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不速之客还没进门就打量起了四周，面露嫌弃。待进门后，更直接说：“在这种地方开面馆，有人吗？”
是那日的家仆。
可不没人，有人苏玖不至于坐在桌上数铜币。
尽管这人说话惹人厌烦，可他来多半带着银子，如此一下这人顿时亲切了几分，苏玖笑迎道：“客官这回想吃点什么？”
见她上道，那家仆笑了笑，道：“今日先不吃，我先问问，你可接宴席？”
瞌睡来了送枕头。
苏玖忙道：“接的，不过不包食材，只掌厨。”
家仆嗤了一声，道：“你包的我家夫人也不放心，食材地方人都用我们的，你只管做就行。”
“好嘞，敢问什么时候？做几人的宴席？”
“三日后，人不多，只一桌而已，总共十二道菜一道汤，若做得好，好处少不了你。”
这点倒没错，虽不知这家仆来自谁家，出手却不抠搜。
那日做完饭，剩下的肉和油他们也没计较，丢垃圾似地忘在那儿，给钱也利落，没多少废话，丢下就走。
就是眼睛长在鼻孔里，也不知道哪家的家仆，这般傲气。
傲气的家仆又叮嘱了几句，约定好三日后清早来接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蒙叔问：“阿玖，你不问问谁家？这样去有危险怎么办？”
苏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娘，把我卖了都卖不出几个钱，诳我做什么？”
为何不问，并非她没想到这一茬，而是这些达官贵人惯爱神秘，哪怕问了也不一定说真话，还白惹人不高兴。
先前她在玲珑阁时这样的人见多了，嘴上自称王郎君刘郎君赵郎君，实际上不是这个城公家公子，就是那个太守家的亲侄子。
“天子脚下能有什么问题，到时我与阿玖一起去，还怕被人为难不成？”陆景道。
危险不怕，被人为难倒有可能。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一大早家仆便来接人，蒙叔留着看家，苏玖和陆景跟着去了。
对于多一个人家仆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不要乱跑，不要乱看，只跟着他好好在厨房做菜便可。
几人走小道，许久才进了一扇小门，门后是马厩，有不少衣着朴素的家仆在干活，又过了几道门，走了好一会儿才到。
看不出什么人家，但直觉来看，应该身份不低。
家仆将两人带到厨房，又向众人叮嘱几句才离开。这儿原本有掌厨，是个个子不太高的男人，家仆说话时，他一直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起来很不服气。
叮嘱完，家仆又对苏玖道：“记住我的话，这儿可不是能随意走动的地方，干好活，好处少不了你的。”
气氛莫名的压抑。
苏玖忽然想起小时候，苏父每每去给达官贵人们做宴席，也要准备许久，表情严肃庄重，似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哎，记住了。”
时过境迁，眼下她也成了做“大事”的人。
她的到来并不受欢迎。
一个阿婶不客气道：“我还当什么人，原是个小娘子，也不知怎样的本事，竟能进周府做宴席。”
另一位稍年轻的姐姐走过来，劝道：“娘子，这儿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你还是尽快离去的好，免得惹上面不满，连累我们吃苦头。”
苏玖原以为只那个家仆用鼻子看人，不曾想这小小厨房中人，也这般高傲自大。
她是没见过太多市面，却也不该被人如此轻视，再者说，她是人家请来的，哪儿有什么都不做，自己离开的道理？
苏玖正欲说什么，却听一旁的陆景道：“周府？周太傅的府邸？周太傅为人清廉刚正，可知自家后院厨房里，有人用周府的权势压人？”
几人脸色唰地一白，尤其那矮胖的掌厨。
苏玖这回算明白了，想赶她走的不是那两女子，而是眼前这位掌厨。只是他自诩一厨之掌，不好张这个口，才让底下的厨娘开口。
“何必说这些话，我们也是为你们好。”那姐姐侧着身，略委屈道。
“那我先谢过姐姐。”苏玖道，“我是夫人请来的，人家既请我来，我自然不可随意离开，不然岂不是寒了夫人的心。若你们实在害怕，便说不曾掺和，想来夫人也不会平白怪罪。”
“哼，”掌厨冷哼一声，“本事不见如何，口气不小，既如此，我们便不掺和了，免得到时候出了问题怪罪我们。”
说罢，起身做起自己的事来。
苏玖没说什么，撸起袖子准备处理食材。
虽说出门在外不宜树敌，可被人敌视又不是她的错，想她递台阶，何必呢，费力不讨好。
她做的是晚宴，来的也早，只她一个也来得及，况且还有陆景。
两人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小话，苏玖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周太傅府？”
侧门口没牌子，也没人提过，他怎么猜到的？
陆景低头，小声说：“光厨房就一整个院落，还得过三道门，这家主人身份绝对不一般，再者那厨娘说这儿是周府，都城周府不少，可这般阔绰了，只有一个。”
话毕，他又补充道，“我也不确定，便诈了一诈，他们不太藏得住事。”
若不是被人盯着，苏玖真想冲他竖大拇指。
仔细一思量，也算得上显而易见，厨房众人狗仗人势的模样与那日管家差不多，可见主人的身份低位也差不多。
能与镇远将军府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周太傅家了。
苏玖忽然笑了一声。
都城人人都知，周太傅和镇远将军不大对付，结果两家家仆倒像一个模子刻出来那般。
做宴席这种事她算得上得心应手，先前在玲珑阁也几乎只有她在做，偶尔忙得不行，霜降才过来少个火。
幸好那些达官贵人不放心她，每次都派几个人过来顺手帮忙，这才不至于累死。
这会儿她和陆景两个，做得也算顺利。
都城地处江南一带，多水路，鱼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苏玖见准备的差不多，便去水池里捞鱼，人刚走过去，就见掌厨横插一脚，一把将鱼捞了出去。
这鱼大概特意为今晚宴席准备的，少说有七八斤，肥硕非常，且整个池子中仅此一条。
苏玖气不打一处来，她知晓这帮人想逼她走，但没想到表现的这般明显，哪怕都不怕上面怪罪下来吗？
“喂！”苏玖叫住他，“池中就这一条鱼，你拿走我晚宴做什么？”
掌厨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与我何干？”
“你！”
“娘子，做人不能这般霸道，你要做鱼我们也要做鱼，不能因为你要做，就不许我们做。”
“现在的年轻人，有点本事便不知天高地厚，也曾把我们这些人当过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数落起苏玖来。
偌大的厨房，一边一拨人，形成泾渭分明的一条分割线来。
苏玖不和他们吵，只对陆景说：“你去找带我们进来的那位来。”
“那你？”
苏玖抄起擀面杖杵在案板上，看向对面厉声道：“我再没本事，也不至于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别的女子或许该担心一些，但她，确实不用。
常年在厨房干力气活，吃得多动得多，让她身体比寻常女子更健壮些，武功高强的萧文与她在力气上也只平分秋色。
蒙叔又教过她防身之术，对付几个不懂武功的小喽啰不在话下。
陆景没再多话，转身出了门。
见此情景，对面有些慌神，他们原以为像苏玖这种年纪小，一看就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小娘子定会被吓得手足无措。
哪怕她身边那些镇定些，也必然会与他们吵起来，到时拱拱火，闹一闹，是非曲直便由他们说了算。
结果，这两人压根没上当。
那小娘子甚至将擀面杖杵在桌上，明晃晃与他们叫板。
掌厨脸色十分差，问：“苏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玖瞥了一眼案上的鱼，道：“这要问问您了，您什么意思？”
“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我也要做鱼，不能因你要做，便不允许别人做，这个道理想必你父母教过你吗？”
苏玖明晃晃的翻了个白眼，竟说她没教养，她笑道：“这话就有意思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给我背上黑锅。哎呀，周太傅府上果然规矩森严，外来的厨娘在这儿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你这话说的，谁拦着你说话了。”
“我可别说了。”苏玖道，“只不过问了一句我晚宴做什么，便被劈头盖脸一阵数落，还说我爹娘有没有教过我，我爹娘可没教过我背黑锅。”
“你！”
掌厨被苏玖直白的话语气了个半死。
因着太傅家掌厨这一身份，他在外边也算受人尊敬，哪儿吃过这种亏，哪怕他真做了什么，那帮人怕得罪他，也不敢说什么。
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骑到头上撒野！
“再怎么说我也年长你几轮，你怎可这样说话？”掌厨皱紧了眉，道，“你在何处高就？我与都城几家大酒楼掌柜都相熟，或许以后你还有求得上我的时候！”
苏玖：“……”
此话一出，她确实犹豫了，可转念一想，一个时刻想着给自己下绊子的人，若真有一天有事求他，他会帮忙？
仿佛前世她被师蓉抛下，过两年又被诓骗一般，什么帮她，不过找了个借口利用她罢了。
这次也是，什么或许以后求得上他，若真有那么一天，指不定如何苛责她，既如此，她又何必放下自尊妥协。
苏玖道：“你要那鱼便要吧，偌大个太傅府，何至于只有一条鱼，反正也不急，我等等就是。”
“……”见她油盐不进，掌厨气不打一处来，气得脸红脖子粗。
对面不接招，饶是他有再大的本事，也发挥不出来。
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来了。
家仆狐疑地走进厨房，问：“不做饭在这儿做什么呢？等我做呢？”
苏玖道：“夫人定的菜单上有一道松鼠桂鱼，如今没有鱼，我该如何做？”
“怎么没鱼，这不是……哎？”他惊诧道，“那么大一条鱼呢？”
顺着苏玖的眼神，他瞧见另一侧案板上的鱼，道：“您可真是个热心肠，还帮苏娘子把鱼杀了，快拿过去。”
“可别，”苏玖道，“这鱼人家自有用处，我怎么能抢呢？你帮我再找一条鱼吧。”
“这会儿我上哪儿去找鱼，”家仆看向掌厨，问，“这鱼为今夜家宴准备，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我……”掌厨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