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盈

    动身离开灵州城的时候,澹台师秀一直送他俩到城外三十里的长亭。

    眼见不能再相送,澹台师秀说道:“子厚,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盼夫蒙令洪再来时,能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若是如此,来日我再去安庆与你和礼相聚。”他顿了顿,说道:“拈花落剑的事情……”

    封之信不等他说完,向他一拱手:“庭芝放心,我定会尽我所能保全她。”澹台师秀举手欲谢,封之信一按他手,略一摇头:“不必。”

    告别了澹台师秀,封之信和亓官初雪二人向着安庆的方向走,却并不着急赶路,一路游山玩水,所行所到之处,她拉着他遍寻美食,每一次封之信尝到什么美味之物,亓官初雪总会想方设法的把做法问来,让封之信为她记在纸上,只待回到封府一一为他做来吃,这样,他想吃什么便可吃到什么。

    封之信笑问:“我在你心中,便是吃货吗?”

    潸潸笑道:“我不能帮你上战场杀敌,不能替你分担繁重的工作,不能在你危难时保护你,我所能为你做的,也不过就是让你吃得舒心这一点而已,自然要尽心认真做好。”

    封之信听着她的话,专注的看着她,忽然问:“若是你有机会呢?”

    潸潸一愣,问:“有什么机会?”

    封之信道:“有机会与我上战场杀敌,分担我的工作,甚至保护我,你会怎么做?”

    她想了想,回答:“若能如此,那该多好,我呀,定会与你并肩进退,前后左右的保护你,帮你完成所有你想做的事,让你再也不受一点伤。”

    封之信闻言大笑:“原来我在你心中,不是吃货,竟是个小孩子。”

    潸潸奇道:“有何不同吗?夫妻与母子不都是一样的至亲吗?你母亲和娘亲待你怎样,我就想加倍对你怎样,若是我以后生个娃儿,在我心中,自然也是不及你的……”她说完脸一红,忽然想到自己很可能没有以后了,脸色骤然变暗。

    封之信看在眼里,问:“怎么了?”

    潸潸答道:“少爷,我终归不过是一个灶房的丫鬟,回府以后,你还是莫将你我的事向老爷提起了,只要我知你心中有我,便足够了。”

    封之信见她眼中一股淡淡的忧伤,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阴霾,将她明媚如阳的一个人,都映衬得暗淡无光,说道:“这件事,我自有思量。”

    潸潸抬头看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她移开目光,转头向岸上看去。

    两人正泛舟在洛茵河上,一路向着安庆慢慢行舟,船夫忽然轻轻唱起一首歌谣:“蟋蟀在堂,役车其休。今我不乐,日月其慆。无以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亓官初雪听着这歌,看向封之信,百姓的心声,道出了朝堂的不作为,她想看看封之信听了会如何做想,哪知一抬头,正好对上封之信的目光,他原来竟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

    入夜,两人住店时,仍是同住一个房间。

    亓官初雪并没有再穿男仆的服装,本欲单住。但每一次,封之信都会直接对店家说道:“给我夫妇二人预备一个房间。”

    入睡时,和来时一样,她睡床,他睡地,只是地铺挨着她很近,仿佛怕她半夜化作鸟儿,飞走一般。

    两人走得很慢,明明一天可以走完的路程,封之信却要分三天走。

    亓官初雪便陪着他,走走停停,看山川大河,又看小溪山丘,看人来人往,又看世间百态。渐渐的,她就觉自己那颗仿佛团皱在一处的心,慢慢展开,铺平,回归了原处,她甚至在想,其实,就这样将“拈花落剑”藏起来,从此以后,只做丫鬟潸潸,或许也不是不可以。

    每念及此,阿鬼那颗仅存的眼球,便会出现在她脑中,眨巴一下,又眨巴一下,仿佛在提醒她,师恩如山海。

    这天一大清早,封之信便出门了。

    亓官初雪将行囊收拾妥当,便静静在屋中等着。她知封之信每到一处,都要亲自去当地翊卫司查访,也没在意,等了一会还不见他归来,便站在客栈门口去等他。

    她看了看客栈附近的几个路人,她拿眼一扫,便知是翊卫司的翊卫乔装打扮的,几人目光时不时向着自己看过来,看来是在封之信离开时,被派来保护自己的。

    没一会,便见封之信大步流星走了回来,他见潸潸轻轻倚靠在栏杆上,淡淡几缕秀发被风一吹而起,就这么岁月静好的等着他,他向她一笑,快步走近。

    潸潸见他此时怀中多了一“物”,不解的看着他,问:“这是?”

    封之信看了看怀中圆头圆脑的土狗,抚摸了两下,放进她怀里,说道:“一路跟着我,我便收了它,你来起个名字,此后,便让它一直陪着咱们吧。”

    潸潸和土狗对视了一会,土狗圆圆的眼睛望着她,不叫也不动,仿佛很喜欢趴在她身上取暖。

    忽的,她又想起那一晚,封之信为了救一只小奶猫,给了她逃走的机会,“扑哧”一笑:“就叫,‘不语’吧。”

    封之信笑道:“不语?你别说,它一路跟着我,确实不曾叫过一声。”他又对着“不语”说道:“不语,从今往后,这位便是你的聘主,可要好生听话。”

    潸潸不禁又是一笑:“你猜它听不听的懂你说话?”

    二人一狗离了客栈登了船,继续赶路。

    封之信站在船头见黛山浅浅,江水粼粼,风光正好,便自怀中摸出小玉笛轻轻吹起。笛声起时忧郁低沉,轻声细小,随着节奏渐起,笛声经过几个转折起落,骤然开朗,每一声笛音好似化作了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在田间巷陌轻跑跳跃,忽的又似化成青烟,直上云霄,见到天空之广阔,山河之雄壮,便又化做了飘雅的仙鹤,仿佛再也不愿回落凡尘一般,盘旋在自由自在的天地间,脱去俗念,自此不为红尘烦事所扰。

    亓官初雪和不语便静静坐在他身后听着。

    她看着封之信一曲吹闭,心道,原来他是想当仙鹤?

    封之信走回她身边,坐下问道:“这次可听出了什么笛外之音?”

    她想起上一次封之信吹笛,自己简直把对他的爱慕表露无遗,尴尬一笑:“你不想做官,想当一只仙鹤。”

    封之信笑道:“凡事到你嘴里,便没了意境。不错,这一次,吹的是仙鹤,却不是一只。”

    潸潸轻轻摇头:“不对不对,就是一只。”

    封之信笑道:“明明是两只。”

    潸潸奇道:“可是我只听到一只?”

    封之信点点头:“另一只,还未发声。”

    潸潸刚想问他“未发声”是何意,忽然,就听岸上一阵喧哗,似有女子惊呼,紧跟着,有人大喊救命。

    亓官初雪和封之信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岸上,船速不快,就见几个大汉说着宛剌语,正与两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推搡拉扯。其中一个身形略高,另一个身形略矮,正拚力护着高个子的书生。

    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二人是扮了男装出门的女子,尤其那矮个的,身材丰盈,女子的特质又岂是一套男装就能遮得住的。

    两人被几个大汉团团围住,矮个女子被两个大汉揪住了衣袖,她情急中也顾不得穿着男儿装,娇声大呼救命。

    几个大汉哈哈笑着,其中一个上前捏了一把那高个“书生”的脸蛋,她气的挥手欲打,却被那摸脸的大汉一把抓住了右手,动弹不得。

    亓官初雪见状,下意识手微一动,就想去摸峥嵘箭。

    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得向着岸上一指,对封之信说道:“少爷,那里,快。”

    洛茵河并不甚宽。

    封之信早已将手按在剑上,纵身一跃,从小舟上腾身而起,轻点着水面,几个起落便上了岸。

    他剑没出鞘,先是将抓住高个女子右手的大汉打倒在地,转瞬之间,又将剩下几个也打得起不了身,然后摸出怀中小笛轻吹,紧跟着就听不远处,也有笛声响起回应。没一会功夫,便有一队翊卫快速奔来,他们手眼身法奇快,转眼便将几个宛剌大汉五花大绑。

    亓官初雪的小舟此时也正好到了岸边。她提裙上岸,和几个翊卫打了个照面。

    翊卫们见了她,毕恭毕敬的一躬身。

    亓官初雪心中纳闷,这些翊卫来的时候一直当自己是空气,怎的往回走时,却忽然这么客气起来。

    就听一声惊呼,那矮个女子指着封之信说道:“是,是姑爷。”

    姑爷?

    亓官初雪转身看去,就见那矮个的女子圆滚滚的身材,圆圆的脸庞,正睁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又惊又喜的看着封之信。

    封之信低声和翊卫交代了几句,亓官初雪不敢在封之信身边运内力,自然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抓回去好好审一审,问一问附近还有多少宛剌人,再和上次在灵洲城外唯一抓住的黑衣人对一对供词,看看还有什么线索能挖。

    和封之信在一起日子久了,她觉得自己都有几分断案的能耐。

    封之信交代完毕,一队翊卫将几个宛剌大汉带走,经过亓官初雪身前时,几个翊卫又向她行了一礼。

    她心想,自己此时毕竟是丫鬟身份,便尴尬的还了一礼,转头看向封之信一脸不解。

    封之信向她一笑,点了点头,转身看向两个女子,他先行了一礼,说道:“在下翊卫司封之信,两位姑娘莫惊,刚才的几个宛剌人……”

    封之信客气的话还没说完,那矮个的女子忽然高声喊道:“小姐,小姐,真的是,是封姑爷。”

    封之信一愣,看着对方。

    那矮个女子推了推高个的女子,那女子红着脸轻轻一咳,书生一般向着封之信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在下……辛盈,我,我本是女子。”

    辛盈?

    亓官初雪就觉得这名字好熟悉,自己绝对在哪听过。

    忽的,她想起那一日在封长清的书房中,封长清说:“若我没能回来,就让子厚和盈盈成婚吧,好让他多帮你。”

    后来自己便悄悄去辛府查看,他家只有一个女儿,便叫辛盈,清瘦文雅,正是眼前这一女子。

    封之信愣了愣,问:“你是,辛叔父的女儿,辛盈?”

    辛盈点头:“正是。”

    丫鬟在一边赶紧说道:“太好了小姐,见到了姑爷,咱们就不用去灵洲城找他了……”

    辛盈喝道:“银泥!”

    封之信一惊,问:“你二人,这是要去灵洲城寻我?”

    辛盈脸又一红,支吾道:“不是,没有,我们是出来游历的。”

    丫鬟银泥撇撇嘴,说道:“封姑爷,小姐明明就是去寻你的。”

    辛盈又喊她:“银泥,闭嘴。”

    封之信看了看一旁的潸潸,见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转头问辛盈:“为何要寻我?”

    潸潸在封之信身边小声说道:“少爷,是不是找一处茗铺,坐下来聊?”

    封之信这才想起,几人就这么当街站着,大庭广众谈论她一个女儿家要去寻找自己的事,确实不妥,便说道:“咱们寻一家茗坊,坐下来说话。”

    亓官初雪回到船上,付了船钱,抱起不语,复又下船,见封之信就在岸边等着自己,辛盈则和银泥站在一边,不知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亓官初雪问:“少爷,我听他们叫你封姑爷?难道这位姑娘就是和你定亲之人?”

    封之信叹口气:“这次回安庆,我本欲解决此事,只是没想到忽然遇到她们主仆二人。潸潸,你莫生气,我只有幼时见过她一次,确实不相识的。”

    潸潸笑答:“我不生气。”

    封之信问:“当真?”

    潸潸点点头:“你忘了我之前与你说的话了吗?只要你心中有我便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封之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淡淡一点头。

    四人随意找了个茗铺坐下。

    潸潸给封之信烫茶具,封之信轻声说道:“小心烫。”

    潸潸冲他一笑。

    银泥见亓官初雪长得很美,穿着也高雅,封之信又如此关心她,不禁看了看小姐,问道:“封姑爷,这位是?”

    封之信回答:“这位是我的……”他话未说完,亓官初雪便抢着说道:“灶娘,我是少爷的灶娘,潸潸。”

    银泥“哦”了一声:“原来是灶娘。”

    封之信问:“你们二人刚才说欲到灵洲城寻我,这是为何?可是家父出了什么情况?”他心中正自奇怪,父亲若有事,也会派封凡封玉前来,没道理叫辛盈和婢女来寻自己。

    果然。

    辛盈摇了摇头。

    封之信问:“可是辛叔父有事找我?”若是辛昀京有事,也该当是通知父亲,一样会派封凡封玉前来,万万没有让两个女儿家出来寻找自己的道理。

    果然,辛盈又摇了摇头。

    银泥圆圆的嘴巴一张,说道:“哎呀,还是我来说吧。封姑爷……”

    封之信皱了皱眉:“这称呼……”

    辛盈瞪了丫鬟银泥一眼。

    银泥改口说道:“封大人,你有所不知,之前你为马伯顺那狗官当差,我家小姐气你不辨忠奸,是以才迟迟不愿嫁你。后来得知马伯顺被那个什么拈花落剑女侠给杀了,我家小姐拍手称快,听说你升任了总指挥史,我家小姐更是高兴,那时老爷就说两家很快便要为你二人举办婚仪,可小姐说要看看你做了总指挥史后,是不是个好官,之后你去了灵洲城,助那位澹台大人夺回了平洲城,安顿了当地的百姓,小姐这才真心同意嫁你。以前,只有我偷偷见过封姑……封大人你,我们此去灵洲城,便是小姐要亲眼见见你,与你同行一段路,亲自确认你的人品、德行,才好安心嫁你。”

    亓官初雪心道一声:好一个明善恶,有胆识,讲原则的姑娘。

    可惜,被自己捷足先登,抢走了封之信的心,不然他二人倒也是颇登对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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