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雨(下)

    1.

    苏醒许久,我倒是一直没去师尊墓前看过。

    当初道域大战,许多地方受到波及,连师尊的墓后来都重修过一遍。

    我取下腰间的酒壶,往墓碑前轻轻浇下。

    师尊活着的时候就因我的性格跳脱自大,常常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也纵容我以最小的年级霸称门内大师姐的地位,连死……都要将毕生的功力传给我,期待我某一天会苏醒。

    想起那位总是酒不离身,在我年龄尚小时就将我从阴阳学宗拐至刀宗的人,不知他在最后,是否有过后悔。

    这一切,已经没有答案了。

    芒草在周边左右摇曳,不知何处的鸟鸣声悄悄作响,风挟着微末寒意吹入山涧。从此处一眼望去,从山顶正巧能看见下方的神啸刀宗,在夜色的雾气里隐隐约约。

    我顺着墓碑坐下,抬手将酒灌入唇内,入喉灼热,却经不起心间一点涟漪。

    “出来。”

    白色衣袖轻拂空中,戚寒雨从石后缓缓走出,低头犹豫片刻,抬步走到墓碑前三步的位置。

    “前辈。”

    “嗯,”我将手中酒壶抛进他怀里,“既然来了,就给师尊敬一杯酒。”

    戚寒雨举起酒壶,依我所言蹲下身,轻轻翻过墓前常常摆着的酒杯,恭敬的倒满。

    我见状笑了一声,这小子还是这么讲礼貌,人都死了,礼仪再多又如何。

    他将酒壶还我。

    “前辈在吊唁师祖吗?”

    “差不多吧,想起来就来看看,毕竟好久不见了。”我收起酒壶,抬眼看他,“倒是你,不回刀宗精进武功,过来做什么?该不会是为了那番话而来吧?”

    “嗯。”戚寒雨好似不敢看我,视线落在墓碑上,握在心口上的手收握成拳:“我……我不值得前辈这般做。”

    他所指的是我方才在泰玥皇锦面前说的誓言。

    “是我想这么做,无所谓值不值得。”我不以为然,抬首看满天星河,“你不是一直想参加天元抡魁,既然如此,就不要辜负我的苦心。更何况,我并没有撒谎,我相信你会赢。”

    戚寒雨神色略微动容,终于愿意转过视线看我,眸光清亮,“前辈。”

    “你的父亲,其实和我的师尊很像。”我曲起腿,一只手放在腿上,轻轻的摇了摇,“过往师尊总是对我说,刀宗大师姐的位置太过沉重,肩上有太多的重担,所以不希望我坐在这个位置,亦不希望我未来成为刀宗宗主,被责任裹挟。”

    他静静听我说,不发一言。

    “你的父亲或许也这么想。”

    我说着笑了一声,人啊,总喜欢将关心掩藏在层层的伪装之下,师尊也是,西江横棹也是。只是一旦察觉到这一点,我心头又涌起了更多的疑惑,这些疑惑才是我决意要让戚寒雨参加天元抡魁的原因。

    “一开始,我在想,他或许不想自己的经历在你身上重演,才不愿你参加天元抡魁,但——”说起正事,我终于认真了起来,侧头看向一旁的戚寒雨,“但我如今想,他是不希望你卷入覆舟虚怀的阴谋之中。”

    戚寒雨豁然抬首,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前辈为何这么说?”

    “只是一种直觉。”我摇摇头,继续道:“将事情换一种角度来看,覆舟虚怀目的如果不是阻止天元抡魁再启,而是在筛选天元抡魁的参赛者呢?就像刀宗有西江横棹,那其他三宗的参赛者身边,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角色,能左右宗主意志的存在。”

    如果真如我的推测这般,那覆舟虚怀背后的人,目的绝不简单。

    我站起身走到戚寒雨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抱歉,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道域落为幕后之人手中。这次比赛,为难你了,希望你不会怪我,将你推到这种境地。”

    “前辈莫要这么说。”戚寒雨急急道:“前辈救了父亲,我很感激。况且我——”

    他说着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我很开心前辈愿意相信我。”

    这小子,明明都说是利用了,还这般模样。性格这么老实,以后不会被人骗了还数钱吧。

    我举起手落在他头上,一顿乱揉,才退开身子笑道:“你要做好准备,在天元抡魁之前,我会非常严厉。”

    戚寒雨不知是气的还是从未有人这么对待他,一头乱发下的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却依旧坚定的回答我:“是,神无离……前辈。”

    唉,可惜了,怎么会是千金少的徒弟。

    我撑着下巴,歪头一看,弯起眼睫道:“真想把你拐回去。”当我的徒弟。

    至于我和他实际只差了三岁,而且辈分上来算其实是他太师伯这件事……

    笑话,我是有那种道德伦理的君子吗?

    戚寒雨脸色更红,别开眼神不敢看我,支支吾吾道:“前辈……莫开我的玩笑了。”

    “哈,走吧。”

    我越过他,大步往神啸刀宗的位置离去,独留下身后慢慢跟上的人,缓缓抬手摸自己的头发。

    ……不,不能如此僭越。

    戚寒雨放下手,摸摸握紧。

    *

    神啸刀宗内,我听闻三天后就要再启天元抡魁。

    “唔……”我歪过身子,若有所思道:“泰玥皇锦应该气死了吧。”

    千方百计想延迟天元抡魁的举办,结果被颢天玄宿釜底抽薪宣布直接比赛。

    千金少哈的笑了一声,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

    背后说人闲话笑笑就算,我和千金少谈起了自己的看法。他不置与否,言谈中说及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现在线索太少,又逢天元抡魁赛事将近,诸事繁忙,无法抽身,目前只能寄望寄鲲鹏和他的师弟能将此事调查清楚。

    不管怎么说现在暗流涌动,我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戚寒雨身上。

    刀宗闲谈总是少不了酒,毕竟门内有醉生梦死这样的武功,导致弟子们常年酒不离身。戚寒雨端来两道小菜,放在石桌上。

    “莫总是空腹饮酒,吃点东西吧。”他说着,眼神落在我身上一瞬。

    “徒弟仔就是贴心。”千金少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塞进嘴里,丝毫没注意到戚寒雨的异常,突然问:“虽然我对徒弟仔也非常有信心,不过你当真不担心?”

    他是指我当着众人面说的那句誓言。

    我抬手压在桌面笑了笑,露出了一个刀宗一脉相承的卑鄙表情:“我只说我会自尽,但如果有人阻止导致我自尽失败,那亦不能怪我啊——比如,阴阳学宗的泽国战图使用方法。”

    千金少的筷子顿在半空,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打算。

    如果我知道泽国阵图的使用方法,那泰玥皇锦绝不会让我自尽。

    “哈哈哈,原来如此。”他举起酒杯,和我在半空中相碰,“不愧是神啸刀宗的大师姐!就是卑鄙!干杯!”

    “哪里哪里,没有你狼狈为奸,我怎能成功,干杯!”

    戚寒雨看两个人互相吹嘘对方如何奸诈狡猾的话语,无奈的摇了摇头,进入厨房内熬制解酒药。

    我看着戚寒雨离去的背影,感叹又可惜道:“啊……好贤惠的徒弟。”

    “安怎,心动了?”千金少放下酒杯,开玩笑道:“我千金少的徒弟自然出众,不过我看你还是别肖想了,我可不会把徒弟仔让你。”

    他的意思是说不会把徒弟交给我当徒弟,我也是这么理解。

    我俩和戚寒雨相差的辈分太大,言谈中并不觉得内容有什么问题,乃至完全无心,却没想过听者有意。

    当下抬手勾住他肩膀,一副哥俩好商量一下的表情,“别这么说,我可是家底都教出去了,就交给我有什么关系嘛?你还信不过我?”

    千金少同样嘻嘻哈哈地勒住我的脖子,用力收紧手肘,玩世不恭道:“喂——你把我的徒弟仔拐走了,是要让我当孤家寡人?”

    千金少言下之意:自己没徒弟就肖想别人养好的徒弟,你好不要脸!

    “有什么关系,我把自己赔给你不就好了。”

    我言下之意:大不了我在刀宗打一辈子的工,有我这种武学天才在,你绝对不亏。

    外面的人真是越说越……越过分了。

    他只感到脸上热气更甚。

    戚寒雨忍不住从里面走出来,抬眼所见就是两个人勾肩搭背相靠极近的动作,步伐一顿,上前分开两人。

    “别开我的玩笑了,师尊,太师伯。”他红透了脸,硬是夹在我们两个中间,不让我们靠近。

    “啧,随便说说,别太在意。”被推开了我也不恼,从善如流地端起酒杯,“算了,来喝酒!”

    接下来几天肯定没有这么悠哉的时候,抓紧最后的时间放松。

    千金少也是这么想,抬起手和我一碰,两人同时饮下。

    月色下,神啸刀宗内安静如常,只余一地月色,落在在场三人身上,如此祥和,也如此难得。

    2.

    三天后,天元抡魁再启。

    高峰上,我看着下方内心微微一叹。果然不复当年盛况,如今道域参赛者,竟只余四人。

    第一战,星宗对剑宗,星宗败。

    丹阳候脸色极为难看,拂袖而去。

    我和前方的千金少对视一眼,同携刀宗弟子离去。

    第二战,刀宗对阴阳学宗。

    对面的泰玥皇锦自我出现初始,视线就一直落在我的身上,道:“神无离,莫忘了你我约定。”

    我这人,天生反骨,越被人挑衅,我就越不想让对方如意。

    解下腰间酒壶,抬手喝了一口,挑眉看向对方:“有自信是好事,太有自信,我怕你面对不了失败的结局。”

    她一挥长袖,雍容的面容带着几分沉沉,“这句话,吾如数奉还。”

    切,撂狠话谁都会说。

    我抬手拍拍戚寒雨的后背,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酒已经温好了,我等你凯旋归来。”

    “是,太师伯。”

    比起阴阳学宗那边的严阵以待,我和千金少两个人就特别不像话,在战场上拿着酒聊天开解。

    当然并不是毫不紧张,学宗参赛者身为前任宗主的孙子,又作为如今重点培养的后代,凯风弼羽的实力并不差。

    对付术法,交手两方的距离非常重要,我在开战前就将如何应对学宗术法的方式教导给了戚寒雨,所以对凯风弼羽的落败,我并不意外。

    “你听到没有!是我们赢了!是神啸刀宗赢了!”冶云子高兴非常,一把抱住了旁边的弟子,一点都没有长辈的沉稳。

    我摇摇头,抬手将壶中酒喝尽,眼角余光看到泰玥皇锦脸色阴沉,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戚寒雨和千金少说完话之后,走到我面前,面色还带着一丝动武过后的潮红,坚定道:“太师伯,戚寒雨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嗯。”我神色轻松的点点头,宛如刚才握着酒瓶极紧的不是我一般,指了指他身上的伤口说:“你受伤了,酒你是喝不上了,回刀宗疗伤吧。”

    “是。”

    我说着转过身,一把抓过冶云子的衣领,将他拖走:“吵死了,快回刀宗。”

    “师姐放开我!这样不好看!”冶云子在我手中挣扎乱动。

    现在觉得不好看了?刚才高兴的乱抱人的是谁啊!

    我晃晃空酒瓶,还是松了手。

    最后一战,只剩下剑宗和刀宗,共逐神君之位。

    虽然不太熟悉剑宗的武学,不过好歹多年前参加过天元抡魁,没学过也打过。当晚我和千金少抓着戚寒雨一顿补习,一副高考之前临时抱佛脚的紧张感,让一旁的风逍遥笑了出声。

    他坐着喝酒的模样太过悠闲,我和千金少看不惯,立马将他也拖进了补习班,非要他传授经验。

    戚寒雨看着我们三个打打闹闹,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三战,剑宗对刀宗。

    剑宗参赛者霁云和戚寒雨年龄相仿,向来隐藏在剑宗内部不知详情,是本次赛事最大的对手。

    我和千金少连酒都没敢掏出来,生怕冶云子当场爆炸,将我们两个训斥一顿。是说昨晚其实就念过了,师弟当真是年纪大了,特别会碎碎念,烦得不行。

    对战中,不知为何霁云似在走神,分明是相近的年纪,武学也不差,对招中却有几分避着戚寒雨的模样。

    嗯,奇怪。战场走神可是大忌,他在犹豫什么?

    我还没想明白,就看到下方快要落败的霁云忽然伸手向后,抽出了一把令在场众人都意外的武器。

    具有魔性,能使持有者癫狂,并早已言明禁止在赛事中使用的剑宗三不名锋——血不染。

    霁云起手出招:“六月冤霜!”

    我一惊,只见血不染挥过,掀起地面烟尘掩住众人目光,迷雾中一顿刀剑交加的铮锵声响。倐然,烟雾散去,霁云手中血不染正抵在戚寒雨脖颈之上。

    “承让。”分明已经得胜,霁云的声音却带着几分颤抖,他回过头看向仙舞剑宗的方位:“宗……”

    话还没说完,四宗之人身形瞬动。千金少一把拖过戚寒雨后退数步,我抬手点向戚寒雨周身穴位,掌抵在他胸口,以内力周转一圈。

    没有任何异常,他碰触时间尚短,并没有受到血神侵染。

    我朝千金少摇摇头,他似松了一口气。

    “你带戚寒雨下去疗伤。”

    事情发展到这个境地,已非我能干涉的地步,是以他将受伤的戚寒雨塞到我怀里,示意我先离开。

    我点头,“明白了。”

    “师尊。”戚寒雨握着刀的手收紧,似不肯走。

    “先离开吧。”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宜插手,我朝他摇摇头,推着戚寒雨的背,用了三分力将他带离此地。

    一路上,戚寒雨都很沉默,沉默到我反而有些不太习惯。

    他一直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虽然性格过分乖巧稳重到不像刀宗的弟子,但认识至今,除了他父亲那件事,其余时候从不曾见过他这般压抑安静。

    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可当我将他送回房内休息,准备离开之时,他忽然出了声。

    “霁云……会没事吗?”

    血不染的危害,四宗皆有传闻,他会问出这句话不奇怪。只是我没想到在对方使用血不染才得胜后,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担心别人。

    我摇摇头,老实道:“我不知。”

    “前辈。”

    “好好休息吧,这不是你该操烦的事情。”事关血不染,天元抡魁此战能不能作数都不好说,如果剑宗参赛者犯禁,很有可能不是重赛便是直接宣布刀宗得胜。

    我回过身走到戚寒雨面前,本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后又觉得他年龄毕竟只比我小三岁,手掌微移,拍他肩膀:“不管如何,我相信千金少不会坐视不管。”

    “嗯。”戚寒雨侧头看了看我的手腕,用袖子擦了擦自己沾了血渍的脸,轻声说:“前辈,我……我输了。”

    哦,还在意这个啊?

    早就说了,我根本没打算自尽,那段话不过是驴泰玥皇锦之言,本就不可能作数。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输赢之事,不必执着。”我收回手,环在胸前,想了一会道:“比起这个,你还是休养好身体更为重要,别让你的师尊担心你。”

    少年忽然垂眸,看不清的神情,嗓音轻而清冽,“那前辈呢,也会……担心我吗?”

    我一愣,被他这么直白的问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颊道:“当然。”

    说完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补了一句:“刀宗众人都很关心你。”

    不知道我的话哪里说错了,他似乎有些失望。

    “别想太多,先休息吧,我在门外,有事就叫我。”总觉得气氛哪里不对劲,我直觉现下还是离开比较好。

    “前辈。”

    准备离开的我嗯了一声,反问:“怎么了?”

    戚寒雨抬起眼,不敢看我,只是盯着我身前的地面,“以前的天元抡魁,是怎样的?”

    “你想听这个?”毕竟是许多年的事情,他好奇也是正常。我想了想,反正他看起来不想休息,不如说点旁的话转移他心情,当下拉过房内的凳子坐下道:“几十年前……”

    故事很长,偶尔戚寒雨会穿插问一两句我在刀宗的事情,讲着讲着,反倒是像说我个人生活。

    出身阴阳学宗,年幼时转投刀宗,成为刀宗宗主最后一名弟子。心性顽劣,自小就不服输,一身反骨挑衅同门,在当届天元抡魁胜出后,成为宗主徒弟中年龄最小却被称为大师姐的特殊存在。那一年,我十三岁。

    和阴阳学宗一脉关系一直不错,认识了几个友人,偶尔会回来探亲。

    那时候四宗关系并没有像现在那么壁垒分明,反而很支持弟子们相互交流切磋。

    戚寒雨静静听着,“我很想看看。”

    啊……那有些难吧?

    我笑笑,惯性接下酒壶喝了一口,静了好一会才道:“你们才是道域的未来,如果你想,你就能做到。”

    “那时,你也会在吗?”

    “当然,我一直都会在。”

    在这片道域,我的先辈和后辈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地方。

    我一直都在。

    3.

    如我所猜,天元抡魁比赛,剑宗使用血不染已然犯禁,剑宗宗主敖鹰认输。此场比赛由刀宗获胜,千金少为下一任神君,三天后于星宗迎天师云杖。

    霁云使用血不染,目前带回剑宗囚禁。

    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丹阳候那种性格,不像是会任由师兄轻易交出天师云杖的人。

    事实也如我所想,只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如此失绪。

    在千金少与剑宗宗主敖鹰讨取天师云杖那夜,八爻山被破,血神降临。四宗之人顿时放下以往成见联手对付血神,无奈对方实力强盛,饶是道域众人合作,仍不敌血神强威。

    混战中,剑宗宗主为护飞渊,挺身独自应对血神。我见势不好,手中文心雕龙向血神投掷而出,也只擦偏剑尖一寸,敖鹰因此身受重伤。我接过回弹的长刀,反手横砍,却没想到血神反应极快,挥剑一招逼退我的同时,更是抬掌将我击出一丈之外。

    “——神无离!”

    混乱中,我听见戚寒雨声音,他回首冲来,扶住了我后退的余势。

    “呃噗——”正面受血神一击,胸口鲜血翻涌,我侧头,一口血喷在旁边的石头上。

    “你无事吧?”

    “无事。”这时候不是在意伤势的时候,我握紧文心雕龙,横刀在手,一把推开他,“你退下。”

    “但是你!”

    “听话,别让我担心你!”四宗宗主联手尚不能擒下血神,他实力不足,更不能。

    我挥开少年的手,小碎刀步踏地而起,迎风杀向血神。

    “拟形八法·雁鸣长空。”

    刀气如雁鸣,划破长空,极快的刀法,与剑锋交杂出铮锵声响。血神眼神一利,横剑内力再催,一举逼开靠近的道域武者。

    “血染尘嚣尽锋芒——”

    血红剑气如星芒迅疾坠落,四宗之人各自应招,一阵尘烟喧嚣而过,原地已无血神身影。

    他逃脱了。

    强忍的伤势再也压制不住,我扶着文心雕龙,一手按住胸口勉强站立。

    “神无离。”千金少收刀入鞘,回身扶起我,“你怎样了?”

    “小伤。”我擦掉唇间血渍,抬指指向身后剑宗之人,问:“剑宗宗主如何?”

    剑宗持剑师——皓苍剑霨勉强扶住敖鹰,向我们歉意道:“宗主身受重伤,我要带他回去疗伤。”

    “应所当然!”在场伤的伤,昏迷的昏迷,再留人只是耽搁治疗。千金少一并将我推到戚寒雨身上,“带你的太师伯一同去疗伤。”

    “是。”戚寒雨蹲下身,不顾我的反对将我背起,低声道:“戚寒雨告退。”

    千金少挥挥手:“去吧。”

    喂,没人问问我的意见吗?

    我无奈靠在少年的背上,捂着嘴咳嗽两声:“真是漏气。”

    “前辈少说两句吧。”戚寒雨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他一路疾驰,低声道:“我立马带你回刀宗。”

    “担心什么。”

    放下掩在唇上的手,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几点血渍。戚寒雨看那在掌中宛如梅花点点的血痕,脚步更急。

    “前辈撑住。”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我叹了口气,这样的伤势有什么好担心的,躺几天又是一条好……咳咳,一个高手。

    “说了无事就是无事。”我若无其事地擦掉手上血渍,要不是对方反应太大,我都想跳下来给他演示一遍刀宗三艺。

    是说他有必要露出这种眼神吗?浑似在雨天淋湿了的黑色小狗,墨珠子般的眼神湿漉漉的望着人。

    咳……想多了。

    这样想自己的后辈不太合适。

    他一路疾奔,到神啸刀宗的药房内将我放下,翻箱倒柜的寻找治愈内伤的药丹。

    “咳咳,”这孩子怎么一副没来过这里的样子,慌慌张张的,我开口提醒:“在第三个柜子。”

    “嗯。”他走到第三个柜子打开,翻出药丹,回到我身前。

    我刚想接过药丹,他就拔开药封,倒出一颗药丸,递到我嘴边。

    嗯?啊?

    我愕然的望着他。

    “前辈快吃啊!”他着急地往前一塞,药丹塞进我口中。

    ……好吧。

    我咽下药丸,他跑到前面,倒出茶水让我喝下。

    是说我才是前辈吧?他这副反客为主的模样到底是咋回事。

    算了。

    闭上眼,收劲返内,默默自我疗伤。

    一刻钟之后,我睁开眼,觉得自己伤势不这么严重了之后,才站起身。

    方睁开眼,就看到戚寒雨站在我身前,长眉微蹙,正关切的看着我。看我伤势好转后,才回到桌前。

    那里正放着一盆水,他在搓揉水中的帕子,水声哗啦啦的在他掌下流泻而出,眼帘微垂,安静的姿态,几分缱倦忧郁。

    我一顿,换了个姿势,将腿放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道:“抱歉。”

    “前辈为何道歉。”他拧干水帕,回身走到我面前,拉过我的手,细细擦拭上面的血渍。滑落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到他声音嘶哑。

    帕子上沾了血,他拿着帕子又回到桌前,搓干净血渍再回来。

    “我让你担心了,不是吗?”我按住他认真擦拭我右掌的手,轻轻道:“那种情况下,你武功不及刀宗众人,我不能让你冒险。”

    一滴泪,缓缓滴落在我手背,滑落下去,在我衣袖上化作一团圆圆的水渍。

    “前辈……总是在保护我,是戚寒雨不值得信任吗?”

    我不自觉卷起手指,似是被那滴泪水烫伤。心情难以平静,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他,只能惯性道:“我是神啸刀宗大师姐,当然要保护每一个人。”

    “你现在不是了。”

    戚寒雨抬起脸,眼眶中还有隐约的水色。他望着我,熟悉又陌生,那副容颜……不是过去仰仗我保护的刀宗弟子。他双眼盛着我的倒影,沉金似的眼眸,眼神有几分黯然和坚持。

    “我也不是只能在你身后被你保护的师弟。”

    “是吗。”我叹了一声。是啊,57年过去了,当初的刀宗弟子里,只剩下我和师弟,仍记得过去。

    神啸刀宗仍在,却不再是我的时间。

    “我一直很庆幸自己能遇见你。但,我不想再被你保护,神无离前辈……”戚寒雨换了干净的白帕将我裂开的虎口包扎好,缓缓站起身。

    门外的光落在他背上,模糊了少年的神色,却让他的眼神无比的坚定。仿佛一瞬间,那只存在少年身上的青涩全数褪去,他转过身,披散在身后碎发轻轻掠过我的脸。

    声音穿过短短的空隙,少年握紧拳头,声音轻软而凛然。

    “——我想成为能保护你的人。”

    我想与你并肩而立,而非追逐着你的背影,待你回头才能看见的人。

    空荡荡的房间,我抬起手,久久的扶住额头。

    哈,第一次有人说想保护我。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4.

    受了伤的人没什么人权。

    从刀宗挪到星宗驻扎后,我一直在做安顿百姓的任务,一丝内幕都听不到。这就算了,连喝酒的权利也被剥夺,说是饮酒过多不利养伤,每天只给我小小的一个酒瓶,喝完就没。

    我堂堂神啸刀宗大师姐,虽然已经过期了有段时间,也不应该沦落到这个地步才是,简直和某些没有零花钱的家庭败犬一样凄惨。

    风逍遥如常在刀宗避难处巡逻,忽然有一只手从暗地里伸了过来,迅如惊电,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往角落里拖。

    风逍遥:!!

    一阵淡淡的药香味传来,他顿时知道身后所立是何人。

    “将你的酒交出来。”幽幽的声音,带着几分怨念,轻轻在他耳边响起。

    风逍遥有些无语,抬手掀开来人的手,回过身果然看到了某个熟悉的人影。

    “师伯,你也太突然。”

    “不不不,”我翘起食指摇了摇,“是你太放松才会被我抓住。别废话,将酒交出。”

    他手紧紧按在腰侧酒壶,摇头道:“不行,风月无边我也没剩多少。”

    我开始掰手指,“那你就是要和我动手了?”

    风逍遥一惊,没想到有人为了喝酒竟然要对同门动手,“喂——你不是在养伤吗?不能喝酒吧。”

    “交,不交。一句话。”我压下身子,准备他一拒绝就强抢。

    没等风逍遥拒绝,不远处的风吹来,某个少年忽然出现在准备抢酒的人背后,神色安静。

    “风师叔,前辈,你们两人在这里做什么?”

    风逍遥就看着方才还嚣张的人忽然一僵,慢慢站起身,脸上的神情怎么看怎么心虚。

    “没什么,只是找你师叔聊一聊。”我轻咳一声,抬眼威胁地看风逍遥一眼,拇指在脖子上划了划,警告他不要乱说。

    风逍遥浑身一凛,当即捂住嘴巴咳起来,“咳咳咳——是啊,你太师伯来问我百姓安顿的事情。”

    “嗯,是这样。”戚寒雨声音淡淡,依旧有礼而恭敬,视线扫了一眼背对着他不敢回身的人,继续道:“那现在说完了吗?”

    “哈哈哈,当然说完了,你说是吧,风逍遥。”我上前一步,哥俩好的拍拍对方肩膀,佯装淡定的回身问:“你来找我还是找风逍遥?”

    戚寒雨视线扫过风逍遥,落在我身上,垂下眼轻轻道:“到时间了,我温好了药,等前辈去喝。”

    “啊,哦,是这样,我知道了,我去喝还不行吗。”怨念看一眼风逍遥,我叹着气往回去的路走,一步三回头,看剩下两人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更悲伤了。

    就说我堂堂神啸刀宗的大师姐,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风逍遥看着神无离垂头丧气,像是一只斗败的狗一样越走越远,有些不忍,“真惨……”

    刀宗目前一脉,风逍遥、千金少和都练了醉生梦死,平日里需要以酒气压制,也养成了喝酒的习惯。骤然让酒鬼戒酒,当真是难受非常,风逍遥设身处地想想,都觉得这简直是某种酷刑。

    戚寒雨并没有学醉生梦死,平日里甚少接触酒,大概是不懂。风逍遥想,不过看到向来嚣张自纵的人被管的死死的……怎么说呢,有点新奇。

    风逍遥接下腰间酒壶,抬手喝了一口,“是说师侄,让她多喝一口也没关系吧。”

    “嗯,但是需要适量。”

    戚寒雨点头,平日里温软的性子在某些时候意外的坚持,尤其是对自己在乎的事情。他行了一礼,道:“我要去盯着太师伯喝药了,师叔,暂别。”

    “去吧。”风逍遥挥挥手,看戚寒雨离开。

    哈,有趣的后辈。

    他喝着酒,慢慢离开原地。

    5.

    当然,我不是完全喝不到,至少还有千金少这个狼狈为奸的好友。

    偶尔我能从他手上喝到一两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寒雨就像点了什么偷喝酒雷达一样,每次我偷喝的时候都会被抓住。

    “师尊!前辈!”

    我和千金少呃了一声,他立马抢过酒壶,指着我道:“是神无离逼我的!”

    “千金少你!”

    “死同门不死我,再见!”千金少拎着酒壶溜之大吉,留我一个被戚寒雨驯话。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麦念了!

    我捂着耳朵,绕开戚寒雨到处乱走,而他跟在我身后一直说,简直痛苦非常。

    天公伯啊——一定是我以前太嚣张了,你才会让戚寒雨出现在我的人生吧!

    6.

    后来又发生很多事情,覆舟虚怀、血神、逍遥游、灭却之阵,道域大乱。

    多方插手之下,四宗之人多有死伤。

    阴阳学宗泰玥皇锦身死,凯风弼羽继任宗主。

    紫微星宗丹阳候、天雨如晴重伤,宗主仍是颢天玄宿。

    仙舞剑宗敖鹰仍今昏迷、皓苍剑霨功体尽失,莫离骚代任宗主。

    神啸刀宗西江横棹受封,宗主仍是千金少。

    连番大战,道域无论哪个宗门皆是大伤元气,欲星移为了道域延续,建议四宗同修,千金少同意。

    自此四宗派门仍存,但却不再像以前那般互相隔阂,倒有点57年前的模样。

    我躲在角落喝酒,千金少和风逍遥不知怎么摸了过来,千金少晃了晃从外面打包的小菜,风逍遥坐下翻出杯子。

    “喂——道域百废待兴,你身为现任神君躲在这里喝酒真的好?”我斜眼看千金少根本没当一回事的模样,吐槽道。

    “天师云杖我交给颢天玄宿保管了。”千金少一把卸下背上的啸穹,放在文心雕龙旁边,坐下道:“刀宗也有徒弟仔代为打理,忙了那么久,终于轮到我退休。”

    “哇——你这样做真的好?”风逍遥举杯一饮,吐槽道:“莫名觉得你徒弟可怜。”

    千金少不以为然,“就算他现在不是宗主,以后也会是,现在学起来刚好。”

    啧,明明就是嫌当宗主麻烦,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算咯,干杯!”我举起杯子,三个方向的酒杯同时伸来,在空中用力一碰。

    “道域的后辈都成长起来了,现在就剩下我们三个退休的老东西,正好一起喝酒。”

    中间风逍遥“喂”了一声,捶了千金少一拳补充一句:谁是老东西啊。

    千金少大笑数声,在位子上摇摇晃晃和风逍遥打闹,好一会儿才回头问我:“你呢,有什么打算。”

    对他的老东西言论,我倒觉得恰如其分。毕竟顺势算来,我在刀宗也算‘高龄’,当下随他笑开。

    “都说退休了,还有什么打算。”

    大不了就像以前一样,教教门内弟子武功,在道域到处晃荡一下,找人打架。况且西江横棹的术法,也要想办法破封,不然要像我一样封57年也太惨,醒过来儿子都比他大一轮。

    我捏起筷子在桌子上顿齐,夹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打趣道:“与其关心我,不如说说那名铁公子是怎么一回事。”

    我指的是近期加入刀宗,原覆舟虚怀兀者之一铁枫零。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她和千金少那点小九九,就我纵横刀宗的经验来看,千金少绝对有鬼。

    “哈哈哈。”千金少笑了几声没解释什么,只是学我夹花生吃,顺便给我倒酒。

    风逍遥摇摇头,倒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打算回苗疆了。”

    不意外,他出走那么多年,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局限在道域。

    看千金少的模样,风逍遥大概已经和他打过招呼,此番前来只是和我道别。

    “也好。”让他呆在这里,恐怕他也会担心苗疆的好友,再说他是苗疆的铁军卫,有自己的职责所在。只是一起经历数战,又同为刀宗弟子,多少会心生不舍之感,那样的感觉生之突然,去也如风般潇洒。

    我放下筷子给他倒酒,然后举起杯子朝他一敬,“刀宗始终是你的归处,记得回来看我和千金少就好。”

    “当然!”

    他举起杯子遥遥一回,千金少见势亦举起杯子,同饮而下。

    刀宗后院茂盛树林下三人饮酒同乐,不求问明日,只愿看今朝。碧空如洗,一片深深浅浅的绿在身后摇曳,青翠色的树林犹如流淌的春水,偶尔滑落一两片落叶,吹拂过扬起的袖袍,静美似画屏。

    不知是谁开始拿出骰子,大概是千金少,又可能是我,三个在刀宗地位甚高的长辈如同街头混混般玩起了罚酒游戏。

    度春风,几付酒筹,信金罍罄竭玉山倾。拚却明朝永日,画堂一枕春酲。

    林间觥筹交错,一度忘情,直至来人呼声打断越发放纵的三人。

    “师尊,风师叔,太师伯。”

    糟了,是戚寒雨的声音!

    喝上头的三人倐然一惊,各自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千金少一把将骰子扫进袖里,踹开地上的瓜子壳,风逍遥顺手拎起酒坛和多余的筷子酒杯,两人互看一眼拔腿就跑的动作,连我看了都不得不称一句经验丰富。

    慢了一步站起身的我,被闻声而来的戚寒雨抓了个正着。

    ……

    迎着戚寒雨疑惑的眼神,我缓缓坐了下来,轻咳一声:“啊……是你啊。”

    戚寒雨应了一声,左右观望一眼,问道:“我方才好似听见了风师叔和师尊的声音。”

    我抬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杯酒,没好气道:“那两个没义气的家伙丢下我先溜了。”

    大概是养伤期间被戚寒雨管着的后遗症,我们三个现在喝酒都要先看看戚寒雨在不在附近,一时都忘了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我们伤势早已全好的事情。

    戚寒雨大概反应过来了他们逃跑的真相,惊讶过后,又露出了歉意的神情,欲解释什么。

    我摆摆手,不在意的说:“算了,跑都跑了。是说剩下那么多菜,你无事就一起坐下来吃吧,别浪费。”

    “嗯。”他犹豫再三,坐在我的对面。

    我翻出多余的筷子,放在桌上。他看了一眼,竟然也从袖子里掏出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权当陪我。

    刀宗弟子会喝酒很正常,只是酒量差别问题。以往师尊就说过,想找刀宗在哪里,闻哪里酒气最重的地方就是。

    “事情忙完了?”我问。

    戚寒雨点头,“是。”

    我握着酒杯,“有千金少这个不着调的宗主,以后要辛苦你了。”

    “师尊教导我许多,谈不上辛苦。”戚寒雨垂首看手中的杯子,酒液在风的吹拂下荡出细细的波纹,一如那日的湖边。

    千金少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看起来十分浪荡,大事上却不曾掉链子。

    我将手中杯子轻轻一斜,在他杯子上碰了一下,“喝吧,酒是用来喝,不是用来看的。”

    戚寒雨闻言闭了闭眼,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爽快!”我赞道。

    刀宗弟子就是要有这样的豪气才像话,我亲手拿起酒坛,又给他倒满。

    左右现下道域无事,放松一下有什么关系,就当是补回道域之乱中不曾寻得的闲逸轻松。

    两三杯酒过后,少年白嫩的脸颊上浮起了淡淡的红,看来酒量是真的不深。确实,平日里没听千金少说过这个徒弟喝酒的事情。

    我给他夹了两块小菜,让他垫垫肚子。

    他乖巧吃下,过了一会才忽然开口:“再过数日,就是我的生辰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听千金少谈过,那时候我们还商量要给戚寒雨一个永生难忘的成人贺礼,就不知道那时候的西江横棹来不来得及解封。

    我撑脸恣意享受微薰的林风,晃晃杯子道:“是吗,恭喜你成人。”

    刀宗成人没剑宗那么盛大的仪会,大多数都会成为刀宗众人的酒场,醉倒一片。

    “多谢。”他闻言露出了笑容,经历大战后的少年褪去了以往的青涩,逐渐变得沉稳起来,浅看来有几分未来刀宗之主的影子。

    我不由得感叹,初见时气弱如幼树的少年,如今逐渐成长似参天大树,开始有雀鸟依附停留,成为可以依靠的大人。此时此刻的我,当真生了几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

    我哎呀一声,似笑非笑的睁眼,“机会难得,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没有那种细腻的心思,实懒得去想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干脆直接问本人。

    戚寒雨低头喝了一口酒,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下定决心,声音略带沙哑:“我来找前辈,其实有话想说,希望前辈能听我说完。”

    我嗯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顺便喝酒。

    “我……心仪前辈。”

    “噗——”我一口酒喷了出来。

    茂密的树上,一阵抖动,风逍遥和千金少互相捂住对方的嘴,眼神震惊。

    “咳咳咳。”过了好一会我才意识到他说什么,用手背掩住嘴唇咳了好久,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你——”

    天公伯啊——你在玩我是吗?我这是在做梦吧?

    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狠狠捏了一把大腿。

    糟了,怎么会痛?这不是做梦?

    你了好几声,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道:“你知晓你在说什么吗?”

    搞什么啊,我可是他的太师伯!

    他抬起眼,眼神认真的看我,“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戚寒雨不避不让,曲起的手掌,在胸口处紧紧握成圈。绿荫里漏下的光线游移在他发间,风吹起少年的碎发,抬起的眼没有丝毫逃避,只有坚定和我从不曾在意过的情意。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是你的太师伯!”

    戚寒雨目注于我,轻笑一声,微微张口:“前辈何时开始在意辈分之言。”

    ……确实,我一直没在意过,甚至根本不当回事。但不代表我会听见差了有些辈分的人告白会没反应。

    “何况前辈只比我大三岁。”

    ……话不是这么算的,不能把我冰封的57年不算在内,虽然这个要算不算都很难讲。

    我侧过眼睛,这下轮到我成为那个不敢看人的气弱一方,声音无力:“你还小,这种感觉不过是一时迷惑。”

    没错,就是这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吊桥效应!对,就是这个,因为一起经历了太多危险的事情,让他把依赖当成了喜欢!

    毕竟我可是神啸刀宗人人仰赖的大师姐!有这种错觉太正常不过,等他年纪大了,就知道这只是青少年一时的憧憬。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早就知道这不是那么轻易能被对方接受的事情,但他没有打算放弃。

    年少时的心动或许只是一瞬间的情起,却不会成为转瞬即逝的梦幻泡影。

    “五年,十年。”戚寒雨带着轻微沉稳和冷静的声音传来。他松开手,轻轻放在桌子上,眸色深深,“待我至你的年岁再问你,你就不会拒绝吗?”

    ……

    “这……”有必要这么坚持吗?道域之中的同辈并不少,为何是我。

    我问了出口。

    “再多的人,都不是神无离。”

    他站起身,风吹起他的袖袍,戚寒雨的身量单薄却充满力量感,早就不是以前跟在我背后的少年,他早已成为与我并肩而行的人。

    “我会,一直等你的回答。”

    说完,他转身离去。

    留下我一个人抱着酒坛风中凌乱。

    ……要不,我跟风逍遥回苗疆去吧。

    试图开始逃避的我,被跳下树的千金少和风逍遥堵了个正着。

    三眼相对,都只剩下震惊。

    千金少!你教出的好徒弟!

    我怒上心头,一把抽出文心雕龙,“千金少!受死——”

    “喂!这怎么能怪我!”千金少见势不好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对我比出了大拇指:“不过徒弟仔做得好,不愧是我一生卑鄙的千金少的徒弟!很有我的胆量和风范!”

    你还说!

    我气得脚步更快。

    我和千金少一个追,一个逃,风逍遥跟在我们身后苦口婆心的劝慰。

    啊啊啊啊啊——我不听!总之都怪千金少!这家伙根本不适合当人家的师尊。

    我满脸通红发誓,今日必将千金少斩于刀下!不教训他我誓不为神啸刀宗大师姐!

    夏风从远处吹至,树梢随风簌簌,三人吵闹的声音亦随风送远。

    风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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