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君趁课间去了趟厕所，短短十几米的路程仿佛走了十几个钟头，一路上同学们的眼光毫不避忌地打量她全身上下，都在交头接耳，边说边笑。
要不是膀胱忍无可忍，她才不想离开教室出来见人！
被同学投射异样的眼光还不算最难堪的，最倒霉的是陶越刚好跟一群男女在走廊门口聊天，他的班级走廊又是她们去厕所的必经之路，周慈君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天知道她多想掉头回去！
可那些好事的人怎么会放过她？正愁着学校里闷得发慌无事打发闲情，当然要趁这个大新闻闹一闹！
她还没来得及溜走，就有人朝着她叫喊说：“哎哟哟——这是哪位大美女呀？”
她一看，又是这个大头虾！
“小心点，大头虾。”站在大头虾对面的一个男生猥琐地笑说：“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是有男朋友护着的！”
周慈君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生，露出一口大牙龈，嘿嘿笑着说：“就是呀，人家男朋友可爱她了，你别欺负人家！”
一群男生哄笑不已，有的还拍手跳脚，兴奋得不行。
她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只想赶紧逃离这里。
她没发现那几个跟陶越要好的女生朝她投来一股不善的目光，像是在说：“陶越喜欢她？凭什么？学习好就代表一切吗？看她得意到什么时候？”
周慈君想越过这帮好事之徒，却被他们故意围堵，还没笑够呢，哪能轻易放她走！
“让开，我要上厕所。”她声音似蚊子。
“要不要陶越陪你去？哈哈哈哈哈……”
陶越站在那冷眼旁观了一会儿，才闲闲地开口说：“你们玩够了没有？”
“我们又没怎么样她，你这就心痛啦？”
又是一阵哄笑。
“再不让她去厕所就要上课了。”他又说。
“人家哪是去上厕所，明明是故意过来看你的！”
“原来如此，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节课不见甚是想念陶郎君呀，哈哈哈哈哈！”
“两位这么恩爱，什么时候结婚？生几个孩子？”
闹得是轰轰烈烈。
周慈君再也忍不住，使劲力气才推开这群人，往厕所跑去，身后那阵嘲笑声还像鬼魂一般紧跟着她不放，一直在耳边回荡。
后来，事情越演越烈，甚至惊动了周慈君的班主任。班主任姓杨，是个四十出头的女士，个子矮小，声音却浑厚有力，喜欢穿深色衣服，教历史课。
她把周慈君叫到办公室，开头第一句话就是：“ 周慈君，早恋害人害己！”
周慈君觉得冤枉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笑，连教授仁义礼智信的老师都轻易听信谣言，这学校里还有什么公正清明可言？
她双手放在身后，轻声为自己辩护：“老师，我没有早恋。”
班主任像是没听见，只对着她一顿长篇大论：“你作为一个学生，最重要的事就是读书，其他的通通不要想，都是多余的。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了，恋爱和男生其实不是那么重要，前途和未来和事业更加重要，更加实际，更加有用，如果因为早恋影响学业，以后你肯定会后悔的！”
周慈君索性不再争辩，叹了叹气说：“知道了，老师。”
“周慈君，你成绩一直都是最拔尖的，老师们对你的印象都很好，千万不要辜负了老师和家长的期待！”
“是。”
“同学之间感情好是一回事，但应该共同努力学习，把成绩更上一层楼，这样的感情才值得发展，而不是学大人恋爱。”
“好。”
班主任似乎不放心，又问：“你会跟那男生保持距离的吧？”
“会。”
经过这次，别说是现在，即使到了成年，早已留下阴影，拿刀架脖子上逼她谈她也不想谈了。
从办公室出来后，周慈君无精打采地回教室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根本没有心情写作业，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教室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她一人在低头收拾，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还没回去？”
抬起头一看，身体立刻变得僵硬起来，脑袋想低下去都动弹不得，只僵僵地定在脖子之上，如果有一面镜子在前，她肯定以为看到了一只中毒的呆鹅。
努力很久还是开不了口。
陶越又问：“我听说你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了？”
她点点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咧开嘴笑着，“对不起，当初只是想帮你，没想到帮了倒忙。”
“不关你的事……”周慈君终于能够开口，“是那些人乱传老师才会知道的。”
“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早恋会害了我。”
“哇，好不公平！”他叫起来，“你老师叫你不要害自己，我老师叫我不要害你，从头到尾没人关心我，原来我的班主任不是担心我早恋，是担心我早恋的对象是谁，果然好学生待遇就是不一样啊，都怕我耽误你！”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大人都是比较担心女孩子的。”
“说的也是。”他想了想又说：“你是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喝茶吧？”
她知道他已经是办公室的常客了，“嗯。”
“你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也不要觉得这是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一直做优秀三好学生也没什么意思，偶尔被老师训一训还是挺好玩的。”
她知道他是安慰她，“我没事。”
“我已经跟老师说了，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是我故意逗你玩才这么说，他把我骂了两句就放我走了，哈哈！”他挠挠头。
她也跟着微微笑。
青南的风开始从北吹向南，谣言来的快去的也快，加上平时周慈君和陶越两人基本没有接触交流，没过多久这件事就逐渐冷却下去了，谣言最终走向了它注定的命运——不攻自破。
可这几天周慈君并没有开心起来，她回到家，先是把衣服挂好，鞋子弄干净后收进鞋柜里，再把昨天晾好的衣服收进来，叠好，收纳衣柜。
家里虽然小，但已经足够整洁，毕竟家具杂物不多，她也爱收拾。否则爸妈辛苦上班一整天，回来还得面对乱糟糟的屋子，心情一定更差。
想到这，又坐不住了，从沙发上跳起来，擦桌子，抹椅子，连厕所都冲洗了一遍。
做完所有能做的家务后，妈妈开门回家，看到女儿累得躺在沙发上，问说：“慈君，怎么不做功课？”
对整洁一新的屋子并未发觉，只到厨房放下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洗手预备做今天的晚饭。
“妈妈，我来帮你！”周慈君小跑进厨房。
“不用了，你去写作业吧。”
“摘菜我也会呀。”
“你好好学习就行，快去！”妈妈赶走她。
周慈君只想分担一点父母的劳苦，她恨自己年龄小，恨自己什么都不会。如果再大一点就好了，大一点就能出去赚钱养家，爸爸妈妈也不用天天愁眉苦脸。
谣言风波平息后，之所以心情开心不起来是前几天晚上在房间写作业时，隐约听到父母在房里争执的声音，她好奇，轻手轻脚溜出房间观望，果然是爸妈在说话，听不清楚，只能凑到他们房门贴耳偷听。
“你确定吗？”
“哎，全公司上下都在说，还能有假？”
“那是多少人？”
“起码三分之二。”
“那么多，还让不让人活！”
“都在祈祷自己做那三分之一。”
“你有多少把握？”
“裁员的话我肯定是第一个。”
“那怎么办？”
……
断断续续，隐隐约约，她听出了个大概，爸爸工作单位不景气，预备大规模裁员。他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去做什么，本身一无所长，又人到中年，上不上，下不下，顿感悲哀。
妈妈在一家日用品小企业里做出库文员，仅凭她一个人的微薄工资，养家极其艰难，肩上担子更重了。
周慈君偶尔会安慰自己，或许，事情也没那么坏呢？只是裁员，不是倒闭，还是有希望的？
但看着这两天父母的疲惫神态，她并不敢太乐观。
她也跟着心情低落，书都看不进，明知自己是怎么也帮不上忙的，却无心在学习上，闷上加闷。
十四岁，还有好几年才能高中毕业，加上读大学，又得花上四年——整整八年她才能自力更生！
如果现实中有一部时光机器就好了，她陷入幻想，像哆啦A梦故事里面那样，走进去，一眨眼，门一开，就是八年后了。
那个时候，身边不再是一群聒噪且幼稚的青少年，不用面对只会吹口哨吹牛装蒜的男生，也不用听女生聊哪个明星化妆难看或走光。没有人霸凌她，没有人欺负她，也没有人嘲笑她。
走在路上，不会有人再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她可以像所有成年人一样，进出娱乐场所，不会有人对她大呼小叫，她可以替自己所有的事做主。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晚睡早起，不知疲倦，赚了钱给爸妈，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有我呢，我会养你们一辈子！
才十四岁啊！那么年少，能做的实在太少，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幻想，根本无济于事。
周慈君把头蒙进被子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