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无论世间多少烦恼，太阳一样照常升起，地球不会停止转动。
晨光初露，楼下的早餐店开始忙碌，各种口味的包子、粽子、茶叶蛋、豆腐脑、面条的香气袅袅传到周慈君的房间里。
闹钟响起，枯燥且郁闷的一天又开始了。
循环往复的日子蹉跎下去，这时候有人就会不自量力地妄想：也许就是今天，今天生活会有所好转，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天一天妄想下去，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不论好坏，都是熬出来的。
周慈君起床刷牙洗脸，换上校服，戴上眼镜，出门了。
“慈君，慈君！”许恩秋从远处跑来，在紫荆树下挥着手，笑颜如花。
她永远这样美好快乐，真好，周慈君想，她们两人之间有一个快乐也是好的，总不能都满面愁容，天也暗下一大半。
“慈君，我跟你说。”许恩秋拉住她的校服一角，急不可耐。
“说什么？”周慈君并不感兴趣。
“昨天的新闻你看了没有？”
“什么新闻？”屋子里的电视破旧，时好时坏，几乎成了摆设。那部电视机是爸妈结婚时大姨姨丈送的新婚礼物，这么多年还没报废，已经是奇迹。
“你不知道？”
周慈君摇头。
许恩秋睁大双眼，一副吃惊模样，“尤美玉闪婚了，跟一个富商，从见面到结婚才不到四个月，你相信吗？”
“谁？”
“尤美玉呀，演《梦在晚霞天》的女主，被批评演技很差的那个！”
“哦。”周慈君有点儿印象，是有这么一部剧和明星，只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尤美玉即便不闪婚爸爸的单位还是要裁员。
“四个月也说是真爱，我才不信，我跟你打赌，不出两年肯定离婚，你说呢？”
“你功课复习好了吗？明天要小考了。”周慈君说。
“啊呀，你老是喜欢煞风景！每次我心情好的时候偏偏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许恩秋立马头疼起来，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烦恼？做学生真是最最痛苦的一件事，不是写作业就是考试，来了一个又一个，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撅起嘴说道：“要是跟你同班又同桌就好了，我可以偷看你的。”
周慈君忽然说：“恩秋，你不能总想着依赖我。”
许恩秋听后如晴天霹雳，吓得后退一步，杏眼圆睁，不敢相信地说：“慈君，你不再爱我了？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她忽然有所感慨。
“为什么？”许恩秋认为她俩会互相关爱，一百年也不变，就这样走到生命尽头，谁知才过十四年就变了。
周慈君老气横秋地说：“你以后会有别人陪伴，用不着我。”
“没有人比你好，慈君，有你就够啦。”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
“十年后我也是这样说呀！”许恩秋不是笨人，周慈君这样的烂好人到哪里去找？
“人会长大嘛，不是我不想跟你玩，恐怕以后要分开的是你。”
许恩秋竖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不会，我许恩秋发誓，永远不会不理周慈君，不然的话……不然的话……”绞尽脑汁也不知发什么毒誓好，说轻了不够诚意，说重了又怕真的应验。
周慈君按下她举天发誓的手，“我都知道。”
许恩秋讨好地笑了，拉住她的手不放，“慈君，你会不会一直对我这么好，永远像现在一样？”
“会是会，但是……”
“还有但是？”立刻眉头一皱，再说她就生气了。
周慈君立刻闭嘴。
“下午放学陪我去剪头发吧？”
“要修剪发尾？”
“不，这次我要剪到肩膀以上。”
“那么短！”周慈君记事以来许恩秋的头发就没短过胸部。她向来视头发为命根子，不许别人乱碰，是什么让她连命根子都不要了？
“魏里说头发稍微短一点的女生是最好看的！”
“魏里是谁？”
许恩秋一个横眉冷目投过去，“你连魏里都不知道，怎么做我的好姐妹？”
周慈君怯怯猜测：“隔壁班的？”
许恩秋忍不住蹦一下她的脑门，弹得她浅浅呼痛。
“最近最火的唱歌节目你不知道呀，叫《声声入耳》，他是里面最受欢迎的！”
“噢，他喜欢头发齐肩的女孩子。”
“对呀，所以我也要去剪。”
“你剪了他也看不见。”周慈君不理解她为何要把时间用在这些无用的事上。
“慈君，跟你说话真没劲！”
“要去哪里剪？”
“我知道有个理发店很好，下课我带你去！”
放学后，她俩结伴来到理发店，店家的生意火爆，还得排队轮候。
周慈君见状说：“要不换一家吧，人那么多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不行，有人给我介绍说它家的发型师技术好，我非等不可！”许恩秋坚持，她的公主脾气从小养成，除非店铺倒塌否则不会离开。
她们来到座位上等候，周慈君怕闷，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复习。
这一举动引起周围大人们的注视，多好的孩子，连剪头发的时间都充分利用来学习，若是自家的孩子有她一半也不用天天咆哮上火了。
许恩秋坐一旁却觉得丢脸，早知道不带她来。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许恩秋，她详细确切地形容自己想要的发型：“师傅你看过《声声入耳》吗？魏里你知道是哪个吧？对，就是那个穿黑衬衫的，又帅又高，你也觉得他会得冠军？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发型师是否真的看过那个歌唱比赛节目，但表面上跟许恩秋已像知己一般。
“慈君，要不你也一起剪吧，我请客！”许恩秋突然说。
“我不剪。”她不用讨好谁，也不是哪个明星的追求者。
“你好几年都是这个发型，我都看腻了！”
“我觉得挺好的呀。”周慈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刚好到肋骨处，不长不短。
许恩秋从椅子上下来，硬拽着周慈君一起，“师傅，你看她适合什么发型，给她也剪一个！”把她推到师傅身边，推入火坑一般。
师傅看了看她说：“没问题！小妹妹，你脸这么瘦这么小，最适合最近流行的平切。”
“平切？”周慈君内心不安，万一剪不好要等头发长长还需要不少时间呢。
算了，他总不会给她整个爆炸头，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难看发型？她静坐椅子上，让师傅折腾去。翻开课本，继续复习今天的上课内容。
旁边有个中年妇女带着一只狗，也来做头发，见人满为患，耐心坐一旁等待。
理发师正给周慈君修剪，一层一层，从上往下，剪刀刚到眼睛水平处，忽然脚下扑来一个惊吓，理发师手一震！剪去一大截！
低头一看是刚刚那位妇人的宠物狗，活泼过度，见到陌生人就一心扑倒，把他惊吓得错了手，周慈君脑袋一边的头发只剩齐耳朵处。
“怎么啦怎么啦？”许恩秋在一旁着急。
周慈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是同一颗脑袋却一边头发长，另一边头发短，不知道的以为是外来星球派来与地球人谈判的使者。
师傅忙道歉，那个中年妇人赶紧抱回自己闯祸的狗，也连连赔笑道歉。
周慈君要的不是道歉，是自己原本正常的头发。生活处处有惊喜，轮到她就是处处有磨难！
这下她开了眼界，原来世上真有比爆炸头更难看的发型。
师傅没办法，只好把另一边也跟着剪短了，曲曲折折地完成了一个该店史上最离奇的发型。为表示歉意，店主决定不收周慈君理发费用，还给许恩秋一个七折的折扣，勉强打发了两个中学生。
离开的时候许恩秋非常满意自己的发型，但不敢高兴得太明显，毕竟周慈君面如土色，还不知道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许恩秋小心翼翼说：“慈君，没事的，头发很快就会长。”
周慈君已经开始慢慢习惯生活的折磨，也不再反抗了，撑开肚皮接受即可。只是自己这个样子，三个月都不想再出房门。
本来已经很脆弱的头发，经此一役，彻底变成外星人形象大使。看上去，也只比光头好看一点。
她敢打赌，学校里找不出第二个比她头发更难看的女生。
许恩秋戳了戳她的肩膀，轻轻问：“慈君，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在想明天怎么面对班里的同学，你家里有没有丝袜或头套之类的？”
“没那么难看的，相信我，只是短了一点！”许恩秋安慰道。
她叹气，“回家吧。”
月牙弯弯，低低矮矮地悬挂在高楼之上，如夜空为行人开启的一盏明灯。青南市里的灯火安静、柔和，似一张暖暖的被子，覆盖所有憔悴的人。
周慈君伏在小而破旧的窗台上，月色寂静，她心里却沉静不下来。似有一条不安分的鱼在胸膛里游来游去，丝丝慌乱。
妈妈敲门进来，虽然已经知道女儿剪了头发，但突然面对发型怪异的她，还是无法适应，乍一看以为是哪个陌生人。
“慈君。”高胜云调整好心态，走进来坐在女儿的学习凳上。
“妈妈，怎么啦？”
“妈妈有话跟你说。”
看妈妈凝重的表情，周慈君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即使她已极力掩盖，却瞒不过心细如尘的女儿。
“关于你爸爸的事。”
周慈君猜到个八九分，爸爸还是被裁员了。可怜的爸爸，可怜的妈妈，无用的周慈君！
她不说话，等妈妈开口好了，假装不知道即可。
高胜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将事情三言两语说完：“爸爸的单位因为运营困难，老板请不了太多员工，裁了一批人，你爸也在里面。”
“哦。”周慈君应了一声，淡然自若。
这种反应落在高胜云眼里并不意外，孩子始终是孩子，对她们来说本就是无关紧要的，让她哇哇大哭不成？她可能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呢，青少年怎么懂得中年失业带来的那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无力感，高胜云眼神里全是昏暗萧索的目光。
“慈君，这个房子我们也不能再住了。”
“什么！”周慈君吓得手中的笔掉落在地上，还以为自己了如指掌洞悉一切，谁知依然没有避开生活带来的惊吓，青少年永远是青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