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人啊,好像注定会妥协。

    无论年少时多么坚定,也会在一日日的磋磨中逐渐消磨意志,在第无数次看不到未来希望时,被动选择目前而言最后一条出路。

    入夜,苏玖躺在床上久久睡不着。

    她忽然想到了以前。

    在叶城,女子十五尚未出嫁已经算得上大龄,隔壁与她一齐长大的姐妹,十二岁刚来葵水时,便被她爹娘嫁给一个屠夫做妻。

    所有人好像在那一刻聋了耳朵,瞎了眼睛,听不到她说不愿意,也看不到她满脸泪痕。

    那屠夫比她大十多岁,死了两任妻子,所有人都说他克妻。

    后来,姐妹回门时笑容满面,人也胖了一些,常说夫君待她极好,几乎每日都能吃到荤油,直到苏玖问,你真的开心吗时,她才怅然般停下笑脸,说:这不重要。

    那屠夫果然克妻,十四岁时她生下孩子没多久便死了,那时,苏父才开始帮苏玖说亲。

    媒人说得那些她怎么也不满意。

    无关外在,也无关家世,有的她觉得没什么礼貌,来了她家只顾与她爹和哥哥说话,苏母给他们倒水,他也瞧都不瞧一眼,没礼貌。

    有的太没主见,说亲时只顾低头玩衣襟上的带子,他爹问一句他嗯一声,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跟个哑巴似的。

    总之,不喜欢的理由许多许多,喜欢的理由一个都谈不上。

    一开始他爹还问问她的意见,时间久了,也同那帮人一样,质问她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想嫁天王老子不成,她即便看上那天上月,也得问问自己配不配。

    苏玖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家,自己也是个很传统的人,她可以在父亲给予的权利下肆意妄为,但绝不可像十三娘一般跨过那条红线。

    十五年的时光,那是苏玖头一回被向来宠爱自己的爹骂哭。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确实不如十三娘,她不敢和自己的父亲吵架,也不敢反抗,她擅长的只有被动接受,一言不发,然后躲回自己的房间哭。

    过了会儿她娘过来安慰,说什么这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之事,没人能遇到完全合自己心意的夫君,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或许嫁过去之后就喜欢了呢。

    她说了许久许久,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人啊,事事不随心。

    不随心那就强求。

    重活一世,难道还要像前世那般处处妥协,逆来顺受,临死前回忆过往,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吗?

    倘若如此,还不如死在那间柴房里,把重生的机会让给别人。

    第二天苏玖起了个大早,打水和面,待面醒好擀平切成细丝挂在架子上。因着头一回开面馆,她也不晓得做多少合适,便只和了两缸面,挂满那架子才算结束。

    弄好面,她又去集市上买肉。

    肉价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却同样价格昂贵,寻常家庭一年也不见得能吃上几回肉。况且如今战事频发,肉价也水涨船高,原本能买一斤肉的价格,如今只买得到四两。

    东西越来越贵,钱却越来越难挣,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买得起肉得人越发少,以至于肉摊前几乎无人驻足,摊主闲的在那儿赶蚊子唠嗑。

    苏玖在一旁站了许久,将自己手中的铜钱数了好几遍,才走过去道:“来两斤肉,肥瘦各一。”

    “好嘞。”

    好不容易来个人,摊主也算热情。

    苏玖犹豫片刻,开口道:“掌柜,你这儿卸下来的骨头还有吗?送我一些呗。”

    这还是她头一回开口让人送东西,毕竟往前的几十年里,她还从未为钱发愁过,眼下自己过日子,不得不精打细算一些。

    摊主瞥了她一眼,见她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便道:“你要骨头做什么?”

    “家里养了条狗,想拿回去给它磨磨牙,省得老惦记我的肉。”这是苏玖一早想好的托词。

    摊主顿了顿,似信了她的话,道:“五文钱一块,你若要,我去给你拿。”

    “骨头也要钱?我又不是要肉。”

    都城的人可真会赚钱,狗都要啃上月余的东西,还能拿来卖钱。

    摊主将割好的肉往前一丢,道:“肉价那么贵,一分一毫都要算计清楚,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都城大户人家那样多,每日消耗的肉量是普通食客的几倍,单凭这肉摊上的生意,一头猪不知卖到什么时候才卖完。

    那样的人家,他必然要多给些好处,以求人家有事时能想起他。至于散客,能多赚一分是一分。

    眼见说不通,苏玖也不再多话,咬咬牙多拿出几枚铜钱,道:“给我挑两根大的,小了我可不依。”

    “您等着。”

    见了钱,摊主眉开眼笑,立刻好说话起来,不仅给了她两根大棒骨,还搭了一块龙骨。

    苏玖见了骨头,只觉得眼前一黑,这手艺不错啊,竟不见半点多余的肉,狗见了都得疑惑片刻。

    也罢,她也不是为占便宜来的。

    回了院子,苏玖马不停蹄地开始忙活,先给骨头和肉焯水,再将肉放进锅中煮。焯水的时候去过腥味,所以煮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放,只待快出锅时,加一些盐增添风味。

    同时,她还泡了一些码头买的海货干,等会儿放进去好增添鲜味。

    南国都城多水路,与海近,不仅海货便宜,鱼虾这些东西也遍地都是,对苏玖这个叶城长大,连湖海都没见过的人来说,十分新奇。

    今日她去了码头,方觉比城中集市还要热闹,可惜她还有事要忙,待有时间了,一定好好逛一逛。

    猪骨下锅后,苏玖坐在小板凳上看火,以为终于能休息一番,不曾想,不到一炷香的时,大门又被叩响。

    叩叩。

    门外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苏娘子,你在家吗?”

    是隔壁刘大哥。

    奇怪,他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不怪苏玖疑惑,刘大哥在十六坊的码头做事,平日要入了夜才下工回家,除了中午吃饭,白日几乎瞧不见他的身影。

    眼下距离中午已过去许久,入夜又还早,实在想不到什么重要之事需不上工也要来。

    吱呀——

    苏玖开了门,了然。

    门口除了刘大哥,还有昨天那个男人阿昌。

    刘大哥笑嘻嘻道:“昨日的事你大嫂同我说了,确实是我这弟弟的不是,这不,我今日便带他来跟你道歉。”

    苏玖瞥了一眼阿昌,瞧他一副吊儿郎当,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的模样,不像道歉。

    不管怎么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刘大哥先前还帮过她,她即便不喜欢那个阿昌,也不能让刘大哥难看,于是道:

    “不必了,刘大哥,我这会儿还忙着事,就不多留了,改日再聊。”

    说罢,便准备关上门。

    “哎,”刘大哥伸手挡住,道,“改日做什么,今日事今日毕,你忙你的,我说我的,互不干扰。”

    他笑盈盈地推门进来,闻到屋内的味儿,道,“你在做什么,好香。”

    “哦,煮一煮开店用的汤底。”苏玖也没管,去了厨房看火。

    码头上的日子并不好过,累死累活一天,不见得能赚到几个钱,阿昌还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刘大哥就不行了,他租了一整间院子,要预留下一整年的房租,还要养刘大嫂,果果,处处都得花钱,平日里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儿花,别说肉了,腥味都没闻过。

    这会儿闻着浓郁的肉香,他倒有点后悔来的时机了。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刘大哥尽量不去看那锅,道:“苏娘子,我这弟弟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其实他人不坏,说起来这个年岁还未成婚,也是他为人老实不会哄小娘子,你且放心,若他不好,我也不会同你说。”

    苏玖冷眼瞧着,心里却不这样想。

    人老实?她看是人老,实话不多。从进门第一句话就在算计,问什么老旭,不过想让苏玖认为,他有点本事,认识个极厉害的人。

    可惜没装到地方,多问了几句,便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贬低苏玖租这院子,不过是想借此打压她,说什么女人不该抛头露面,应相夫教子,只是想把苏玖的,变成他的。

    吃绝户这一招,她很小时便见过了!

    论算计的本事,师蓉恐怕也要甘拜下风。

    什么嘴笨不会哄人,人家小娘子又不傻,人家爹娘也不傻,本事不见得有多少,倒觉得自己明珠蒙尘了,她看啊,顶多算野猪蒙尘。

    见苏玖不言语,刘大哥用手肘拨了拨阿昌,示意他赶紧道歉。

    阿昌不情不愿地翻了个白眼,含糊不清道:“昨日怪我说话不中听,还请苏娘子原谅小人,我日后保准只说你爱听的,绝不说实话。”

    “这是在说什么?”苏玖道,“刘大哥,这便是你不对了,既然人家不愿,又何苦强求呢,我还没到倒贴还嫁不出去的时候。”

    阿昌啧了一声,下一秒,被刘大哥一巴掌拍回了所有话。

    刘大哥笑道:“他是真心悔过,早上还同我说起这件事,一直缠着我让我引路带他向你道歉,绝对真心。”

    说罢,又向阿昌挑挑眉。

    阿昌眼底闪过一抹怨意,这一回,口齿清晰了许多:“我这人就这脾气,不会哄人,苏娘子若不喜,尽可去找那些风流纨绔,可别怪我不提醒,那些人顶多玩玩,没有真心!”

    苏玖都被气笑了,不喜他这种,就一定喜欢纨绔?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活了这些年,也就遇见你一个说话难听的,难不成其他人都是纨绔?”她又往灶底添了一块木头,道。

    “别以为有个当官的伯伯就了不起!”阿昌怒道,“我再不好,挣得也是辛苦钱,哪儿像你,花长辈的也有脸说我!若不是看你还有点用,我来都不会来!”

    苏玖怒了,她“唰”得站起将脚下木块丢到阿昌脚下,道:“那你滚啊,谁求着你来?我苏玖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看不上你这样的货色!”

    “你以为你是谁?现下全都城都知道你说给了我,只要我不松口没人敢娶你,你就等着求我吧!”

    “我求你……”

    “谁说她嫁不出去?”

    苏玖刚把擀面杖捡到手里,骂人的话还未出口,便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玖娘,你不曾告诉别人你已婚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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