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菲开来的越野车停在原位，这次车厢终于足以容纳四个人。车辆行驶的道路凹凸不平，只能尽量选择视野开阔的路面行进，光线昏暗，高空的射灯不足以完全照亮车身周边环境，赵菲再次启动自动驾驶，可惜自动驾驶也无法完全规避障碍物，在高速行驶过程中，轮胎反复碾压碎石和土坑。

    车辆又一次压过大石头，然而这次没有熟悉的碾碎硬物的爆裂声，反而是车底嘭的撞出巨响，简泰和开窗探头往后看，车辆经过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水痕，他倒吸一口冷气，解开安全带，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车辆卷起的沙尘裹挟着他嘶哑的低喝。

    “不好，车漏油了！”

    赵菲瞧着仪表盘上疯狂摇摆的指针，脚踩刹车。周遭黑压压的不知名建筑高矮错落，这段路况相对正常，但偶尔有车辆从对向驶来，昭示着他们始终处于随时可能被发现的境地。

    车速慢下来，车门解锁，后车门被打开一条缝。

    “什么情况？”

    不需要人回答，因为辆自动报警装置已经启动，车辆自动刹车熄火。

    “警告，车辆故障，请立即下车。”

    无机质的电子音清晰的落在车厢内每个人的耳畔，除了简泰和头还探在外边，其余人视线全集中在仪表盘上。

    “车辆位置已发送，正在等待应急中心响应。”

    幽冷的声音持续播报车辆状况，赵菲深吸一口气，强行启动车子。调整成手动驾驶。不顾持续闪烁的警告灯，赵菲一手搭在方向盘控制方向，另一只手把还探头在车外的简泰和拽回车内，“帮我看路。”

    后座上解下安全带准备下车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因为赵菲一脚油门滚下车座，驾驶座被撞得往前顶了一下，赵菲挺腰远离椅背，对车门未关的提示灯视若不见。

    她狠踩油门，车子一个摆尾，身后就是一阵尖叫，风从脑后吹来，赵菲瞥了眼从后边伸过来的扒着中控台的手。

    “车门关上。”

    简泰和刚才一心盯着前方帮忙看路，闻声扭头：“你们俩在干什么，怎么开门了！快关门！”

    “车这样还能开吗？”后面的人弱声抗议，“车冒烟了！”

    前方一辆货车遥遥驶来，车灯像两颗逼近的炸弹，在沙砾路上摇摇晃晃的出现在视野正前方。简泰和也变了脸色，他咬着牙，在隆隆的沉闷声响中大吼道：“保持安静！”

    车辆动力不足，车速不快，但不幸的是刹车也失灵了。赵菲瞥了眼仪表盘，各种指示灯交替闪烁，唯有被静音的车内广播始终亮着红色叹号。

    “有车！”

    “快躲啊！”

    越野车身擦着货车头而过，赵菲捏紧方向盘的五指出了一层薄汗。

    “闭嘴。”赵菲冷淡的声音被货车的巨大噪音盖过。她无心安抚受惊的同伴，脸色难看的盯着前方陌生的大门，烦躁的撩了撩碎发，低声喃喃，“走错路了。”

    油量见底，赵菲在心里大略推算了下方向，忽然有了决断。她扯下通讯耳机扔给快要趴到前挡风玻璃上的简泰和，心一横加速冲向大门。

    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车辆‘咯噔咯噔’的行驶，艰难提速。

    “准备下车。”

    在撞断道闸横杆的瞬间，刺耳的警报响彻园区。

    开弓没有回头箭，越野车一路横冲直撞，蛮力撞开数道阻拦后停在高大数米的防护网前。

    “下车。”

    “前方车辆立即停车接受检查。”

    “重复一遍，前方车辆立即停车接受检查。”

    扩音器喊话逐渐接近他们的位置，四人没时间交谈，火速下车攀爬护栏网。

    赵菲最灵活敏捷，毫不费力的抓住网间空隙，三五下翻越到另一边，简泰和看着笨重，实际手脚也很利索，落地之后抓着还攀附在网上的两人，一手一个拎着就跑。

    “砰——！”

    “他们在这边！”

    木仓声在寂静的黑暗里炸响，然后是密密麻麻的追击脚步。

    四个人狂奔进内部通道，有了建筑外墙遮挡，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

    “这是什么地方？”

    从四人站立的位置，五条S型通道呈放射状散开。不同于其他区域四四方方的布局，这里建造的好像迷宫一样，不规整也不对称，墙上没有铭牌，即便在疑似大门处，也没有指示说明。

    “不清楚。”赵菲摸了摸墙壁，温热的触感传递到指尖。她扫了眼狼狈不堪的三人，视线在矮个瘦子沾了血迹的裤脚打了个转，“我们分成两队，一队朝外探索，如果追兵不在就伺机寻找武器和车辆，一队继续向里走，看看有没有内部路线连通外面。”

    高个瘦子抓着裤线，急忙问：“我们怎么汇合？”

    “不需要汇合。”赵菲回答高个瘦子的问题，眼睛却注视着简泰和，“人少方便躲藏，我们只需要努力让自己逃回地面，地底的其他工人自有人来拯救。”

    不见天光的地底只有惨白的电灯提供照明，三人提心吊胆的一路奔逃，脸浮肿灰败，经历过审讯的高个瘦子面色还略有些发青，在走廊站着身体控制不住的左右摇晃。

    “我想去里面探路。”高个瘦子迫不及待地开口，然后希冀的目光看向矮个瘦子。

    矮个瘦子回避了他的视线，“胖哥呢？”

    “我去外面。”简泰和回答的毫不犹豫，看两人惊疑不定的样子，坦然道，“外面追兵有多少我们都不确定，如果跟着我，出去了我可能顾及不上你们。”

    矮个瘦子当即回身，“我也不出了。”

    赵菲点点头，目送简泰和从进来的地方出去了，问剩下的两人：“你们跟着我，还是我们各走各的？”

    “跟着你。”出乎意料的，两人这次异口同声选择跟随她。

    赵菲挑挑眉，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最中间的走廊。两边都是墙壁，走了五分钟经过了三个岔路，但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一扇门，就好像这是一个纯粹的迷宫。

    前面又是一个不规则的Y型岔路，赵菲用手背碰了墙壁，抬腿就朝左走。

    “那个，等一下。”

    赵菲背靠墙回头。

    从柔弱无害的窈窕身影向上看，对上冷漠的墨一样黑沉的眼睛，高个瘦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不能。”

    赵菲拒绝的干脆，迎着两人越发难看的脸色，又用手背碰了碰墙。

    温度在上升，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正在向着建筑中心走去。

    墙体表面隆起弧形，走廊两侧的墙面各自带着圆钝的弧度向内挤压，赵菲在脑内构建走过的路线，有种他们行走在一颗钢筋水泥构筑的大脑表面的错觉，大脑弯弯绕绕的沟壑，正如他们脚下不弯弯曲曲的走廊。

    不知道是运气女神眷顾还是其他原因，自从他们进入防护网这边的园区，再也没有听到追击的脚步了。但是随着他们深入园区，逐渐可以听到大型机械运作的轰鸣，手臂贴近墙面久了，也会被震得发麻。

    走了两三分钟，前方骤然变得宽敞起来，线条优美的半包围舱体靠着墙，间隔放置于走廊左右两边。舱体内是类似于座椅的结构，坐垫和椅背是柔和的米白色，冷硬的亮银色舱体包住座椅扶手和椅背，唯有正前是空着的没有阻隔。

    头顶的灯筒突然提高亮度，刺目的白光转了角度，齐齐射向银色舱体。

    “检测到未知受试者。”

    熟悉的电子音从头顶隐藏的扩音器放出，不大的音量却在封闭的走廊里形成清晰的回音。

    矮个瘦子揪住高个瘦子的袖子转身就跑，前方混乱的声响紧跟着穿起来，电子音像是自带监控，他们撤离到最后一个岔路，头顶仍在播报。

    马上就能离开这片区域，三人相继越过最后一个银色舱体，播报声停下了，然而一道玻璃门从一侧墙壁冒出来，缓缓移向另一边。

    赵菲大步冲向被遮掩了三分之一的门缝，没等迈出第二步，头皮猛的一痛，这熟悉的痛感瞬间让她回忆起糟糕的被劫持经历，赵菲沉下脸，顺着力道仰头。

    高个瘦子抓着她的头发向后拽，自己和矮个瘦子生生抢到她身前。

    赵菲忍着头皮刺痛，反手压住高个瘦子拽她头发的手臂，高个瘦子吃痛松手，赵菲犹不懈力。直到手下‘咔嚓’一声脆响，高个瘦子惨叫出声，赵菲松了手，往前待要挤进两人中间，却见眼前一阵反光，她立时停住，头撇向一边。

    “唰——！”

    矮个瘦子手上的手术刀闪过寒光，几缕发丝飘落，隔开了赵菲和前面两人的距离。玻璃门慢慢合拢，不足十公分的缝隙阻隔了赵菲和两位撕破脸的同伴。

    赵菲看到自己的脸浅浅映在玻璃门上，眼下微微刺痛，她指腹轻压，刺痛感更重，于是玻璃映出的淡漠的眼神也微微起了波澜。

    “抱歉。”隔着玻璃门，高个瘦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意，嘴上说着无用的抱歉，身体却下意识的回避她的注视。

    眼见赵菲出不来了，而被惊动的值班人员也被阻隔在舱体区域之前，一贯腰板佝偻的矮个瘦子身体也站直了些，他往前走了一步，隔着玻璃门看向远处。

    身后的纷乱听声音还有一定距离，工作人员暂未到达这里，赵菲见两人竟也不着急走了，突然抬手一甩。

    透明鱼线绑着小巧的军刀穿过门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开更靠近门缝的矮个瘦子的脖颈，他与赵菲身高相近，于是命中的格外精准。鲜血霎时喷涌而出，矮个瘦子双眼暴突，嘴里‘嗬嗬’喘气，军刀划破了声带，于是他连惨叫求饶的机会也失去了。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高个瘦子吓得瘫坐在地上，瞠目结舌。矮个瘦子瘦小的身体砸在他腿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远比当初滴落在地的血迹更可怖。高个瘦子的手也被鲜血浸染，他呆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任由血迹从指缝渗下去，好像双手突然不受控了。结实耐磨的工装布料也湿透了，于是血液终于流到了地上。

    一滴滴的血珠落地开出艳丽的血花，赵菲卷起鱼线，悬吊垂落的军刀重新回到袖口。

    “没关系。”

    她面朝瑟瑟发抖的高个瘦子，举起左手晃了晃，露出微笑。

    没关系，因为你也是必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