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部办事雷厉风行，赵菲握着新鲜出炉的排班表，上面是第一小组第一周的轮值时间。
台上，办公室主任曹泽宇慷慨激昂：“建校以来，我们先后开展了临聘人员季度考核活动和教职人员竞争上岗机制，学校的竞争力、创造力显著提升，当前，校园的安保工作还存在一些薄弱环节，正是我们密安中学全体职工发扬奉献精神，进一步提升凝聚力的关键深刻。我相信，随着夜巡措施的落实，我们必将打造出安全、安心的校园，为学生创造优异、舒适的学习生活环境。”
阶梯教室内，三十名夜巡小组成员依照小组划分坐成三排，赵菲认真的随着大家鼓掌。热烈的掌声在曹主任每个说话间隙适时响起。
苏素眼神直视前方，嘴上小声说：“菲菲，太好了，我们分在一组，这些老师我都不太熟，还好有你在。”
赵菲闻言，也小声回她：“一组我只认识你，其他人之前似乎都没见过。”
“一组都是老师，你没见过正常。临时工和正式的教职工住所隔了一点距离，我猜他们也没见过你。”
“哦，这样。”赵菲笑笑，她在苏素话语里听出了一丝轻蔑。一边觉得好气又好笑，一边又想到如果自己当真要在这个世界生活几十年，那虚假的身份和学历，不知道何时就会暴露，说不定连被歧视的临时工的工作都要失去了。一无所有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她一个黑户，能当个临时工仓库管理员，竟是当下很好的的选择了。
她又何曾想到自己会有今日。
这一周的经历委实不可思议，颠覆了她以往的所有认知。
目视演讲台，赵菲随意道，“那就麻烦苏素你帮我介绍了。”
“没问题。”苏素打包票，然后道，“刘老师看起来很好说话，我们如果找她申请一起巡逻，她大概率会同意的。”
刘风华老师年纪约四十，一头深棕色短卷发，面相和蔼，是夜巡第一小组的组长。夜巡小组每组五人，一个组长四名组员，组员两两一队执行巡逻任务。刘老师说话语速不快，语调略微有些沙哑：“我们小组现在都来齐了，大家互相认识认识，我先做自我介绍，我是刘风华，担任高一物理教学组长，同时也是夜巡一组的组长。小郭，从你开始轮流介绍一下自己。”
被点名的小郭‘哎’了声，他眼带笑意，眼尾几条细细的鱼尾纹因此更深刻了，“各位晚上好，我叫郭高轩，是上周新入职的数学老师，我平常喜欢夜跑，夜巡这几条路线恰好很熟悉。”他顿了顿，玩笑道，“如果你们迷路了，请大声呼唤我，我会马上找到你的。”
跟郭高轩站在同侧的精瘦男子紧接着说道：“我叫余俊智，和高轩是半个室友，和两位美女还是第一次见面。”赵菲瞧见郭高轩伸胳膊捣他，余俊智挠了挠头，忙说：“哦，忘了说了，我是生物组的。”
接着是苏素，她温温柔柔道：“大家好，我是苏素，目前担任美术老师。”
赵菲笑眯眯接口道：“我叫黄菲菲，是仓库管理员。”
依序做完自我介绍，刘风华拍拍手，把大家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小苏和小黄去花坛路线巡逻，小郭和小余去图书馆那边。如果各位没有意见，就今天开始执行夜巡安排。”
花坛临近连通南北校区的玛丽奥特桥，那里也是校园绿化最丰富的区域。各色花卉组合成学校的名字，平日里有专人定期修剪。综合部规定的花坛巡逻路线是从玛丽奥特桥出发，穿过花坛内的曲折小径，截止于展览馆门前的校园环路。
赵菲很早便发现了，不同于密密麻麻安装监控探头的密安城区，密安中学南校区内很少见到监控设备。学校围墙内外都拉了电网，但围墙上同样没有监控设施，赵菲在围墙附近尖刺陷阱一般的植被丛里，也没分辨出可疑的电子装置。
学校对于人员出入的管控堪称严苛，而对内部的控制却松散很多。
这点倒是很奇怪，赵菲在心里思索着，身体凭着肌肉记忆机械的走在巡逻路线上。
“菲菲，我听说你刚入职不久，是怎么想起要来我们学校工作的？”苏素和赵菲第三次返回起点，开始第四次巡逻。
这真是个好问题。密安中学管理严格，虽然愿意高薪聘请优秀教师，但工作内容无技术要求的临时工就待遇平平了。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基本没人愿意为这三两块钱来坐牢。于岚当她是生活潦倒，从小镇来亲戚家打秋风的村姑，就将她忽悠进来，很可能是为了作为中间人拿笔好处费。不过阴差阳错，赵菲认识了‘无所不知’的老乡王桥亚，无论王桥亚出于何种目的，总归他的答疑解惑实打实消除了赵菲许多困扰。
苏素还在等她回答，视线从前方转回赵菲身上。
赵菲回过神，无奈摊手：“为了生活。”她说的其实也不算假话，当务之急是生存，她确实需要混口饭吃。
苏素表情将信将疑，“菲菲，你的生活很困难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有需要，我想我说不定可以帮到你。”她抿了抿唇，眼神有些飘忽，迟疑道，“或许你向其他人寻求过帮助，但是我帮你是不求回报的。你太年轻，还没有见识过这个社会复杂的一面，有的人可能与你想象的截然相反。你以为对你好的人，可能别有用心。”
赵菲觉得苏素意有所指，不过她满头雾水，实在不知道对方误解了什么。赵菲最大的困难是解决身份问题，可惜这件事肯定不能和苏素开口。赵菲有意转移话题，随口编到：“我从小在外地，亲缘浅薄，和家里很久没联系了。现在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学校包吃包住，对我来说是绝好的去处。仓库工作不算繁重，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这里待到退休。”
这当然是假话。
她对这份清闲差事刚开始还觉得有趣，记忆人脸人名兴致勃勃，但几天过去了，新鲜感散去，枯燥单调的日常和简陋朴素的居住环境，处处都不合心意。
吴晓枫下班前听说她要来集合参加夜巡，大吃一惊，嘴里啧啧不断。
对此，赵菲只是平静规整好自己的工作区，迎着轰隆隆的关门声，浅笑着说：“没有老可以啃，只好努力工作了，我想升职加薪。”
吴晓枫是进来混日子的本地人，家里不愁他吃喝，但用他的话来说，他的父母见不得他闲在家里发霉。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他才选择逃到封闭管理的密安中学。他虽不理解参加夜巡与升值加薪有什么关联，但还是不忍对同事的上进心泼冷水，祝福道：“可以，希望你早日晋升，赶走钱久芬，成为我的新监督员，从此让我实现玩手机自由。”
赵菲知道自己和吴晓枫都在随口乱说，没几分真。然而密安中学的夜晚，各路妖魔鬼怪齐齐出动，就连关门落锁的仓库，都指派人夜间看守。如今，夜巡小组的成立，或许就是一个一探究竟的好机会。生活已经没有了娱乐活动，她十分需要来点新鲜事刺激情绪。
而且，如果密安中学的教师们除了教书育人，另有职责，如果密安中学忙碌的夜晚，亦是它建立的初衷之一，那说不定晋升真有可能。
赵菲饶有趣味的想着，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巡逻区域内任何可疑的动静：“稍等，苏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咔嚓——咔——嚓——！”
断裂声一下接着一下，然后噼里啪啦炸响。赵菲瞳孔放大，眼前行道树从树冠向下宛如被一把无形的巨斧劈斩下来，树干从中间一寸寸断裂，枝叶茂盛的半边树冠劈头盖脸砸向目瞪口呆的两人。
“小心！”赵菲见树枝鞭子一样扫来，急急向后仰，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她的手无意识的向旁边一挥，隐约擦过光滑微亮的布料，然后她抬腿后撤，在摔倒在地的前一刻腰伸直，稳稳固定住身体。
“没事吧，菲菲？”苏素从草丛里走出来，伸出手虚虚搭在赵菲上臂，担忧地问，“有哪里受伤吗？”
赵菲低头拍拍被树冠到地面扬起地尘土弄脏地裤脚，眯了眯眼。她身体快被树砸中的时候，苏素避开了她的手，虽然她本意也并不是想拉住苏素来让自己站稳，但苏素明显主动避开了她。可能是想看她被砸中，也可能只是单纯想让她摔一跤，赵菲没有想出原因，她入职以来堪称老实本分安分守己，若说与人结仇，怎么也不该是与毫不相干的美术老师结。她和苏素唯一的交集便是社交达人吴晓枫，而她分明也没察觉到过来自吴晓枫的恶意。
想不明白，赵菲不打算深究，不过在心里记了一笔。她揉揉后腰，平静回答道：“我没受伤，这棵树断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先上报刘老师，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移开它。”
“刚才也太惊险了，怎么就突然断了。”苏素匪夷所思地望着横在路面地半棵树，不规则的裂口刺出几根尖锐的木茬，“这是从中间裂开了吗？怎么会这样......”
赵菲和苏素简单观察了下，随后用外套垫着手掌，将枝干拖到路边。
“没人被砸到吧？辛苦你们了，保安队和综合部正在来的路上。”刘老师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望着一片狼藉的花坛观景步道，面色复杂，“你们详细回忆一下刚才事情发生的经过，你们刚刚各自都在做什么，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要遗漏，好好说清楚。”
“不必了。”曹泽宇下了保安队的巡逻车，摆手打断刘风华，眼神在赵菲陌生漂亮的脸上停顿片刻，又看了眼和他熟悉些的苏素，“小苏和...小黄是吧，你们先回去，这里暂时不用你们继续巡逻了，刘老师，你过来跟我上车。”
“行，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多想。”见曹泽宇神色难看，刘风华也不多言，冲赵菲和苏素叮嘱两句，就迅速和曹泽宇上了车。
苏素看向巡逻车消失的方向：“是不是图书馆那边也出事了？”
赵菲抿唇不语，巡逻车的噪音掩盖下，似有几声尖叫和惊呼。
不知道今晚有几个地方出了意外，赵菲翻出一把落叶，心不在焉的摩挲着边缘的焦痕。争执声过了一会儿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乱哄哄的声响时断时续。
将叶片撕碎扔进下水道，按下冲水键，赵菲拢了拢衣服。夏夜燥热，虫鸣嘈杂，她的心情也难得起起伏伏。浅黄的便签从袖口滑落，上面是陌生的笔迹。
【605，浮月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