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屋内一片寂静,外头蓬勃茂密的绿荫处传来刺耳的蝉鸣。

    这位女大夫名叫虞蓉,她从医多年,医治过很多病患,朝廷军队遭遇外敌入侵时还当过军医,救死扶伤,圣上为此还给她赐过牌匾,在附近的几个州县中都颇为有名,伸手附近百姓的尊敬。

    她不仅医者仁心,而且个性耿直。因最近才到云州,故而还不太熟悉府城中情况,为此不惜得罪权贵。

    大兴朝男女关系虽是比前朝开放,可对于男女大防还是颇为讲究的。

    虞蓉瞧着沈亦安如此关心泠月,甚至还亲自在她身边照顾。他们的关系并不似寻常,而泠月姑娘却还是未嫁人的姑娘家打扮,虞蓉就以为泠月是沈大人的通房,毕竟富贵人家有一两个通房也是很常见。

    她给泠月把了脉,又仔细闻过案几上装过丸药的瓷瓶,对泠月的身体状况也有了大致了解。

    虞蓉替不少女子看过症,也与很多官宦家的女眷打过交道,自然是知道通房不好当,也十分不满富家公子收通房的行为,是以在写方子时,才忍不住出言反问。

    玉书本想反驳她这一说法,刚想开口,抬眼瞧见自家公子忧心忡忡的神情,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把话咽在肚子里,免得遭主人责骂。

    沈亦安也知虞大夫误会了他与泠月的关系,一男一女共处一室,着实容易引起别人的遐想。不过此时他一心顾虑着泠月的病情,并不在意这些,故而也不想着急要分辨什么,当下最为要紧的还是泠月的病情。

    很快,他也觉察到虞大夫的另一层意思,便给玉书使了个眼色,玉书便识相地领了其他人下去。

    虞蓉见沈亦安不曾反驳什么,也未立即与那姑娘撇清关系,也细心地替小姑娘周全,方才觉得他与别的富贵公子终究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待屋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她这才缓声道:“泠月姑娘本就是寒底,年少时又没有注重保养,身体受了寒、气血有些淤滞。好在她也经常活动筋骨,因此平常倒是无碍。只是遇上月事会伴有腹痛……”

    沈亦安之前也曾听闻有的女子来月事会有不适,只是他没想到泠月居然也是这其中之一,也没想到竟会这样严重,难怪今日一早就见她脸色不太好。他与女子接触不多,对此知之甚少。

    “她忧思过重、郁结难舒,近日又是没有好好休息,所以这次来月事时才会这般严重。想来是难以忍受她就服用了丸药缓解疼痛,可惜这药物服用过几次就会产生毒性,她这次耐受不住,所以才疼到昏了过去。此药方能化解丸药的毒性,还有缓解疼痛,好生照料着,待药效发挥出作用,自然能醒过来。”虞蓉紧接着道,此时药方已经写好,她将药方递给沈亦安。

    沈亦安听到大夫说泠月无性命之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接过药方,又立时唤来玉书,让他赶紧去抓药。

    虞蓉看得出,他对泠月的情义确实有几分真切。

    “沈公子,泠月姑娘的身子偏寒,已是很难有孕,她这体质就无须服用避子的药物了,若是服用此等寒凉药物,轻着会引发疾病,重则危及性命。她本身就是寒底的体质,若是我没猜错,泠月姑娘年幼时的生活应该是艰苦,所以才会受了寒,导致身子越发不好。她本就不易,还望公子好好对待这位姑娘。”

    闻言,沈亦安心中一凛,心中对灵越的痛惜更重了。他不是女子,却也明白“很难有孕“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自己对这个倒是不介意,国公府的爵位有长兄继承,有无子嗣对他来说没那么重要,况且,即便是需要子嗣,他也可以旁支从过继。

    可是,站在泠月的角度来看,不能与不想是两回事。

    她要是知道这个那得多难过,他记得上次他们一起去慈幼院,泠月很喜欢那些幼童,与他们在一起时,她眼中满是欢喜。

    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他也能看出她是喜欢小孩子的。

    沈亦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又仔细琢磨起虞大夫的言语,她方才并未把话说死,很难有孕?那就是还能医治!

    他刚才被吓到了,这才没注意大夫说的。

    沈亦安心中重新燃起了希冀,“虞大夫,依你所言,那就是还有办法医治对吗?”

    虞蓉原以为他只会承诺好好待她,毕竟通房是否容易有孕对男子来说不太重要,有一些富贵公子甚至还巴不得通房不易有孕。

    当听到沈亦安这样说,虞蓉很欣慰,医者仁心,她自然是希望能帮病人排忧解难。她温和地道:“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就能有所好转。”

    只是,之前她也见过很多,在后续的治疗中,嫌弃花的时间长还有药材昂贵而弃医的。所以,她也还会将一些情况讲清楚。

    “她这种情况只能慢慢调理,用到的药材要会昂贵一些,而且效果因人而异,不一定会达理想的效果,不过定会有比之前要好一些的。”

    沈亦安没有半点犹豫,嗯了一声,“这些都无碍,有劳虞大夫了。”

    “那行,等她醒了,你再派人来通知我,我再给看看她的状况。还有,泠月姑娘心中似乎有什么事,最好能解开心结,心情舒畅,这样,情况也会好很多。”

    虞大夫临出门前,又跟他说了一些注意事项,还有教了他一些帮助缓解疼痛的法子。

    送走了虞大夫后,沈亦安又回到屋里去,用手帕替她轻轻拭去额上沁出的细汗。

    想起大夫说她是忧劳所致,他不免又开始心疼起她来。

    她从不会在他面前跟她诉苦,什么都想着尽量不麻烦别人。他总觉得她能干,便也不去问她,其实,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也会有脆弱的一面,也一样需要别人关心。

    他原以为对她好,是给她提供好的吃穿用度,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之前过惯了苦日子,如今得到这些,为此一定会心生欢喜,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他忘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的是,有人能够真正地去了解她的内心所想,明白她内心的挣扎。

    想到这些,他越发为自己的浅薄感到愧疚,显然,他对她的关心还不够。

    ***

    淡黄色的月亮越发明亮,此时,雕花木门轻轻开了,玉书走了出来。

    他对守在院中的两位婢女道:“里面暂且不用你们进去伺候,你们留一人在院中等候差遣便是了。”

    映葭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方才戚嬷嬷已经领着婢女出来了呢,“所以,这是…”这么晚了,难道公子还要继续陪在里面吗?而且还,只有他与泠月!

    玉书读懂了映葭眼中的疑问,用力地点头,“没错,就是那样!”

    药效起作用后,泠月面色与唇色虽还未正常,却也恢复一些红色,没那么苍白。中间也醒了一次,喝下小半碗温粥。

    沈亦安知道她不喜如此多人围在身边伺候,他就将那些婢女都撤下,接着便吩咐戚嬷嬷为她挑两个忠心的婢女,又说今夜就由他守在她身边。

    玉书听到公子的打算后,顿时觉得此事不妥。可是公子的态度,无不是在告诉他,公子陪在泠月姑娘身边很正常。

    处在外间的墨台偷偷地把他拉在一边,提醒他,“你何时见过公子这般焦急的模样?没有,对吧!所以,你还不明白吗?小心…”小心让你公子卷铺盖走人。

    玉书小脑瓜飞速转动,忽然恍然大悟,就讪讪闭上了嘴。

    映葭见玉书这样说,已经知道这无疑是事实。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追问。

    等玉书与墨台离开后,映葭往里面瞥了几眼,没好气地抱怨道:“也不知那女子是否是装病,有那么严重吗?看看公子全然不顾规矩地守在她身边。”

    南絮真的是苦笑不得,她没想到如今都这样了,映葭竟还不清楚形势。

    她劝道:“映葭,你可别再胡说了,小心被别人听到,难道你还嫌今日被罚得月例不够多吗?”

    映葭道:“我哪里胡说了,分明就是泠月她狐媚子上身,公子他一向端方自持,如今为了那女子,竟…对了,你不提那月例还好,提起我就生气。凭什么要扣我们的月例。管家说我们没有照顾好主子,她算哪门子主子,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认!”

    南絮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与你认不认有何关系呢?我们只是下人!公子说是,那便是了。”

    映葭不忿地道:“那还不一定呢,夫人很快就到云州了,到时候光景如何那还不知道。”她已经想好了,她等下回到自己屋,立马就给夫人写信,反正只要夫人不喜她,公子难道还能忤逆夫人不成!

    南絮心知她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只好无奈地道:“别想这些了,先把分内事做好吧,这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映葭并不赞同她的话,只觉得她毫无出息,净只想着做大丫鬟,大丫鬟不也只是丫鬟而已吗!她可志不在此。

    她装作顺从,“好了,知道了,只是我今晚有些乏,不如今晚由你一人值夜吧?”

    对此,南絮也无话可说,只好答应下来。

    “公子,”

    “我就在旁边的屋子住下吧,你帮我把我的物品收拾到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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