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来使到达之前,由悬鉴司全面接管西南诸县。”解无咎沉声宣布。
西南诸县……章盛他们也……
吴世良越想越绝望,瘫软在地,地上洇开一片不明的水痕。
“不过。”解无咎话锋一转,“吴大人如此,便是不懂待客之道了。”
什么意思?吴世良转过弯来,狡黠一笑,自视了然。
这厉王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果真如传言一般,整得他内心大起大落的。不过至于什么狠辣残虐的活阎王……如此看来原来与贪吃台前贡品的小鬼也没什么两样。
美酒美姬侍奉着,金银珠宝孝敬着,就算是活阎王在世,也保管被伺候得舒舒服服。
如此思量着,他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就要站起身来。
大约是先前吓得狠了,起身的时候膝盖一软又狠狠跌在洇湿的地上,好不狼狈。
他像是不在意似的抹了抹脸上沾到的脏污,忍着疼躬着身子引着贵人往县衙走。
殊不知他这美梦倒是做得好,解无咎看他的目光已如瞧尸体一般恶嫌。
更不知方才这一抹更加显得脸上可笑又恶心。
解无咎随手将手中绳索丢给李胥,冷冷开口:“吴世良。”
“下官在。您有何吩咐?哪怕刀山火海,下官万死不辞。”
他这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看得解无咎发笑:“倒也不必急着表忠心。只是本王此行不宜向外人透露。”
“您的意思是……”吴世良小心揣度着。
“我只不过是京城来的药材商,要在泽孟做点生意罢了。”他手一招,手下人适时给吴世良递上了名帖。
吴世良一看,立刻明白:“原来是姜老板!久仰久仰,我们泽孟最需要您这种远见卓识的当代陶朱公。”
“废话不必多说,往后你只管当好你的面子县令,其余不该插手别插手。若是让旁人知晓了……”
“明白明白。”
解无咎虽是这么说,一路上吴世良为讨好解无咎,依旧是马屁拍尽,挖空心思。
解无咎也懒得再制止,只当做是看笑话。
这边是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去县衙,另一边高缪得了令驱车就往江家医馆赶。
江蓠刚到自家医馆门口,正要进门,被身后人叫住。
“江小姐请留步。”
她回头,正是那个文人模样的车队领头。
“江小姐,这是您要的药材。”
江蓠看着这几车药材,认真提议道:“不如将药材放在济善堂?济善堂地儿大。这么多药材要全堆我家医馆,那恐怕连下脚的地都没了。”
“也成。不过还请江小姐带路。”
江蓠奇怪,这姜老板不是同钱伯伯做生意么,怎的他手下连济善堂的路都不会走?
她心中虽是这么想,却也没多说,走在前头给人带路。
“江小姐不如来这坐着,省得走两步路。”他指指马车上一块可坐人的横板。
她谢绝:“不用了,总共也没几步脚程,多谢您的美意。”
高缪也没勉强,只带着车队缓缓跟在她身后。
于是乎,泽孟街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江蓠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五架驮着装药材箱子的大马车,仿佛她就是车队的主人。
她虽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他们路过济善堂的时候,正巧碰上了要向派人去城门口打听情况的钱成益。
“我还担心你去这么久还不回来有没有出事……”钱成益见她身后这般架势,肃然起敬,“这是……以一挑孙诘一众兵卒,成功夺得药材归?”
“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江蓠摆手。
钱成益只当她是谦虚。
“反正不是我。算了,待会再跟你说。”钱成益这人认死理,辩解起来可烦,江蓠懒得多费口舌,干脆放弃,“这些药材就先放在你这边吧。实在太多了,我家医馆放不下。”
“成。”钱成益同意,立马就招呼着卸货。
“我的药呢?”她伸头往店里瞧。
“那儿。”钱成益一指火台子上的碗,“温着,你回来得正好。”
“谢了。”江蓠端起一饮而尽,“你们先卸着,我回去与父亲商讨一下方子的问题。”
谁知她刚进门就险些与急急忙忙端着水要去后院的江母撞个满怀。
“娘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哎呀,你哥哥他恐怕也染上疫病了,上吐下泻的,身子突然烧得跟火炉一样。”两个孩子都染了病,江母别提有多揪心了。
江蓠冲进隔间,只见江决病恹恹地躺着,一查,果然也是疫病。
“爹呢?”
“他偷偷出去给人瞧病了。”
果然父女连心。江蓠暗暗道,不让女儿出去,自己反倒是去了。
江决烧得厉害,实在等不得,她火速写了张方子往外跑。
“你写张方子去哪?”江母问。
江蓠:“济善堂。”
“不是说城里已经没有药材了吗?”
“刚到了一批!”
*
“你先把这个喝了,能好受点。”江蓠把药端给江决,“目前验证过确切能让症状轻缓些的只有这个方子。”
“你自己试的药呢?”江决问。
“上回的不是试过了,效果不佳还伤身。”江蓠顿了顿,“不过虽然伤身,我却发现自己的病确实有所好转,只是不知是自己在恢复还是什么的。”
“所以你今晨是不是又去济善堂试新药了?”
被他猜中了。
江蓠有些心虚:“嗯……”
“那你给我试。”江决推开她端到自己面前的药,“给我试了就知道你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万一用药又不妥怎么办,不能那你的命开玩笑。”
“所以就能那你的命开玩笑了?”江决反诘,“疫病当年,我的小妹甘愿以身冒险试药,我这个做哥哥的却躲在后头,这像什么话。”
“你别这样说,这不一样。”
“有何不同?”
江蓠被问住。
她再次仔仔细细给江决诊察了一遍,问道:“你真要试药?”
“真的。”
江决表情认真得她有些不习惯,终究还是妥协:“好吧……我去给你换。”
江蓠出了隔间,江母进来看到他一旁放着的药碗:“怎么不喝?”
“有些烫口,等放凉一会再喝。”江决随口扯了个谎。
*
一行人到了县衙。
衙前差役的看到长官如此形容狼狈,赶紧上前扶住:“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小的带您去换身衣裳。”
又见身后人“趾高气扬”,甚觉诧异,正要大喝一声。
吴世良连忙拉住:“这可是贵客,休要怠慢。好好招待姜老板。”
“哎哟,多谢大人提点。”差役忙变了脸色,“姜老板,您也里边请。”
吴世良洗了脸换好衣裳,领着解无咎游览了一圈后,设下宴席款待众人。
他端着酒杯,笑眯眯地嘱咐手下:“往后姜老板若是有什么吩咐你们尽管去办,千万不容有失。”
“是是是。”他底下人以为解无咎又是那边来的人,十分理解,“我等先敬姜老板一杯。”
席上不乏各类山珍野味,陈年佳酿,显然超出了吴世良身为一个县令所能享有的待遇。
解无咎兴致缺缺,点点头,没饮酒也没动筷子。
吴世良见状,赶紧召歌舞,却得知数个声伎皆病倒,怒从心起,却又碍于解无咎在场难以发作,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赔罪。
“既如此,我便不扰吴大人雅兴了。府上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告辞。”
“姜老板慢走。”
“大人,孙大人回来了,只是他伤重起不得身,喊您去一趟。”
这不去不知道,一瞧真是被孙诘的脸吓一跳。本就血肉模糊的脸糊着尘土砂砾,怕是再也恢复不成原来的模样了。解无咎下手真狠,这要是自己……吴世良不由得冒出几滴冷汗。
孙诘看他这打扮得板板正正的模样:“你这是……”
吴世良抱怨道:“这尊大佛真难伺候。”可当着解无咎的面他又敢怒不敢言,憋屈得很。
“你真以为自己好吃好喝地伺候人家能放过我们?”
“官场上嘛,谁都一样。”吴世良擦擦汗。
“那好,就算解无咎能放过你,那边……你能有好果子吃?”
“你什么意思?”
“那边最恨叛主之人。”孙诘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解无咎迟早会走,他一走,谁护着你?”
吴世良慌了:“那你说,怎么办?”
“之前祈神节杀钱仁的那几个,就是解无咎派人抓的。我那时觉得他不简单,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打探,查到他手下至多二十几人。”
“你是说……”
“我们手下的兵除去染病的有一百多人。”
“你疯了?”吴世良一估计,确实很有胜算。只是他还是顾虑,毕竟要杀的是当朝圣上的亲弟弟。
“如果这件事成了,那边定然高兴,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不会有。”
“那要是败了……”
“不能失败。”
“那……行。”
二人密谋着大事,却是不知两人一字一句都被原原本本地写成密报呈在解无咎案前。
当晚,赵牧便悄无声息地出手绑了吴世良、孙诘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