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城公家的小公子芝兰玉树,总爱穿一袭月白长袍,手拿一柄碧玉折扇,一双多情目瞧谁谁欢喜,是鹿城大部分待嫁女儿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这样一个妙人,自然得喜欢师蓉。

    每日一早,他便乘着府中马车,堂而皇之地来到玲珑阁门口,接师蓉赏花游园。

    师蓉去了,流水般送出的礼物也收了,却从不回应。

    她有她的道理,总说她与鹿小郎君只是普通朋友,只是相见甚欢,只是志同道合。

    可收礼物时,她怎么没想过,普通朋友收人家那样贵重的礼物是否何时。

    那时的师蓉也才十五岁,自小又没有人跟着教导,因被叫的那一声“三姐”,苏玖便想着提醒了她两句,却没想到闹了个她没脸没皮。

    师蓉回道:人家要送我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城公家的郎君,我只是一个商贾出生的小娘子,哪儿敢拒绝?你若喜欢,下次我让他送你一些便是了。

    那会儿的苏玖并非经历过许多,心思也单纯了些,以为自己的话让人误会,便连忙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妥。

    末了,自然是不了了之。

    后续在三天之后,鹿小郎君不知何处听闻此事,竟主动来找她,直言他并不喜欢苏玖,还让她收起那些小心思,莫作丑人作态。

    苏玖被骂得一脸懵,她连他眼睛鼻子具体长在哪块都不知道,何时对他有了心思?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时,师蓉出现了,她劝回了鹿小郎君,又让人不要提此事,免得苏玖难堪,却未想过,不说清楚苏玖更难堪。

    如今想来,这恐怕又是她的手段之一,先告状再装好人,名她得了,利她有了,剩下骂名则由苏玖来背。

    难怪她气不过时,几位姐妹都让她算了,说什么人家乃城公之子,她一个小小厨娘又能如何,又说欢喜鹿小郎君不是什么错,整个鹿城不知多少女子同她一样。

    同个大头鬼啊!

    苏玖脸盲,记人只记穿着打扮,初识时她花了许久时间才分清楚师蓉萧文她们,又怎会喜欢上一个几面之缘,长什么样都不清楚的男人?

    真真是好算计!

    时隔这样久再想起,气上加气!

    蒙叔看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娘子为何一直盯着我家郎君,莫非看上了?”

    “啊?啊!不是!我没有!”苏玖连忙否认。

    可她这一否认,反倒更像了。

    蒙叔笑道:“娘子放心,我家郎君尚未娶妻,人品嘛,也过得去,起码不会做那些朝三暮四,流连花丛的事,非要说不足,大约是常年走商,在家的时间不多吧。”

    “不是,我没在看他,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怎么还介绍了起来。

    “苏娘子莫要客气,我家郎君长得不错,看他不丢人。”

    “蒙叔。”陆景抬了抬眼,问,“不妨你先说说,‘也过得去’是什么意思?”

    “啊……”蒙叔打了个哈哈,道,“非常好,十分好,相当好的意思。”

    待睡下时,已经月上中天。

    大约因为白日劳累,苏玖睡得十分快,几乎脑袋刚沾枕头,思维便已陷入梦想。

    这不算好消息。

    睡得快,也意味着做的梦会很多。

    这次,苏玖又做起了那个梦。

    空荡荡的鹿城,一眼望过去看不到一个人,从大厅找到包间,从大街找到小巷,从这个房间找到那个房间,都看不到一个人影。

    她失望回去,一抬头,却在二楼栏杆处瞧见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

    是恶鬼!

    那群恶鬼,一直待在暗处,嘲弄地看着她的垂死挣扎!

    苏玖猛然惊醒。

    噼啪。

    柴火被烧得爆开,一抹火光正在不远处。

    清晨的山风凉得有些瘆人,有了那堆火光,便不再觉得冷。

    地上铺了些稻草,蒙叔凑合睡着,听见动静微睁开眼瞧了下,又转头睡下,仿佛从未醒过。

    而苏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这件事已经过去,于前世而言是两年前,于今生而言是两天前,·不是明天,不是明年,不是未来,是已成定局的未来。

    她不应该再想。

    用过去的回忆伤害自己,是一件愚蠢非常的做法,可脑子就像收了贿赂一般,总不自觉地想起那些事,徒惹人生气。

    罢了罢了,睡不着还不如爬起来守夜。

    苏玖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对火堆旁的陆景小声道:“你去睡吧,我来守夜。”

    他没说话,只是浅薄地瞄了苏玖一眼,拾了根木棍拨弄了下柴火。

    那半死不活的火堆,终于有了些生气。

    这人真奇怪,怎么一句话都没有,瞧着也不像不善言辞的主。苏玖胡乱猜测着,难道因为晚上她盯着他看的事?

    着实冤枉啊!

    “蒙叔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突然,陆景道。

    “嗯?没事,我不在意。”

    这样的调侃,总比她经历过的那些嘲笑让人舒服的多。

    陆景道:“蒙叔以前受过许多苦,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故而一闲下来,就对别人成家立业之事十分上心。”

    “原来如此。”兀得,苏玖想起大牛婶的话。

    在外行商真有这般危险吗?她不知道,但结合前世经历,再加上他们先前的说辞,苏玖判断得出。

    所以,他就算杀过人又如何?乱世之中若没有自保的能力,与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有什么区别。

    苏玖舒了口气,道:“若非乱世,蒙叔或许可以当个红娘。”

    对此,陆景也表示认同:“他应当十分愿意。”

    话题的中心在睡梦中呓语几句,又复平静,完全没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你不去睡会儿吗?”苏玖问。

    陆景摇头:“守夜。”

    “我来守便好。”

    陆景没动,他问:“睡不着是因为鹿城的事吗?”

    什么,他猜到了吗?

    苏玖赶紧回忆,自己是不是那句话说漏嘴了,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时候的事。

    “这伙叛军行军速度很快,一日可走八十里,即便朝廷的精锐,也不见得有这般本事。你既能提前得知此事,说明你在鹿城有些人脉,不似常人。”

    陆景神色平淡,像在话家常,说出来的句子,却让人不寒而栗,“可你又深夜出现在荒山野岭,身无外物,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

    “我其实……”

    “不必说。”陆景打断她的话,道,“你既不愿多说,我们自不会多问,不过相识一场,我不忍见你一路悲伤难过,倘若有什么苦水,可趁着夜色倒与我听。”

    “其实也没什么……”苏玖顿了顿,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多讽刺啊,相处三年,真心相待的姐妹弃她于危险不顾,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注意到她的难过,她的无奈,愿倾听她的故事。

    几乎下一秒,苏玖就要把那夜的事脱口而出。

    可她不能。

    蠢事犯过一次便好,哪儿能次次都犯。

    “也没什么了不得,只是,总想起以前的事。”苏玖微微叹道,“陆郎君,你说人为什么总会陷入过去的痛苦回忆当中?”

    陆景坐正了身体,仔细思考起这一问题,道:“大约因为,前路不可知。”

    “如何说?”

    “想象不着边际,难以让人信服,过去已成定式,回忆起来毫不费力。其实你不必如此苛责自己,动物尚且会舔舐伤口疗伤,更何况人。”

    他顿了下,又道,“或许过段时间伤口愈合,再回忆起来就不会十分难过。”

    “是这样吗?”

    说的还挺有道理。

    “若实在难过,不妨想想以后要如何,兴许能好受些。”

    “以后?”

    苏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前世的她入叛军营,后又流浪各处,每一个选择都被迫决定,从未自己主动想过,她要做什么。

    “我想……开一家面馆,不用太大,能坐下十来个人就好,菜品也只弄几样,免得吃面的人来了,半天想不好吃什么。”

    苏玖抹着下巴,认真谋划她的小面馆。“剩下的时间我可以接一些宴请的私活,攒两年就可以开一间大的,到时候若能结交到一些权贵,说不定还能找到我爹……”

    完了,这次真说漏嘴了。

    “我想那时候,令尊一定会为你骄傲。”

    陆景像没察觉出来那般,神态自若。

    “会的,等我到京城与哥哥见面,就一起商议此事,他如今当了官,人脉肯定比我广。”

    苏玖小心翼翼地看他,生怕被对方察觉到。

    “那我提前祝苏娘子心想事成。”

    “多谢。”

    两人又东扯西扯的闲聊了会儿,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不一会儿,整个天空都亮了。

    苏玖松了一口气,陆景没再追问,即便她破绽百出,他也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相信她说的一切。

    这莫名让人安心。

    或许他早就猜到了,那样聪明的人,或许一开始就发现她在说谎也正常。那又怎样呢?一个知书达理,会为了一句僭越的话而道歉的人,又怎会滥杀无辜。

    比起所谓的鹿城郎君,北国太子,苏玖更愿意喜欢陆景这样的人,起码他不会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指责别人出生低贱,是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妇——

    不配觊觎他们那样高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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