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笼

    亓官初雪暗暗松了一口气。

    原来王兆和王直都被圣人关了起来。难怪她今日一路进九垓,都如坦途,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对于圣人的发问,澹台师秀答了三个字:“臣不知。”

    圣人说道:“这一次,你私自出兵,告你的折子都要压塌了寡人的桌案。不过,最重要的是,”圣人自身前的案上拿出一个奏折,扔到澹台师秀的面前,“种家联合了几大世家,联名告你谋害了他家长女。说的有鼻子有眼,又说你长年豢养私兵,这一次的平洲城之战,只是小试牛刀,恐怕你是要趁乱,图谋不轨。”

    澹台师秀拾起折子,打开来粗略的看了看,就见里面写的是他如何蒙骗了种诗琦,玷污了她的清白,又残忍的杀害了她,以至于连尸首都找不到,又说他圣眷正浓,却不知感恩,招募了私兵十数万,常年操练,为的就是举兵造反云云。

    澹台师秀轻轻一笑,合上折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笑的倒不是折子里写的有多可笑,笑的是历代忠义的种家居然也和王兆勾结一气。

    他回禀道:“种家大小姐却因臣的缘故而死,这件事情上,臣难辞其咎,杀人者偿命,但凭圣人裁决。”

    圣人点了点头:“除了种家,有司告你为报私仇,搅动武林,让原本已经安定的边关再起战事。你怎么看?”

    澹台师秀目光如炬,大声说道:“安定?屠城后暂时离开,这叫安定?夫蒙令洪意在安庆,意在天汉,这是司马昭之心,他不日就会自幽东折返,率军南侵。圣人您睿智神武,福慧双修,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利害?”

    圣人被他反问,不但不生气,反而大笑起来:“所以,寡人看到的,是你的兄长死了,你失去了至亲,国家失去了一位名将,寡人的悲痛不比你少。只是,你违背律法在先,现在因你兄长的缘故,若枉法赦免你,天下定要议论寡人。是以,派人抓你,又对你用了刑,就是为了下面要说的话:寡人不能再让天汉失去一位名将,今后,你更要奋发努力,守护国家,只有国家得到你的大力扶助,天下人才会明白寡人并非随意赦免你。”

    澹台师秀怔怔的看着圣人,他是个表情藏不住心事之人,惊讶之色全暴露在脸上。

    圣人看着他,又说道:“但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你就先在‘木笼’中,受些苦吧,等风声过去,寡人自然会放你出来。”

    亓官初雪皱着眉头反复思索着圣人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

    福麟殿前厅的窗户是有色云母和条纹大理岩制成,和湖心居的云母琉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白日里,可使透进的光线显得轻飘又模糊,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夜晚,在摇曳的烛光下,云母和大理石光芒金银闪动,愈发映得这厅内,扑朔迷离,人心难测。

    她眼睁睁看着澹台师秀被带了下去。心中的疑团慢慢放大,这位天汉的圣人,若是一位明君,阿鬼不会对他只字不提。

    她直等到圣人入寝,夜深人静,才小心翼翼离开。

    白塔区干净肃穆,月光落在地上,泛着白霜。

    亓官初雪就踏着这“白霜”,一步一步来而来。

    远远看着凌苍塔,这座通体洁白的高塔,精致华丽,被月光一照,熠熠生辉,在黑夜中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可是谁能想象,就是这样一座看起来“圣洁”、“高贵”、“阳春白雪”的建筑,其塔下,竟然有着天汉最阴森恐怖、腌臜残忍的黑狱——“木笼”。

    凌苍塔有东西两个门。

    向东对着九垓宫的门用汉白玉制成,纯净明亮、洁白无瑕。

    向西的是一扇密不透风的玄铁门,漆黑、厚重、阴森、压抑。

    如果走进向东的汉白玉石门,可以踏着向上的阶梯,一层一层上到凌苍塔的顶部,那里阳光明媚,可以将整个安庆的风光尽收眼底。

    然而,若走入向西的铁门,便只有一条又窄又细的铁梯,通往塔底——那炼狱一般的塔底。

    自进入凌苍塔的控制范围,亓官初雪一路越过无数机关翻板,躲过塔上放出的冷箭,放倒了西门前的两排守卫,终于来到凌苍塔下,从守卫的身上找到了钥匙,打开了那扇又大又厚重的铁门。

    她轻蔑的一笑,如此轻易就打开了这扇传说中能困住死神的玄铁门,这陷阱设计得实在卑劣,但于她而言,不必浪费更多的时间,不必伤害更多人的性命,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木笼”多年一直掌管在翊卫司指挥使马伯顺的手下,马伯顺死后,木笼被封之信统一管理了一段时间,最近又被王兆收回监管,看来,王兆并不放心将“木笼”交给封之信。

    在未见山听封之信和太子礼的对话,如今“木笼”中的守卫,已然不是翊卫司的翊卫。

    不和封之信的手下正面对战,于她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玄铁重门缓缓升起,亓官初雪走进凌苍塔,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传说塔底“木笼”共有七层地牢。

    层层守备森严,不光守卫众多,还有数不清的机关翻板,明枪暗箭。

    不过她并不放在心上,迈着两条细腿往里走,不紧不慢的数了数这一层的守卫,一共一十九人,在一众守卫提剑功向她之前,她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木笼”的结构,才慢条斯理的举剑反击,时间刚刚好。

    凌苍塔内部和南北双安塔的木质结构不同,铁门之里是完完整整的石质构造,好似是在山中石壁生生掏出一个山洞,毫无缝隙、毫无破绽。

    石壁之里,是一层用坚硬的黑铁木制成的木质网格,前后左右顶,密密麻麻,果然状如“木笼”。

    原来这黑狱“木笼”的名号是这么来的。

    大木笼中又有一个一个小号木笼关着各种人犯,小木笼低矮,人犯在其中只能弯身蹲伏,根本直不起腰身,抬不了头。

    “木笼”易守难攻,她不想耽误时间,所幸石壁陇音,令她的苦声剑事半功倍,待快速放倒了这一层的护卫,查看了每一个小木笼,却没有找到澹台师秀,她于是顺着铁梯而下。

    下面一层,依然是石壁包木笼的搭配,两层之间,只有小小的铁梯贯穿上下,真个是让人插翅也难飞!

    这一层“木笼”的中间有一座让人“毛骨悚然”的刑具——一个类似人形的铁架,顶端牢牢嵌入顶部的石壁中,脖子、下腹、四肢的位置都有铁环空空的摇晃着,上面有陈年的血迹,已然变成黑紫色。

    亓官初雪看不明白这刑具的用途,但仅仅随便看上几眼,心中已觉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木笼”越往下,越阴森湿寒,每一层的中间位置都放有一座刑具,有的形如棺椁,有的状似长凳,还有的俨然就是一座“改良”的绞首架,上面写着一行篆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加上低矮的小木笼本身就是一种残忍的折磨,在这样的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即使不用刑,人也要废掉了,更何况还要每日被这些酷刑熬煎……

    封之信以前真的经常在这里办案吗?

    那他心中的创伤面积估计不小,可他又是如何做到不阴郁、不变态,还能保有一个积极正面的生活态度,有事没事还来说教自己这个杀手一二的?

    一直下到第五层,终于找到了澹台师秀。

    澹台师秀弯腰曲背坐在木笼中,一见是她,错愕了片刻,才说道:“初雪,快走,本来王兆就欲抓你,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一旦你被抓进‘木笼’,任你武功多高,都别想再出去了。”澹台师秀没有想到亓官初雪会冒死前来救他。心中激动,语气竟有些颤抖。

    亓官初雪满不在意,一边用“影落”剑砍断木笼上的锁链,一边答道:“你与我一起走。”

    澹台师秀摇头:“我不能走,也不会走。”

    她盯着他看,问:“所以,圣人给你吃了点糖,你就信了?”

    “这与信不信无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再说,他是君我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圣人一向待我不薄,这一次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亓官初雪知道圣人从前确实很是倚重于他,可今昔不同于往日,她一边料理着从下层奔涌上来的守卫,一边说道:“若你觉得圣人所言皆有道理,那我且问你,屠城枉死的成千上万百姓,圣人为何只字不提?白袍义军流血牺牲为天汉夺回一城,斩掉宛剌两员军事大将,就算有错在先,这等大功,圣人为何亦只字不提?圣人前后只提及你兄长惨死,史官若是如此记录,你可有想过,将来,所有功绩都未被记入史册,你在这件事上只有过没有功,若到时治你的罪,你岂不是百口莫辩?”

    澹台师秀怔怔的看着她:“难道,刚刚……”

    “没错,我都听见了。”亓官初雪一剑刺穿攻过来的守卫,“你是忽然痴傻呆苶的就信了圣人的话,还是一心就想为国捐躯,我其实都挺喜闻乐见。但是既然允诺过保护你,我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般愚忠,一条路走到黑。更何况,边疆战事很快就会再起,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恐怕早已经步步为营,届时,夫蒙令洪带着他的铁骑再来,若是你就这样被关在这木笼之中,我且问你,这到底是圣人想关你,还是卖国贼人想关着你,不让你带兵出征?”她口中说着,剑却不停,待说完这一番话,已再无护卫攻来,她身边已经尸首枕藉。

    澹台师秀笑了笑:“初雪,谢谢你愿意冒险前来救我,哪怕……你只是出于朋友之义,我也真是、真是欢喜得很……”他盯着亓官初雪看了好一会,直看得亓官初雪脸上好似要发烧,澹台师秀才说道:“但我身为天汉臣子,食君俸禄,又深受圣恩,绝不会抗旨逃走。再者,我这一走,澹台家老小上千口人,就是满门的死罪。我自己遗臭万年倒是没什么,但我兄长为国捐躯,一世英名,也要被我所累,这是万万不可以的。”

    亓官初雪叹口气:“你受委屈了。”

    澹台师秀身子向前探了探,伸手抓住了木笼。

    自从哥哥去世以后,他就成了一家之主,要复仇、要恪尽职守、要保一方平安,“委屈”两个字,已然与他无关,而在她面前,她却知道他受了“委屈”。

    澹台师秀苦涩一笑,说道:“初雪,你快走吧,木笼的守卫绝不会只有这些,眼下不来,只怕另有所图,你名声太盛,又知晓王兆太多秘密,他不会放过你的,我只盼你能平安,原本,我是希望你能来灵洲城,我自当竭尽全力保全你,但眼下我自身难保,你就留在子厚身边,安安心心的做你的小丫鬟,不要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了。”

    亓官初雪忍不住怼道:“我又不是什么物件,不需要你来安排……”她话未说完,就听“木笼”下面一层有脚步声响起,动静挺大,一听来者不在少数;紧跟着塔门处的玄铁门也在嗡嗡作响,看来是有人要关闭它。

    刚刚明明已经将守卫杀尽,此时却又冒出这么许多。

    澹台师秀急道:“快走,莫要再来。”

    亓官初雪挥剑斩断最后一条铁链:“我有把握救你出去。”

    澹台师秀斩钉截铁说道:“你若非要救我,我就只能自戕在这木笼之中。”

    她说着向他看了一眼,明白他心意已决:“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今日你不愿随我走,我再寻机会救你。”她转身欲走,忽的,她想起一事,自怀中摸出酒袋,扔到他面前。

    此时守卫已然自下层而上,来势汹涌,亓官初雪不敢恋战,喊了声:“丹泉酿。”人已跃至铁梯旁。

    她明白,现在若想出塔,唯快不破。

    刺倒了已经堵住铁梯的守卫,她快速攀上铁梯,一层一层向上奔跃,到达最上面一层时,眼看玄铁门就要落下,她提气闪身,匍匐着自门下一跃而出,身体刚出白塔,就听身后玄铁重门“哐”的一声落下。

    亓官初雪身子着地便弹起,就见塔外灯火通明,她抬眼一看,心中不禁一沉。

    就见身穿翠绿大袄,袄上鲜花正红的上百号宫花护卫们,各个手持火把,已然将亓官初雪团团围住,宫花护卫正中站着一人,一副清风明月欲成仙的打扮,正是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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