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如镜

    王兆一侧脸上罩着一层薄纱。

    看来上次他的颜,毁得不轻。

    王兆向她上下打量一番,眼光留在她带着夜行面巾的脸上:“起初我还担心你不来,看来你和澹台师秀还真是伉俪情深。抓起来。”

    宫花护卫们得王兆命令,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剑,尽数向着亓官初雪攻来。

    一拥而上,又是一拥而上。

    亓官初雪心中默默骂了封之信三遍。她“影落”剑出,苦声配着剑法迎战。

    宫花护卫结阵进攻,火把明亮,剑法精妙,数十人对战亓官初雪一人,她如何占得到上风。

    她暗叹口气,看来圣人将王兆和王直自那能吸音的石屋中放出来了,今日十有八九,已难脱身。

    王兆冷眼观战,说道:“你明知道是有来无回,却还要来救人,和你那师父还真是相像。”

    亓官初雪心中一惊,心道:“难道阿鬼当时是为了救什么人,才落入了王兆手中?”

    她一招“招亡白骨”击退了一排宫花护卫的进攻,问道:“相像?说的你好似与阿鬼很熟稔一般?若真如此,你也一定是他的手下败将。”

    王兆将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嘘:“你也不必激将于我,关于你师父之死,你不用着急,很快,很快你就会知晓了。”

    她见王兆身旁站着一个绿衫绿袄之人,正是王直,今日形势只怕比上次来九垓之时更衰。她一边破着宫花护卫的剑阵,一边心中盘算着方位和距离,寻找着脱身的时机。

    盏茶的功夫,宫花护卫已死伤一半。

    王兆忽然提着燕翅拐跃入阵中,宫花护卫的剑阵立时变换形态,以王兆为中心,层层散开,形成了四面开花的阵型。

    王兆提着手中燕翅拐快速攻来,他见亓官初雪气息沉稳,出剑不紧不慢,仿佛根本没准备离开一般,说道:“又是救国,又是救人,看来,你是想像你那师父一样做个好人?但是好人不一定有好报,看看你师父的结局,又是何必。不如将那半本《鬼说物要》给了我,我放你一条生路,这花花世界,恋恋红尘,总会有你留恋之事吧。”

    亓官初雪闻言哈哈大笑:“好人?我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你说我想做个好人?当真是自以为是的脑袋。我且问你,是谁告诉你我手中有半本《鬼说物要》的?”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没有那半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王兆脸露阴沉之色,燕翅拐上力道凶狠,亓官初雪用“影落”剑抵挡,每每与他木拐相撞,都觉虎口生疼,整臂发酸。

    亓官初雪知道上一次,是因为自己毁了他的颜,王兆一时气急才想杀了自己,否则于他而言,最想要的是那半本日记,其次才是杀自己灭口。

    若自己声称有那半本日记,势必会被王兆抓住,关入木笼,各种严刑折磨,逼自己交出日记。倘若自己说根本没有那半本日记,王兆恐怕也不会信,因他内心深处迫切的渴望,但凡和《鬼说物要》能沾上关系的人和事,他都不会放过。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轻易杀了自己。

    然而,若被关入木笼受刑,那么自己的真面目必然示人,翊卫司见过潸潸的翊卫众多,到时众人都会知道,搅动江湖,杀人如麻的“拈花落剑”,竟然是翊卫司指挥使的婢女,只怕会连累封之信。

    看来今日,只有拼死一搏。

    不敌王兆,便是一死,也决计不可被他抓住。

    打定了主意,她心中忽觉释然。用一招“剜肝剖胆”档开王兆一拐,轻声笑道:“如我这样的人,死则死尔,何足道哉?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他不再言语,只是暗暗发力,燕翅拐被她舞动生风,转眼间已经带着宫花护卫的剑阵击出了数十招。

    亓官初雪浑身上下已满是肉烂露骨的伤痕,血溅夜行衣。

    又勉强接下王兆数十招,她已然无暇避过宫花护卫的进攻,剑尖数次穿身而过,但都避过了她要害。

    这是不能让她死,也不想让她活。

    王兆又几个重拐打将下来,冷冷说道:“上次你能脱险,纯属意外,今日澹台师秀已经被俘,礼也被我支开,不会有人来救你了,被关在那木笼中是何滋味,刚刚你已经亲自去看过,倒是正好。”

    眼看亓官初雪头发已经凌乱,身体开始踉跄,宫花护卫更是一排快过一排轮番攻来,她终于被打倒在地。

    可她又岂会就这样认输,几次欲持剑爬将起来。

    王兆趁此时一跃而起,用木拐重重击打在她后背上。

    她一口伤血喷出,人复又狠狠摔倒在地。鲜红的嘴,却笑的露出如雪的白牙:“其实想我死,何须如此费劲心思。”

    王兆一只脚踩在她背上,令她动弹不得:“你杀我众多同僚,又助那澹台师秀造反,三番几次坏我好事。我不光想你死,还要令你尊严扫地,输的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怎么样,你师父没有教你吧,这就是江湖。”

    亓官初雪明明五脏六腑都被王兆踩踏,只觉得千金的重量要将自己的胸腔压碎,但她却笑的更肆无忌惮,鲜红的口唇中发出轻松快意的声音:“错,有人说过,你是怎样,你的江湖就怎样。你是这等阴险毒辣,卑鄙凶残之辈,你才觉得江湖就是如此。在我看来,江湖如风,亦如云,看似变幻莫测,其实简单明了,要我说,江湖如镜,无物不照。”

    王兆冷哼一声,对着王直说道:“直儿,挑了她的手筋脚筋,看她以后如何动武,如何用剑,如何在江湖立足。”

    王直道了声“是”,走到亓官初雪身边,拔剑就欲朝她右手刺来。

    若再不能用剑,便等同于废掉了她一半武功。眼下想死死不了,想逃逃不掉,亓官初雪索性轻轻闭上双眼,心中反而生出一股反叛。

    就算手脚齐断。

    就算此生再也出不了木笼。

    就算尝尽天下酷刑。

    也偏不顺了你的意。

    她静待着冰凉的剑锋刺入她的右手。

    然而,忽然间——

    就听风中传来熟悉的暗器之声——

    紧跟着“铛”的一声,一物与王直的长剑相击,“哐啷”一声正掉在她眼前。

    亓官初雪向着那物看去,不由得呆住——

    这掉下来之物,居然是自己的峥嵘箭。

    峥嵘箭射来的方向,一人穿着黑色夜行衣轻轻落下。

    人未落地,剑已向着王直刺来。

    亓官初雪无法回头,心中却暗自吃惊。

    这世上能有她峥嵘箭的,明明只有一人。

    可是这人丝毫不会暗器之流。

    且从背后打斗之声听来,来者用剑而非用刀。

    那么会是谁?

    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快步走近,边走边拍手鼓掌,说道:“好一个江湖如镜,无物不照。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能胜物不伤。”

    是太子礼的声音。

    太子礼身后,有数十人的脚步声响,亓官初雪被王兆脚狠狠踩踏着,几乎无法呼吸,更无法回头,但她听得真切,除了太子礼,他身后之人各个都是武功不弱之辈。

    那么用峥嵘箭的人也是太子礼的手下?

    可是峥嵘箭他们是从何得来?

    黑衣人和王兆眨眼间已过数十招。

    听得出,黑衣人略胜一筹。

    王直用心对战,倒也勉勉强强打了个棋逢对手。

    太子礼走到王兆身前,端庄大方一站。

    王兆冷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不得已,慢慢将脚从亓官初雪的身上收回,站正身体,不情不愿向着太子礼行了一礼:“殿下,老奴给你请安了。老奴若没记错,你不是去了城外?”

    太子礼点点头:“兆父还真是关心阿礼,没错,我也是刚刚回城,就听说有刺客要自‘木笼’中劫囚,于是赶紧带着翊卫过来看看。”他向着身后一挥手,数十翊卫瞬间将宫花护卫们团团围住。

    没有了王兆的桎梏,亓官初雪慢慢爬起来,回身向那黑衣人看去,就见泛白的月光下,这人身形清瘦,手中长剑飞舞,她一眼便认出,正是“明湖”。

    原本她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顺着大小伤口汩汩的向外流着,可是一见“明湖”,一见那已经外翻的剑刃,和那招招必杀的《鬼门逆心剑》,她忽然觉得头脑也不发沉了,身上也不寒冷了,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扬。

    光明磊落,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封之信,居然会穿着夜行衣,来救她“拈花落剑”,还外翻了剑刃,逆使着他的剑法,这是不惜杀人也要救她。

    王兆指着亓官初雪说道:“殿下,此人意欲自‘木笼’中劫囚,已伤我守卫数十人,容老奴将她手脚筋挑断,关入木笼中,以正国法。”

    太子礼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亓官初雪:“自当自当。”他又侧头看了看也穿着夜行衣的封之信,问:“兆父,上一次是阿直假扮她的同伙,这一次这位……兆父又是派了何人,有何计划?”

    亓官初雪见太子礼说话时眼光有意无意向着自己脸上一扫,又向着封之信的方向一瞟。

    她旋即明白其意,用内力封住了伤口处的血流,提起一口真气,身体未站起,便向后一弹,跃至封之信身边,拼着剩下的力道,举剑一同攻向王直。

    王兆见王直被夹击,知道王直不是对手,刚欲加入战斗。

    太子礼脚步一动,拦在了他身前:“兆父,我看这刺客受伤不轻,阿直和那黑衣人,以二对一,绰绰有余,哪还用得着您老人家亲自动手。”他与王兆离的本近,此刻他脚步一动,数十个翊卫便随着他一动,迅速将他“护”了起来,也顺便将王兆“护”了起来。

    王兆瞥了一眼团团围住自己的翊卫,淡淡一笑。他若动手,这些人自然拦不住他,然而为了一个刺客就和太子礼翻脸,却不划算。

    亓官初雪撑着身上的伤,与封之信双剑合璧,王直不敌,很快便无力还手,封之信一脚将王直踹倒在地,一招“翻白浪”将王直前胸后背刺了个双面开花,趁他一时无法起身,抱住亓官初雪腰身,轻轻说了句:“走。”便腾身而起,两人运内力几个起落,已远离了凌苍塔,消失在一望无际的黑夜中。

    月色西沉,“白霜”依旧。

    亓官初雪只觉头发昏,身发冷,她知封之信带着她出了安庆,但奔出多远,已无法计算。

    又奔数里,她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封之信一把将她抱起,说道:“初雪,坚持住,很快就到了。”

    “去哪?”亓官初雪问。

    封之信答道:“从前阿鬼教我练武的院子。”

    原来阿鬼真的经常去教他,竟然还有个院子。

    封之信抱着亓官初雪一路急奔。

    密林深处,群树环绕,一处隐蔽的小院落出现在二人眼前。

    跃入院中,推门进屋,将她轻轻置于床上,点上烛火,在柜中取来伤药,封之信一言不发,坐到床边。

    二人四目相对。

    亓官初雪避开他目光,笑道:“原来喝你一口水都嫌弃我,现在抱着我跑这么远,不尴尬了?”

    封之信眯起眼睛看着她:“只要你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亓官初雪闻言一乐,顿时牵扯到伤口,“嘶”一声怨道:“你是故意逗我笑的吗?”

    封之信却不接她话,问:“你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亓官初雪拿过伤药,向他看了一眼,说道:“不敢劳烦指挥使大人,我自己来就好。”

    封之信点点头,起身出了房间。

    亓官初雪简单包扎了伤口,刚想起身去寻封之信,边听他敲门问道:“可上好药了?”

    她坐在床边,“嗯”了一声。

    封之信推门进来,手中端着一碗药:“趁热喝了。”

    亓官初雪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给我的?”

    “这还有别人吗?”封之信将药碗放到她手上。

    她看了看手中的碗,问:“你该不会在药里下了毒?”

    封之信冷冷道:“要是想毒死你,刚才又何必救你。”

    亓官初雪一想也对,平静问道:“你和太子礼是如何知晓我要去就澹台师秀的?”

    封之信看着她,说道:“不知晓,只因我们自己想去救他,正巧碰上了。”

    亓官初雪上下打量着封之信的夜行装束,问:“那你说说,你们的救人计划是什么?”

    封之信指了指药碗,她将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将药往床头一放:“我从不喝药,除非……你喂我。”

    她原本以为封之信会一甩手,来一句:“你爱喝不喝。”

    谁知——

    封之信端起碗,坐下来,用小勺舀了一勺药,送到她嘴边。

    亓官初雪愣是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他。

    封之信道:“你不摘下面巾?要如何喝药?”

    亓官初雪这才恍然,笑道:“为了见我真容,指挥使大人也是能屈能伸了。”她接过碗和勺,回过身去,轻轻掀起面巾一角,一仰头便将碗中药饮尽。用面巾擦了擦嘴,一挥手将碗扔进封之信手中。

    封之信轻轻一笑。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礼去引开守卫,我悄悄潜入塔中。”

    “你觉得我信吗?”

    “信不信是你的事。”

    “你和太子礼两个惯于严谨行事之人,这就是你们救澹台师秀的计划?”

    封之信摇了摇头:“庭芝是不会离开‘木笼’的,我们去,只不过是让他安心,告诉他一家老小都平安,至于救他出塔,还需从长计议。”

    亓官初雪知他这一句倒是不假,便问:“我猜你有方法了,对不对?”

    封之信说道:“今日刚收到翊卫司的探子来报,夫蒙令洪的大军已到平洲城外不远处,只要平洲城的新太守将战事上报,我们便可去说服圣人,让庭芝带兵出征。”

    不早说。

    封之信好似听到她心声,说道:“所以你贸然劫囚,反而坏事。”

    好好好,既然他们能救澹台师秀,她也就放心了。

    封之信见她不说话,说道:“既不回应,也不反驳,倒不像你的性子了。”

    亓官初雪轻轻说道:“我只是忽然有点担心,平洲城,不要再起战事才好。”她想起与完颜谷钟一战,白袍义军为了将战争引到城外,不惜抱着必死之心,可如今,夫蒙令洪卷土重来,居然又是从平洲城开始。

    封之信看着她,她似乎总能和自己想到一处,这是同出一门的缘故吗?还是……

    第二日清早,封之信刚起身,要到亓官初雪的房间去看她伤势,忽然见封凡匆匆赶来。

    他问:“什么事?”

    封凡说道:“少爷,辛小姐带着丫鬟忽然到了府上。”

    封之信皱起眉头,问:“她们来做甚?”

    封凡回道:“说是专程来送给潸潸一套无暇的北珠,以感谢她曾经救了少爷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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