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晚修后，许恩秋来到灯光昏暗的操场，除了偶尔路过的学生和打鼾的狗，什么也没见。
她站在路灯底下不到五分钟便不耐烦，也许自己被捉弄了，人家正准备冒出来嘲笑自己一番。
不妙不妙，走为上策，她预备拔腿就跑。
这时灯光前隐约有个人影朝这边走来，只是脚步犹豫缓慢，仿佛有点迟疑。
许恩秋定睛一看，暗影中的来人身材纤细娇小，不像是约她的神秘人，直到人影走到灯光下她才看清真面目。
竟然是个女生？
躲在树后面的周慈君同样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原来是个女生给许恩秋写情书！这下子有好戏可看了。
“是谁？”许恩秋警惕地低声问道。
“我……”对方怯懦地回答。
“你是谁？”
“邱水。”
许恩秋吞了吞口水，连女生都喜欢她，自己这惊世骇俗的美貌真不是盖的。
“我抽屉里的信是你写的，你约我来这里？”
这个叫邱水的女生不说话，只点点头。
许恩秋眼珠子瞪得比夜空中的月亮还大，双目惊异的光芒在黑夜中闪烁。
一旁暗处的周慈君更夸张，手下的树皮都快被她扯烂，纳罕许恩秋的魅力竟如此生猛，连女生都拜倒校服裙下。
许恩秋不知该如何反应，高兴是肯定高兴不起来，但说难过也犯不着，面前这个女生斯斯文文，瘦弱不禁风的样子，似乎声音稍大一点都会把她吓跑。
她战战兢兢地，“你约我来这里……想干嘛？”
“我……我……”没想到邱水比她还紧张，半句话都说不全。
许恩秋只好先发制人，像朗诵课文一样大声朝她说：“我不喜欢女生，我眼里只有男的，即使到九十岁我还是喜欢男的！”
听到这话，邱水脸红脖子粗，拼命摇头摇手，“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许恩秋又疑惑起来，“误会？那你干嘛给我写那种信？”
邱水连忙解释，终于不吞吞吐吐的，“信是我写的，但我是帮别人写的！”
“帮谁？”
“其实，其实是我表弟喜欢你，他不敢约你，就拜托我写信约你出来。”邱水终于把实情全都说出来，才解除一切误会。
许恩秋放下心来，长那么大还没学会怎么拒绝女生的表白，周慈君说的没错，那人的确是个懦夫。
“那他人呢？”许恩秋问。
“他想知道你的想法，如果……如果你不喜欢他，他就没必要出现了。”
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笑话，许恩秋哈哈哈大笑三声，声音回荡在空旷寂静黑暗的操场上，像魔头降临一般可怖，邱水被这一连串的笑声吓得不敢动。
“你代替他写情书，代替他见我，是不是也要代替他跟我牵手约会？”
邱水哑口无言。
许恩秋又接着说：“你告诉他，没种出来见人却有种喜欢人，以后不如戴个头套结婚生子吧！”
邱水面对许恩秋一番讥讽，顿时不知如何回应，呆呆站在那里，像一副静止画面。
周慈君觉得是时候上场了，“恩秋，你在这里。”她走出来。
邱水见又来一个人，满脸疑惑。
“对不起我来晚啦，等很久了吗？”
“时间刚好。”
“这是谁？”
许恩秋毫不留情地说：“一个懦弱之人的表姐。”
邱水这时微有怒意，“许恩秋……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能这样贬低他！”
许恩秋不慌不忙，毫不在意一个外人的指责，只微笑说：“邱水是吗？我很敬佩你为家人无私奉献的精神，但一个人如果连失败都不敢面对，只会躲在角落等待领取胜利果实，这种狡猾自私的人不要说喜欢，我连交朋友都不愿意！”
周慈君在心里为这番话表示称赞，看来许恩秋只有在情情爱爱这方面才能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邱水也许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着面教训，一时间尴尬无比。
许恩秋又说：“你是个讲义气的好女孩，说老实话我挺欣赏你的，只是为了一个还没长大的表弟去追女生实在替你不值，很晚了，我要跟我朋友回去了，有缘再会！”
说完拉着周慈君一道离开，邱水是什么表情她看不见，那个表弟会有什么反应她也不知道，懒得去在意一个喜欢活在暗处的人的想法。
回去的路上周慈君问：“恩秋，你猜那个暗恋你的人会不会也跟我一样躲在暗处监视着一切？”
“最好是，否则我说他的那番话不是白说了么？”
她看着她，“原来你是故意说给那人听的。”
许恩秋得意地笑，“当然，我不会对着一个不想干的人白费唇舌，竟然敢算计我，让他好看！”
自此以后，许恩秋再没有收到关于那人的任何一封表白信，邱水也许把许恩秋的话一字不漏地讲给他听，也许没有，无论如何，至少他已经收到了她的回复，没戏！
再过一星期就是周慈君的十七岁生日，与以往的六千二百零五天里的生日一样，妈妈会在早晨上班之前为她煮鸡蛋，下班回来时给她做一碗糖水面，并无特别。
她推开窗户，楼下的鸡蛋花树又繁盛了许多，一簇一簇堆满树枝，香气醉满屋子。
来到学校，许恩秋从后面突袭，双手架在她肩上跳起来，“慈君，生日快乐！”
“谢谢。”
“打算怎么过？”
“上课，下课，写作业，睡觉。”一天就这么过了，普通又充实。
许恩秋还是一样失望，“啊，这么无聊！”
做学生必须无聊，否则无法专注学习，牺牲乐趣来成就学业，人生从学生时代就如此残酷。一番胡思乱想过后，周慈君表情凝重许多。
“我们去剪头发吧，新发型新气象。”许恩秋提议。
“不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周慈君再不敢和她一块去剪头发，只陪着，不动头。要剪就找家附近的那家小店里的老师傅，便宜又没风险。
“你还记得呀，那次只是意外嘛，都过去那么久了，偶尔几次突发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
“偶尔几次？别别别，那一次都差点毁半生！”周慈君直摇手，好不容易经历几年才把头发留回正常水平线，她头发少长得又慢，没有冒险的资本。
她不像许恩秋，天生一把乌黑亮丽的秀发，长了又剪，剪了又长，怎么折腾都是美人儿。
“我请你去包厢唱歌，叫多几个人。”
“不去。”
“那我陪你去逛街，买条新裙子。”
“不去。”
许恩秋突然停下脚步，“你该不会让我陪你回家写作业吧？”
周慈君笑着说：“不用陪我，恩秋，生日而已，不是生孩子。”
“去，你要真生孩子我才不陪你，那么吓人！”
周慈君斜睨着眼看她，“人家说患难见真情，你是患难见真面目！”
“嘻嘻嘻，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许恩秋用身体贴着她的身体，像连体婴儿一般走在校道上。
“许恩秋！”
她俩身后一声呼唤，有人从远至近，脚踏滑板车飞溜而来。
“向宇飞，你怎么溜滑板车来上学？”许恩秋见他换了坐骑，有点吃惊。
向宇飞虽然跟其他人一样也穿白衬衫校服，却显得邋里邋遢，扣子也不扣全，上一个下一个，出门时爱扣哪个扣哪个，永远不固定。
“我爸妈给我买的滑板车，你要不要玩？”
许恩秋纳罕，“滑板车也能载人？”
“哈哈，哪能啊，到时候还不摔个四脚朝天。让你自己玩，我教你。”
“你教慈君吧，我没兴趣。”又推给周慈君了。
周慈君看着向宇飞的滑板车，底面是全黑色，上面又漆了橘色和红色彩金，恍惚间真以为是人脚底下踩了七彩祥云在移动呢。
也不怪他带到学校里来炫耀一番，原先的名牌自行车不过几年就打入冷宫，又有新玩具了。
“小四眼你玩不玩？”向宇飞双脚下地，又用其中一只脚翘起滑板竖立起来，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只用了一秒钟。
周慈君眼神精锐，“多少钱玩一次？”
“不要钱，看你那市侩的模样，我是那种人？”他甩了一下头。
“那不用了，我又不是恩秋，她玩完了可以以身相许，我玩完还要付别的代价。”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她很清醒。
向宇飞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笑了，旁边的许恩秋却追着周慈君狂打，两人围绕着向宇飞追逐，转圈圈似的。
学校老旧的大摆钟响起，又是沉闷而庄重的声音，似一口枯井发出的哀嚎，铛，铛，铛……学生纷纷攘攘各回各教室去了。
今天的第一堂课是历史，周慈君翻开课本，讲世界历史：美国感恩节是怎么来的，与北美土地印第安人是什么关系。
下课后，有人用笔尖在后面轻轻戳了她一下。
“周慈君，语文作业什么时候交给你？”是陶越。
“写完了么，给我就行。”
“好。”他递给她，任务完成，又问：“你铅球开始练了吗？”
“还没，这几天都没时间。”与他交谈期间她都没有回头，只用声音传话。
陶越看着这个坐他前面的女生，从先前的莽撞懵懂到如今的青涩娇羞，女孩子变化真大，他有时真闹不明白。不过几年时间，变的不止外貌：头发长了些，快要齐肩，眼镜也从黑色边框变成轻薄的无边镜框眼镜，意外显得更加秀气了。
也不再似从前营养不良一般面黄肌瘦，如今反而皮肤干净透亮，身前的胸脯渐渐隆起，在洁白的校服里若隐若现。头发丝整洁利落，每每喊她时，一回头，鼻子飘进淡淡的茉莉花洗发香味。
除了外貌当然还有性格的变化，以前总觉得她骨子里隐隐藏着豁出一切的勇气，眼神凶恶起来他一个男生看着都退怯。现在收敛了许多，反倒多出一丝丝让人看不懂的少女情怀来。
坐前面的周慈君并不知陶越此番笨拙杂乱的男孩心思，她收起他上交的作业本，萌生出歹意来，趁他看不见，悄悄翻开来看。
陶越的字潇洒而不失优雅，一撇一捺尽是男儿本色，字如其人，眼前这个若不是作业本，甚至想偷偷撕下来一页，没事的时候学着写。
作为一个学习委员，竟然沦落到偷看别人作业的地步，说出去真是大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