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含苞待放》播出第三期，刚播至一半，吴歉就又被骂上了热搜。

    在剪辑师神奇的剪刀手里，谢雨掉链子这一事，完全有了新的前因后果：

    首先，前一天的小组分词，吴歉快速又强硬地推进分词，谢雨看起来似乎是赶鸭子上架，选到了副词的高潮；然后，是那天早上糟糕的排练，谢雨犹豫着提出换词，被吴歉一口回绝，表情依旧是冷冰冰的；再然后，就是谢雨尴尬地看着那一身难看的亮黄色短裙，而镜头旁边的吴歉，虽然是同色系，但分明漂亮很多；几个人接连离开后，镜头给了段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画面——背对着镜头的谢雨，埋着头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着，一看就知道在哭；发现谢雨失踪后，镜头放大了几个人的惊慌失措，以及吴歉一人的冷静，或者说，是冷漠；中间所有分词、重新安排，则被一刀剪没；最后，是谢雨哭得梨花带雨，而坐在对面的吴歉，漫不经心翘起二郎腿。

    吴歉差点直接砸了电视。

    小助理，成明，在一旁赶紧劝道：“别生气，别生气，让安娜去打听打听……”

    一个小时后，安娜打听出了结果：还是高灿。

    “可是明明，”吴歉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像个傻子，“明明她一直在夸我。”

    “她故意的呗。她看起来大咧咧的，看起来把小聪明都摆在了明面上，但实际上心里清楚着呢，”安娜一语点破道，“这个节目还有赵灵灵，还有连清，如果你再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夜里，农村自建房的露天阳台，吴歉坐在小马扎上，沉默地吹着夜风。

    成明还没走，她今天来，也是为了陪看节目，先前吴歉说过这一期发生的主要事情，她们都以为，这是个逆风翻盘的绝佳机会。

    哪里知道……

    她搓搓手，犹豫很久后才从客厅迈到阳台，拿了个小马扎，一屁股坐在吴歉旁边。

    “不如，我给你说说我的烦恼吧！”

    吴歉觑她一眼：“你怎么还没走？”

    “我怕你想不开。”小助理回得特别诚恳。

    “……你想太多了。”吴歉又转头看着前方那一片空旷的荒地，“你滚吧，以后不要再来陪我看节目。”

    成明从小就是个热心的孩子，一看这人开始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立刻自动开启了热脸贴冷屁股模式。

    “别啊，别啊，我跟你说八卦啊，可好玩了。”成明生怕这人张嘴又说出一个滚字，立刻加快了嘴皮子，“你知道闻天传媒吧，就是娱乐圈最大的影视公司，最近听说老大和老二在争……”

    “滚。”

    靠，还是说慢了点……

    但是成明还是不死心，又换了个话题接着说，“安娜其实非常开心你被骂……”

    吴歉忽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盯着她。

    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啊……成明眨眨眼，又换了下一个：“我跟别的明星那几天，跑了好些饭局呢，好可怕，娱乐圈真的好可怕……”

    吴歉无奈抚额，自己开口：“上一个话题。”

    “啊？哦，”成明挠挠头，回到安娜，“安娜希望你走黑红路线，所以现在骂的越多，她越开心。要不今天晚上她怎么都一点不急的。”

    对方露出了明显疑惑的表情，成明以为吴歉要问，她怎么发现的？安娜后续又打算怎么办？

    结果，没想到吴歉张嘴就是一句：

    “什么是黑红？”

    “……”成明有时候也觉得，吴歉可能根本不适合逐梦演艺圈。

    等到她做了一下名词解释后，吴歉才明白过来。

    “那我要是黑透底了，她要怎么洗白我呢?”

    成明又不自觉捏着手，表情一言难尽起来。

    吴歉察言观色，问道：“你是要上厕所吗?”

    “……不是，”成明重重叹口气，“不是，哎，我老实跟你说吧，凭借我这么多天的观察，聪明如我，”

    吴歉皱起眉头，质疑的意味非常明显，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和聪明没什么关系啊。

    成明决定对这样的质疑视而不见，继续说下去，“我觉得安娜根本没有想过要洗白你。她需要你火，需要你有热度，现在有合同限制着，等到节目录制一结束，便会立刻给你接商务，接通告，让你开始挣钱。至于你被骂不被骂的，她其实根本不在乎！”

    她劈里啪啦一通说完，自以为站在正义的一端揭示了安娜的丑恶嘴脸，哪知道吴歉的反应却是——

    “这样啊，那我现在就退出节目，我现在就想出去挣钱。”吴歉竟然笑了出来，“真是的，黄安娜也不早说！”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成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人生价值的实现，到二三顶流明星之荒唐事，从商务资源到各路综艺通告的假象，才终于劝下了摩拳擦掌要退赛的吴歉。

    “要挣，就挣笔大的！”

    成明信誓旦旦一握拳，就给吴歉画了好大一个饼。

    吴歉一瞬间发现，成明还真的有点子智慧在身上，这大饼，她还真笑纳了。

    不过放长线归放长线，吴歉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在综艺这条赛道上继续走下去。

    田忌赛马，才能逐射千金。综艺简直就是全方位暴露她的缺陷，她得想法子，再找机会演戏才对。

    .

    第二天，上海外滩一家沿江的西餐厅。

    吴歉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走入里面的一间包厢。

    门刚被推开，原本沉默地望着江景的高飞，眼睛忽地亮了：“歉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真的人模人样的。”

    服务生拉开其中一个座椅，便略弯着腰退了出去。

    “废什么话，”吴歉坐了下去，“不是你说要穿好看点的吗？”

    她还特意去找了小甜文，借了一身黑色经典款小礼裙。裙子将她腰肢勾得极细，小甜文那双巧手又将她一头长发挽成一个温柔精致的低簪发，整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典雅的味道。

    “好看，好看，确实好看。”高飞赞不绝口。

    “那个副导演呢？怎么还没来。”

    “说堵车了，马上到。”

    她想拍戏，于是昨天高飞通过各种关系，辗转帮她联系上了一个副导演，还是一部大戏的副导演——《寻梦》。

    那是前几年凭借处女作爆火的导演的第二部作品，团队原班人马，正在筹备过程中，非常引人注目。

    吴歉和成明之前曾梳理过市面上待开机的好项目，寻梦就在其中，并且名类前茅，她也给寻梦投过简历，石沉大海就是了。

    这年头，请人帮忙自然要先吃一顿饭。

    趁着那位副导演还没来，高飞细细叮嘱道：“等会你就说你酒精过敏，千万别嫌烦就开始喝酒，自己一喝就必须得敬酒，你躲不过去的；见到人也要笑笑，别像现在这样，千万别生气，别动不动就冷脸，也别说太多话，你那张嘴是吐不出什么好话的。”

    “……”

    “就当个花瓶，哑巴花瓶，”高飞从桌下突然拿出来一个精致的礼袋，“结束了把这个东西记得给他，带笑给，说这是你的一点心意。”

    吴歉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尽可知的logo，“送这么贵的礼，”她有些不情愿地藏在自己这边的桌布下，“多少钱，我给你。”

    “拉倒吧。”

    高飞时常在外面被人这样评价——“你看起来不像个上海人，”这在社交场合绝对是一个褒义词。

    不过，这不是因为他一米八五的大高个，也不是因为他看起来有些粗糙的举止，实在是因为，他不抠门。

    某种程度上，他更像是个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地方浸润下的北方男人，即使是朋友自己要请客送礼，他也会热心张罗、熟稔垫钱，把朋友所有的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

    “谢了。”吴掐真诚道谢，小鹿般的眼睛亮晶晶的。

    “哎拉倒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高飞挥挥手，表示不用和哥矫情，“江湖细言，说副导演很儒雅的，一心研究周易，不像是一般的剧组人。等会你也和他说说你看过的那些书，哪些晦涩说哪些，百年孤独啊红楼梦，这些就别说了，不够高级。”

    “……成。”

    然而，当那位品味高级的副导演，进包间之后盯着吴歉的胸口，毫无顾忌地盯了半分钟，就差直接流哈喇子后，高飞算是明白了，原来江湖戏言还真就是戏言。

    “你忍着点，生态就是这样，”趁着副导演点菜的功夫，高飞悄悄拉过吴歉，在她耳边轻轻说，“等会什么事都别出声，我替你做。”

    吴歉只能默默点点头，自动忽视了那束始终冒犯的恶心目光。

    高飞确实替她做了一切。

    敬酒的是他，挡酒的也是他，各种谈笑拉近关系的是他。

    “吴歉，哈哈，是吧，她怎么不大说话啊？”那位副导演，说到一半，又色迷迷地看向低头切牛排的吴歉。

    “李哥，你不知道，她就这副德行，虽然戏演的好，但是在外特别害羞 ，”高飞长袖善舞，又起身为他倒上一杯酒，毫无痕迹地移开话题，“咱俩今天红酒楞是喝成了白的啊，李哥，你可不能躲啊，我听说你可是海量，来，喝！”

    副导演身上的酒气都快喷出来了，喘着粗气笑：“哈哈哈你小子，我哪有你海量，我都快站不稳了，我看你还是清醒得很呐……”

    “我装的啊。”

    “哈哈哈哈哈哈，导演演戏也挺好啊！”

    “那可不，现在演员演的跟屎一样，我演技不好一点，怎么把戏导下去。”

    “哈哈哈哈。”

    高飞是正儿八经编导科班出生，跟他师傅——一个戏剧学院的教授关系很好，虽然他半路出家去组了乐队，但是老教授仍然从几年前就在给他倾力铺路，如今正在以导演的身份，拍摄自己的处女作，一部悬疑风格的网剧。

    “不过你看过《和月》不，就这位拍的，她演的可不差。”

    “呦真的呀。”副导演看向吴歉的眼睛第一次不是赤裸裸的打量。

    吴歉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正对着副导演。

    “不错，不错，”副导演连连点着头，“长得真不赖啊，我都不知道你手里还有这种好货呢。”

    好货……吴歉努力维持着嘴角笑容不变。

    高飞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手上最好的，我自己那破网剧都没舍得用。”

    实际上是网剧的投资人塞了个女主进来，又指明了不要出现比女主更精彩的其余任何女性角色，他才没让吴歉过来演。

    “成，成……吴歉，我记住了……”副导演又暧昧地瞧一眼吴歉，又拿起酒杯，和高飞豪气万丈地来了几轮。

    男人酒多之后，说起话来更不堪入耳，吹嘘上过的女人，吹嘘各种投资，连现在人设是精于世故的新导演高飞，都好几次忍不住看了看手机时间。

    吴歉更不用说，就差把我要走挂在脸上了。

    终于，三个小时后，高飞觉得差不多够了，他搭起副导演的半边肩膀，将半瘫不瘫的他拉起来，一副哥俩好的表情，“老李啊，你可多了啊，我扶着你，走，”等到最后才把这一顿的目的说出来，“你手上的那个大项目，寻梦，你帮我们吴歉多留心点。那样的大制作啊，啥角色都是她的荣幸。”

    “放，”副导演拍拍自己胸口，酒气熏得连高飞一躲，“放心，老弟，你的事，就是哥，哥的事。女主，女主给她！”

    “哈哈，你别趁醉给我在这胡说八道啊，女主她可配不上，女配就成。”高飞看一眼吴歉，招招手。

    吴歉立刻把那礼物拿了出来，走向两人，又重新摆出笑容,“李导演，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呦，”副导演迷醉的眼终于睁开了一丝缝隙，也不知道是看东西，还是看人，突然露出了一声笑，“还挺上道啊。”

    他接过东西，同时也一把抓过吴歉的手，将之搂入怀中。

    吴歉浑身一僵，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高飞便立刻挪动两步，扶着吴歉肩膀将她拉了出来。

    他还是笑着的：“老李，都说了我这朋友害羞，不是那些人，我准备好了，去楼上吧。”

    “哈哈，”副导演伸出舌头露骨地舔了舔唇，分明又扫过一次吴歉的全脸，“你，你这是一条龙服务啊。”

    “那可不，不让老哥尽兴怎么行？老哥，来，我送你上去。”

    高飞回头对着吴歉使了个眼色，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便扶着那色鬼上去顶楼的包间。

    “靠。”

    安静的包厢中，吴歉吐出一声国粹，随后她走向包厢的小卫生间，将水开到最大，对着自己刚刚被碰的那双胳膊冲了起来。

    哪里知道，洗到一半，身后突然多了个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她刚一回头，便被一个人冲上来抱住。

    “小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