。

    可我没想到事情发展竟然会越演越烈,真正的无常元帅,在星宗丹阳候和阴阳学宗泰玥皇锦的联手下,现出了真身——戚寒雨的父亲,西江横棹。

    房内,千金少来访,告知了我这件事。

    我闭上眼,手掌在桌面轻拍,“他也许是,但无常元帅绝不止他一人。”

    “我知道。”千金少沉默了许多,西江横棹不只是戚寒雨的父亲,也是他的师兄。

    我记得清楚,当时的无常元帅被我以刀贯穿了大腿。千金少去看他师兄时,西江横棹的腿上分明没有伤口。但对于这件事,西江横棹始终闭口不谈,显然是打算认下这个身份。

    偏生我是刀宗的人,我所说的话会被其他三宗认为是包庇之言。

    或者他们同样察觉到无常元帅不止一人,不过是多方考虑,打算将神啸刀宗排除在天元抡魁之外。

    “道域,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当年我参加天元抡魁之时,四宗情谊分明不是这般,各宗之间往来密切,各宗学子四下交流,并不局于本宗之内。就算输了天元抡魁,各方败者无忧,只为武学交流。

    “权势,能改变每一个人。”千金少顿了片刻,这么回我,“西江横棹最后的要求是见天之道,徒弟仔……他……”

    他没有说出口。

    我明白这件事若要给其他三宗交代,无论过程如何,西江横棹逃不掉一死。

    事关自己的父亲,戚寒雨此时心情一定不好受。

    “我去看看他。”我说。

    “嗯。”千金少没阻止,告知了我戚寒雨如今在的地方。

    夜色很静谧,如果不是今夜无风亦无雨,这样安静的夜色就能将少年低低的哭泣声掩盖起来。

    戚寒雨站在一条溪流边,低头静静垂望着平静流淌的水面。水面上倒印着少年的人影,一滴滴涟漪在他脚下绽放开来,一圈又一圈,晃乱倒影,无言的诉说着少年悲伤的心绪。

    “戚寒雨。”我从林间缓缓走出,水面上同样倒印出我的身影。我身上向来不带手帕,也只能撩起衣袖,擦擦他狼藉的眼下,“我听闻你父亲的事情了。”

    “前辈……”戚寒雨抬手擦擦眼泪,“你知晓那不是爹亲,爹亲他……不会想杀你。”

    “我知道,但。”我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说下去。

    西江横棹或许不是那一晚的无常元帅,但这不能代表他不是无常元帅之一。

    戚寒雨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更明白西江横棹身后有更大的组织。现在他是这个组织唯一的突破口,除非他愿意说,否则这件事绝不会善了。而他如今的态度,恐怕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打算——他不会说任何关于组织的事情。

    我的沉默,同样刺痛了他。

    “我,难道什么都做不了。”戚寒雨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别过头去,压低声音:“难道,我真要任由爹亲送命?”

    “不会走到那一步。”我沉默良久,没说更多,只是道:“我答应你,会设法解决。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也许事情结果,对你的父亲而言,并不算好结局。”

    “前辈你——你想做什么?”察觉我话下有话,他着急的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诸位宗主非是……非是……”

    我抬手止住他的声音,“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

    “前辈!”

    “戚寒雨。”我笑了一声,挣开他的桎梏,抬手往他额间轻轻一弹,“我从不答应无把握之事。”

    他阖下眼帘,停顿了很长时间,摇了摇头拒绝,“父亲之事,我……我不能为难前辈。”

    “什么叫为难。”我明白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安抚道:“我可是神啸刀宗的大师姐,伏歌笑鹤·神无离,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得倒我。”

    说话的人隔风望向他,墨蓝的眼眸如同万里碧霄,倒映一片星湖。

    “相信我。”

    简单一句话,石惊湖面,刹那泛起片片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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