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

    “有何办法?”

    “姜老板,你怎么在这?”江蓠十分意外地望着突然出现在病坊门口的解无咎。

    男人难得开口解释:“过来看看而已。”

    跟在身后的李胥讶异地一挑眉,或许自家主子今日心情不错?

    江蓠很是理解,毕竟像姜老板这样心怀仁义的大商人,支援了泽孟如此多的药材,还能劝一意孤行的县官改变主意,如此大德大才之人,关心病坊的运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是便将方才与父亲的探讨简要概括了一下说与他听。

    既然怀疑大家是吃了什么东西而染上的疫病,要想确证这一想法,需要至少弄明白两点。

    一是此疫会否经由其他途径染上?譬如像其他人所言那样是受山野邪气所侵而致。

    二是即便如她所言是病从口入,又是经由何种食水?

    哪怕是一个人这一日之内可能触及碰食的东西便难以总计,更何况此次瘟疫波及的不止泽孟一县,更有周乐、秧渠……所涉人数之多,范围之广,若要逐个查问,远不是她一个小女子力所能及的。

    解无咎在心中盘算一圈,自己所带的悬鉴司使已各有其职,还要维护西南安定,照护无人看管的田地,稳住米粮物价,提防内外作乱,实在无暇他顾。

    他自然不会将这些说出口,只是语带疑问:“你只身一人?”

    “大伙都很忙,这件事只能我抽空做。”能多查一点是一点。

    她的设想确实有些天真,但似乎也只有如此。

    李胥提了个建议:“不若如此,江姑娘你与一位出诊的大夫交换职责。他留在病坊坐诊,你在出诊时顺便查问,过往已经诊治过的不必重复再问,以免来往奔波多增疲劳。”

    “那岂不是有很多人都问不到?”江蓠反问。

    “我手下的高缪亦懂医药,待他忙完可来帮你。”解无咎发话。

    “说的也在理。”江蓠稍作思考,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说罢,她又笑眯眯地道谢:“多谢二位!”

    “嗯。”解无咎眸光在她因尚未痊愈又添辛劳而发白的嘴唇上停留片刻,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江姑娘客气了。”李胥作揖。

    *

    四处奔走似乎是江蓠的宿命。

    小时候跟着父亲四处云游行医,在泽孟安家后一边要顾着给乡亲们看诊一边要挑日子上山采药。如今虽在病中,但有更多的人需要她,她要去各家给行动不便的病患看诊。

    这日,村西头的人家病得不行了没人照顾,她想法子搞了个板车要给人拖到病坊去。早上才下过雨,路上湿滑泥泞,她这一病亏损许多力气不如从前,拉着车很是费力,不小心跌了两跤。亏得她眼尖,路上还正好瞧见姜老板和两个伙计往山里去。

    忍不住提醒一句:“姜老板上山去?这时候山上蛇多要多小心,树上挂的地上藏的,任谁被咬一口都受罪。”

    解无咎本没多留意她,这番才回头看到她这个小泥人。脸上身上都是泥水,小小的身板拖着一个大板车,看起来十分艰难。

    “嗯。”他淡淡点头,眸子里有什么在闪动。

    李胥察觉,低声提醒:“主子。”

    解无咎敛了神色,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么几日下来,江蓠对瘟疫的情况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其中尤为奇怪的一点是,这波瘟疫,他们村和附近几个,几乎家家中招,情况比别地严重得多得多。反倒是镇上得病的少。

    她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是又碍于个中关窍尚不通达无法弄清事情的完全面貌。

    就像明明只隔着一层窗纸,却找不到东西捅破。

    傍晚,她提着药箱回城里,老远就见着铁叔扛着家伙往家里走,打了声招呼。

    “铁叔刚从地里回来吗?”

    “这不,还有一个多月要收了,不日日看着哪里放得了心。”本来他也是早早病倒的,至今也没有好全,但是他实在放心不下自己几方田地,强撑着也要回家干活。现在又帮着左邻右舍看田地,一天下来筋疲力竭。

    “真是辛苦。”

    “欸,小菩萨这讲的什么话,要说整个泽孟最辛苦的,除了你谁能当第一。”

    “您可真是折煞我了。”

    “你这是……要去给哪家看?”

    “我刚从钱婆婆那来,她一个人在屋里头也没个人照顾的。”

    “咦,那你晓得老金他们家的情况不?”

    “金伯怎么了?小妹从病坊回去的时候人还可以啊。”

    “啊我还以为你是来瞧他家的?他家幺儿昨个人就没了!”他痛苦地摇头叹气,“惨呐……”

    “什么!”江蓠被惊得瞪大眼睛,拔腿就往村口金家跑,“我去看看。”

    都怪她疏忽,竟不知金伯家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她一进门,就看到金婶趴在地上,满屋狼藉,身子尚有余温,一探却已没了气息。

    她暗道不妙,四处寻找:“金伯!金伯!你在哪里?”

    寻了半天才在水槽边看到已经病得虚脱的金伯。

    他口渴得厉害,颤颤巍巍地想从桶里舀碗水吃,刚一起身便眼前发黑,猛地栽在地上。

    江蓠见状,赶紧上前扶起让他坐靠在墙角:“您歇着,我来我来。”

    幸而金伯手里的碗是恰巧落在了桶里才没砸在地上碎成几块,江蓠捞起碗,乘了一点水端着准备喂他,却看到桶中的水面漂着一些灰尘渣滓,看起来很是不洁。

    “金伯,这些水是什么时候打的?”

    “还是……还是上回……给你摘……摘……”老人家喉咙干哑,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好好好我明白了,您慢慢地,缓缓气。”江蓠端着手里的水,有些犹疑不定,“这段时间你们一直都是喝的这桶水吗?”

    “嗯……嗯……”金伯昏昏沉沉地点头。

    “您稍等,我去给您打点井水,很快的。”江蓠动作麻利,很快端来一碗干净的水喂金伯喝下。

    先前她还说金伯家只有金小妹染了病,如今他们一家子都没能逃过瘟疫。而巧的是她也是吃过用这桶水洗过的果子的。这桶水看起来又不甚干净的样子……

    “这桶水……是哪里的?”她眼皮一跳,直觉这水有问题,“河里的吗?”

    “是……”

    “好……”她甚至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

    事情有了眉目,她得立刻赶回去告诉父亲和姜老板。简单收好金婶和金小妹的尸首,她还要背着金伯去病坊。

    哪知刚费劲将人背出门,迎面又碰上铁叔:“我想着你这要不要帮忙就来瞧瞧。”

    见她扛起一个身形比她大得多的男人,他还是有点心疼,虽是邻居,但就跟自家姑娘似的。

    “你这是要自己背他去城里?这么长一段路,就你一个姑娘这怎么成?给我我来。”

    “您这要去城里的话回来就很晚了……”

    “没事,大伙都是一家人,有难大家帮,应该的。”

    “好。”江蓠弯腰下蹲把金伯放下,“小心。”

    “给我吧。”头顶冷不丁冒出一道冷淡的男声。

    江蓠疑惑抬头:“姜老板?”

    “嗯。”他还是那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却曲腿做好了背人的准备。

    “哦……好。”

    鬼使神差的,她把人交给了解无咎。

    “你可以回去了。”男人语气平平,口吻略显生硬,像是在克制什么。

    “你能行嘛?”铁叔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肯定比不上自己从小干粗活。

    男人不置可否,只问江蓠:“走不走?”

    “好。”她答应,“铁叔您放心回去休息吧。”

    铁叔嘴上应着,回家路上一步三回头,确定了这个什么姜老板背人一点问题都没有才放下心来。

    一路上江蓠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他安安静静地听着,每当江蓠讲着讲着以为他没听时,他又会适时地点头或者答应一两声,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一男一女在回城里的小道上走着,从日薄西山走到月色朦胧。

    终于到了病坊,江蓠招呼着给金伯熬药。

    解无咎放下人,一直在边上站了许久,直到她忙完。

    江蓠洗完手,随手用写过的纸折了朵金泽花递给他:“再次多谢姜老板!”

    “不必客气。”

    这时,赵牧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不识趣地打破氛围:“主子您忽然哪去了,可叫弟兄们好找。”

    解无咎剜他一眼,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嘴。

    差点忘了!

    “姜老板您稍等。”江蓠一溜烟地跑出去,过会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从怀里摸出两支,双手奉上:“这是剩下的,这个蜡烛看起来很名贵,虽然只剩两根,还是该物归原主比较好。”

    两支蜡烛静静地躺在她并拢托起的手掌上。

    解无咎本想说不用还,但不知怎的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蜡烛,指尖轻轻擦过少女的掌心。

    江蓠觉得有点痒,手轻微抖了抖。

    解无咎动作几乎微不可察地停滞一瞬,不动声色的接过蜡烛,拇指轻微摩挲,蜡制的柱体表面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怀中的余温。

    他微微垂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这双虎口、关节处都布着薄茧的手,却发现她右手食指尖起了几个小水泡,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蜡烛,眉间微蹙。蜡烛被向后一扔,赵牧稳稳接住。

    赵牧以为主子这是要把蜡烛赏给自己,心里乐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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