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玖不死心地往左挪，看不到，往右挪，还是看不到。
“啪”地一声，蒙叔将铜镜叩在桌上，问：“你俩玩猫抓老鼠呢？”
镜子后的美人抿唇低眉，一言不发。
这是……陆景？
苏玖惊呆了。
她想过，常春楼的娘子个顶个的漂亮，在梳妆上，肯定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她没想过，竟然可以如此的不一样。
医术高超者可生死人骨肉，但没人说过，梳妆手艺精巧者，可将人改头换面。
陆景长相精致，眉眼像天底下最厉害的工匠精心雕刻过一般，放在男人堆里，也是难得一见的俊秀少年郎。
起码苏玖活了十九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秀丽之人。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再好看也不是女子。
偏偏，摇曳不定的烛火下，他眉眼低垂，一双眼似盛满星河，唇色潋滟，透着微微水光，鼻梁依旧如之前那般高挺，如今，却给他平添了几分倔强的神情。
我见犹怜，应当是如此。
“哎，哎。”蒙叔伸出手在她眼前打了两个响指，道，“再看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苏玖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忙问十三娘：“我也可以化成这样吗？”
十三娘看看她，又看看陆景，道：“我又不是神仙。”
陆景微眯了眼，道：“这便是你想说的？”
苏玖：“不然呢？”
“咳，”蒙叔轻咳一声，道，“如此一来，想必那个女孩不会害怕了。正好，衣裳修好了，穿上试试。”
陆景没动。
十三娘立即反应过来，拉起苏玖往外走，道：“放心，我们不偷看。”
因为已经看过了。
这次他换衣服很快，不一会儿，陆景便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裙装走了出来。
月色下，他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垂了些许柔顺的发丝在身侧，抬眸轻巧地看了眼苏玖，又很快垂下眼去，与娇俏地小娘子并无二致。
只是……
蒙叔道：“郎君，你走路能不能别那么粗狂，文雅一点，步子小一点。”
说着，还走了几步给他示范。
挺优雅，如果他没翘兰花指就更好了。
“滚。”
陆景终是没忍住，一脚踹到他屁股上。
“这样已经很好了，时间紧急，也等不得慢慢学，我先去叫小七她们。”苏玖说罢，转身进了上房。
几个小女孩已经睡了，苏玖将被拐的几个喊起来，拉着尚在迷糊的她们走了出去。
小七揉着眼睛，脑袋还未清醒，歪着脑袋看了陆景许久，道：“好漂亮的姐姐。”
蒙叔：“噗……”
他很想笑，但忍住了。
那两个不怎么怕人的女孩家在一处，随蒙叔去，小七则随陆景走，两人分头行动，大约黄昏时能回到小院。
蒙叔翻墙出去开门，寂静的深夜里，一点悄默的声音也会放大，隔壁的狗又警觉了起来。
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临走时，陆景忽然凑过来捏了捏苏玖的手，道：“等我回来。”
说罢，不给她反应的时间，转身离开。
“汪汪汪。”
隔壁的狗又叫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并未牵连许多，只是附近的几只狗象征性地回应了几下，很快，又归于沉寂。
十三娘打了个哈欠，道：“我去上房睡，你若觉得那床铺不干净，去叫那个三七丫头同你换，我要睡了，别吵着我。”
“我不嫌弃你，我……”兀得，苏玖想起陆景说得话。
人救了，苦吃了，当贼一样的日子过了，又为何要落人口舌，任由误会发展下去。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说清楚。
“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突然，十三娘道。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只是眼下天将明，若不赶快休息，恐怕明日没精力守着这空落落的院子。
况且，夜深人静，一点细微的声音也会被放大，他们已经吵闹许久，不宜继续。
好吧。苏玖心道，既然如此，那便重新找机会，最后，她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从未嫌弃你。”
“嗯。”
也不知十三娘听没听进去，她慢悠悠地，晃着步子进了上房。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上床时太迟，心里又装了许多事，以至于她怎么也睡不沉，总是隔一会儿醒一下，有时睡沉了，做得梦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更累人，一觉睡醒，反而比没睡更累。
天已经大亮。
苏玖猛然坐起，匆匆忙收拾了床铺，那些点心卤肉去了上房分给几个小女孩，十三娘还未醒，苏玖便留了一部分放在床头，等她醒来再吃。
桌上，还有陆景给的金疮药。
她的伤快好了吧。
苏玖顿了顿，朝床上看去。
天气热，十三娘入睡时只穿了主腰，露出两条大白胳膊和一大片肩膀，上面鞭痕棍痕，新伤旧伤摞在一起，看着十分瘆人。
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有些还未愈合，苏玖想了想，还是再上一遍药比较好。
如今大白天，她若烧火煮水，必然会让街坊邻居知晓，若不用热水，那冰凉刺骨的井水淋在身上，哪怕夏日也让人浑身激灵。
要是得了风寒，就得不偿失了。
思虑许久，她决定晒水。
以前在叶城时，柴火昂贵，她娘舍不得日日烧水洗澡，可夏天炎热，不做什么都能出一身汗，她们倒好，她爹她哥像从臭水沟里刚捞出来一样，熏得人头昏脑胀。
这时，她娘就会用洗衣服的大盆，倒入满满一盆的水放在太阳底下晒，待水晒热了，洗澡刚刚好。
而且晒热的水与烧热的水不同，那股子热气像泡了药材，舒服的骨头缝都打颤。她爹说，晒过太阳的水叫养水，多洗可除百病。
后来去了别的地方，苏玖再未听过这种说话，也未洗过晒了太阳的水，渐渐将这件事忘了。
如今又回忆起，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厨房，借了一大盆水放在太阳底下晒，而她，则坐在屋檐下，望着晴空万里发呆。
今日阳光真好，蔚蓝的天不掺一丝杂质，偶尔飘过几朵白云，如烟一般，又如天上仙女身上的披帛，惹人向往。
苏玖忽然发现，这样的日子虽然辛苦，却比以前在玲珑阁时更加快乐。那时她有温暖的房间，有安稳的院子，有待她如“家人”一般的“朋友”，也可以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本应美好的回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天蒙蒙亮便出门采买，每日在后厨忙到很晚才有时间休息，每日操心各种食材，生怕哪个不留神，就惹得达官贵人们不如意。
此外，还要格外在意她们的掌柜、四妹——师蓉开不开心。
安稳的日子不见得伴随快乐，如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她反而难得轻松，甚至有闲情雅致欣赏夏日风光。
好暖和啊。
不知昨夜没休息好，还是最近烦心事太多，炙热的阳光照在苏玖身上，她竟不觉得难受，反而十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四周静极了，只有鸟雀在树枝间的叽叽喳喳声。
人，也开始晕晕欲睡了起来。
哒哒哒。
一阵细微的声响忽然出现在空气中。
苏玖猛得惊醒，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大约最近精神太紧张，生怕被人发现她们在这里，所以才会如此吧。
她靠着墙角，准备再眯一会儿。
咚！
什么东西落在院中，发出一声闷响。
苏玖睁眼，看到一个拿着刀的男人正在院中四处张望。
“啊啊啊！！！”
这又是什么情况？？？常春楼派来灭口的吗？
她来不及提醒屋内的人，只能一边往上房内躲，一边大喊提醒屋内几人。
那人手中有刀，又能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翻墙入院，恐不是简单之人，若她仅凭双手去抗，怕十条命都不够死。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躲进房里关上门，再想办法。
可惜那男子并不给她机会，见她想跑，三两步跨了过来，扬起长刀便往苏玖背上砍去。
完了。
苏玖心中一凉，她要命丧今日了吗？
难道说，她的命运就该如此，不是死在北国太子府无人问津的柴房，就是死在这处连主人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的陌生院落？
哐！
门被猛得打开，十三娘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又抬腿踢了出去，正中那杀手的肚子。杀手不敌，被踹退好几米，手中的刀也未曾同想象中那般落下。
这是？
不等苏玖反应，十三娘一把将她推入房中，道：“护好那两个小崽子。”
说罢，关上门冲了出去。
咚！咚！咚！
又是几声闷响，院中又落入一个手中持刀的陌生男子，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身上的衣着，似乎与那日的人伢子并无区别。
苏玖吓得要死，三七她们也惊得双腿打颤，半走半爬地来到她身边，颤声道：“姐姐，怎么办？”
对，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苏玖忙从地上爬起，将几扇通风的窗子全部关上，又搬来重物挡住才放下心，可很快，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十三娘身上有伤，如今还未好利索，就这样将她关在外边似乎不妥。可是……她下意识看了眼躲在怀中瑟瑟发抖的三七她们。
她不会武功，手中只有一把陆景送的匕首，与那长刀比起来，切水果都不够，如何抵抗？
为何偏偏这时候来，倘若陆景在，或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苏玖闭上眼，一滴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正巧，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你还没死？”
十三娘冷笑：“你还未死，我怎敢死？”
男人并不恼，反而阴阳怪气道：“这次又傍上了哪位贵人？只是不知那位贵人若知晓你手上沾了不少人命，还会不会留下你这蛇蝎妇人！”
人命？
躲在门后的苏玖忘了害怕，满脑子都是那人说的话——十三娘，竟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