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能考虑清楚，这会儿人一多，七嘴八舌的吵起来，脑子就混沌了，不知不觉便被人牵着鼻子走。

    “摆吧摆吧，多大点事。”赵叔挥挥手，应了下来。

    苏玖没想到他应的这般利索。

    不对，应当说，她也没想过，这事会这般顺利。在她原先的设想中，周围可没这么多热心肠的人。

    相较之下，赵婶脑袋更清楚些，她慌张道：“苏娘子，你看我们这小本生意，一天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钱，摆个一天两天还好，日子长了……我们也难过啊。”

    “臭婆娘，瞎说什么呢？”赵叔怒瞪她一眼，道，“人家刚帮了我们一把，让她摆个摊怎么了，就算她要我去当牛做马，也是应当！”

    “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赵婶拍着大腿哭道，“眼看老大媳妇要生了，肚子还没人家八个月的大，我能不急？三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嫁妆还没影，我能不急吗？”

    “家里的事我心里有数，你莫要说这些不识好歹的话，大不了我和老大去码头帮工，看在这些年情分的份上，码头掌事不会为难我们。”

    赵家老大还好，正壮年的年纪，去码头帮工算不得什么，可赵叔一把年纪了，别赚不到几个钱反倒把身体搭上。

    这话多半不是给老婆子说，而是给苏玖说。

    “何至于此？”苏玖笑道，“你们也不听我把话说完，这摊儿我只摆一个月，一个月后无论情况如何我都不留，码头的活还是留给别人吧。”

    听到这话，赵叔的眉头骤然放松，他道：“你别听你婶子的，妇道人家懂什么，你只管摆，剩下的我担着。”

    这话听得人不舒服，大约苏玖也是妇道人家，故而不太喜欢这样的说辞。

    不过夫妻之间难免需要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怎么说都是人家的事，她也不慎在意，只说：“赵叔误会了，我初到此处没什么人知晓，便想借个机会让人知道我有手艺，开面馆并非我目的。”

    她的本事在座有目共睹，他们也清楚，若他们有这本事，也不甘心只开家面馆。

    赵叔理清后，道：“你且放心，有机会我定帮你好好宣传宣传。”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道：“我们可帮你宣传。”

    “好！”苏玖乐得很，她扬声道，“若谁帮我介绍到好活，我请吃饭。”

    一场剑拔弩张的会面，竟如此轻易解决，苏玖离开时脚步都飘了起来，也不曾注意，一旁的里长脸色不好。

    他那罐糖没收回来。

    原本赵家儿媳把糖罐拿出来，是打算还给他的，可看着赵家孙子矮小的个头，看向糖罐渴望的眼神，他终没忍下心。

    里长是都城本地人，在这儿有房，儿子也在衙门当差，每月拿回的俸禄算不上多，也够他们一家三口吃。

    相比十六坊和十八坊的其他人，他们算少有养得起鸡的人家，而且那鸡是养来自己吃，而非卖钱。

    也正因此，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将糖罐收回去。

    陆景瞧出来了，他戳了戳苏玖，用眼神示意她。

    苏玖这才注意到。

    她想了想，停下脚步道：“实在抱歉，那糖原本是买来给您赔罪的，这会儿却给用了。用过的东西也不好拿来送人，这样把，我再去买一些。”

    说罢，她将刚收到的钱塞给陆景，道，“快去，捡好的买。”

    “不必了。”里长拦住人，道，“我家小子大了，不爱吃糖，我和你婶子牙口不好，吃不了那东西，买来也是浪费。”

    吃不了为何要暗示她买糖？

    苏玖权当他客气，便道：“糖又放不坏，留着慢慢吃呗。”

    “不必，我真不用……”

    “要不这样吧。”蒙叔开口道，“我们买的里长不一定喜欢，不如把钱给里长，您喜欢什么买什么，至于跑腿的事尽管开口，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是爱跑。”

    里长被他逗得笑了一声，道：“我又没做什么，这钱拿的不安心。”

    “哪儿能？”蒙叔立即道，“要不是您做这个中间人，我们跟赵哥见面不得打起来，哪儿有后面的事，要说我，这钱就该您拿着。”

    苏玖十分懂事地把钱塞给里长。

    里长稍微推脱了下，将钱收拢在袖中，道：“我家到了，我就不送了，以后有事记得早点来找，可不能事情办完了才来通知我。”

    苏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知道了。”

    回到家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准备起明日摆摊用的东西。她这儿没有摆摊用的小推车，下午等刘大哥回来还得问问，可以去哪儿租一个。

    做着做着，她突然觉得哪儿不太对，一抬头才发现，蒙叔竟一直盯着她看。

    “你盯着我作什么？”苏玖被看得害羞。

    蒙叔啧了一声，摸摸下巴，道：“你今日表现的可不像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娘子。”

    苏玖挺了挺胸膛，得意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我是不懂这些，可我会学。”

    从今日的成效来看，她学得不错。

    陆景道：“你若有老师，他应当会常提起你。”

    “为何？”

    “机灵，聪明。”说罢，陆景饶有兴趣地问她，“你可不像自己说的那般愚笨。”

    苏玖：“……”

    这还是她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听到别人夸自己。

    过去的几十年间，在家，爹娘哥哥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他们只说有他们在，阿玖一辈子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小娘子就好。

    在玲珑阁，她只是一个厨娘，也接触不到这些，偶尔提一两句见解，师蓉也只是捂嘴轻笑，眼中全是不在意的嘲弄。

    她总是说，大家各司其职，苏玖做好菜，她处理好人情往来便好，何必在自己不擅长的事上指手画脚。

    时间长了，苏玖也觉得自己愚笨，再加上她生生上过两回当，在这乱世之中，也确实不如师蓉过得如鱼得水，更让她确信这点。

    乍一被夸，她竟有些无所适从：“也没有了，我确实笨得很，被人骗来骗去。”

    “这不能说明你笨，只能说骗子太狡猾。”蒙叔道，“你瞧瞧你，饭做得这般好，人又机敏，更重要的是，你有许多人不曾有的勇气。”

    “哦？”

    “你看啊，”蒙叔细细算来，“文城那一遭，放寻常人或许觉得麻烦，不会管，管了也不好处理，你不仅管了，还将人安顿得十分好。

    说真的，那日听到王家小姐与你不对付，我都替你捏了把冷汗，不曾想你竟轻松化解。”

    “那日？”苏玖问，“那日你们不是在门房等着吗？”

    大家族小姐的院落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外男，大都只留在门房候着，就算可以进去，也得有不少人在旁边盯着才行。

    他们怎么知道的？

    “咳咳，”蒙叔转过身，用尽可能小的声音说，“郎君担心你，便做了回梁上君子。”

    “我与十三娘说话的那次也？”

    陆景低着头不敢说话。

    难怪，苏玖回想起来，那日她下楼后陆景脸色有些奇怪，当时她心中乱极了，满脑子都是十三娘这些年的经历，也不曾计较。

    这会儿想起来了，才察觉到不对。

    “我只是担心她们对你不利，那种情形下，若她们真做了什么，我很难救你。”陆景解释道。

    苏玖问：“那我与她们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抱歉。”

    苏玖仔细想了想，那也不算什么秘密，同十三娘说得，自然也没瞒着他们的必要，知晓便知晓了吧。

    再者，他们也是为她好。她做的这些事虽有自己的考量，但也非完完全全确定，有人在旁边守着，她也安心一些。

    思及此处，苏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道：“这不算什么错事，不必道歉。”

    小面摊在第二日中午顺利开了起来，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推车的租金，一个月的租金和押金加起来得有一两银子。

    钱，他们是没有的。

    苏玖甚至有点后悔把那三两银子给了里长，可当着人家的面，她又不好剪下一两来，只能翻箱倒柜的凑钱。

    万幸，钱刚刚凑够。

    肉肯定没钱买了，苏玖只能让蒙叔去码头买两条鱼回来。

    那些肥硕且大条的鱼早被富裕人家定去，剩下都是些又小又柴的小鱼，聊以解闷可以，蒙叔一怒之下凫水自己逮了几只。

    他本羊城人，在豚城待了二十多年，凫水的本事却没忘，真让他逮到几只漏网之鱼，剩下的钱苏玖买了些海货增鲜，这才又把面摊开了起来。

    常言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可实际上，若将面馆开在无人问津之处，再香也透不过几条街传出去。

    这不，她一将面摊开在热闹的码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闻到了，还不得码头下工，她这面便卖得七七八八。

    赵婶原有些担忧，怕她影响了自家生意，可当看到那样多的人闻着香味而来，顺带连她家生意都比往常好了些许，立马笑得合不拢嘴。

    又是给苏玖倒茶，又是给她借碗筷桌椅，生怕她这面卖得不开心。

    几日下来，赚得不算盆满钵满，起码成本收了回来，不用担心没钱买食材买面了。下午，苏玖坐在自家面馆数着赚来的钱，想着再多点什么营生赚钱好。

    正思虑着，来了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