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笼

    亓官初雪醒来时,一度怀疑自己睁开眼睛了没有。

    因为睁开、闭上,丝毫没有差别,一样的漆黑一片,一样的毫无光亮。

    她想张嘴说话,不能。

    想伸手动一动,不能。

    想运内力,亦不能。

    嗬,这感觉,熟悉。

    只能是半步尸蛇散。

    当时她送封之信去倾倒火油,自己以一敌八瞬间便被围攻。

    她正凝神应战,忽见新出现的四神位中,盗贼举起自己的钱袋子向着她轻轻晃了晃,亓官初雪就觉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陡然之间想起,这味道,不正是澹台师秀大婚那夜,种诗琦死时“释放”的香气。

    然而这味道已经进入脾肺,她再想运功将毒气逼出,已是不能。只得用内力勉强封住血脉,她明白这只能将中毒的时间稍稍推移而已。

    她眼睛一刻不离的看着远处的封之信,心中不免暗笑一声:半步尸蛇散加上敌人的八神位,这大约就是她和封之信的告别了。趁着头脑还清醒,内力还能运转,她于是给封之信留下了那几句话。

    然而后来的四神位,仿佛只为抓她而来,见她中毒,便不再攻击,待她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八人便将她抬起,悄无声息的绕到主街之后。

    亓官初雪隐约之间感觉八人似将自己抬到一人面前,放下。

    意识消失前,她依稀见那人将一样物件交到了八神位手中,之后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终于闭上,就此人事不知了。

    此刻,亓官初雪努力睁眼看着四周,妄图多吸收一丝光线,好看清周遭的事物。

    此时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四周漆黑无比,身下又凉又硬。

    她努力回忆着当初在澹台师秀的喜堂之上,自己也是这般醒来,不久之后听觉便恢复了,只是当时自己乃是被澹台师秀用内力控制,是以并没注意身上是否会有知觉。

    她按照当初的做法,慢慢运着内力。

    黑暗之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自己的血脉稍一松动,血流丝丝缕缕的开始在身体中游走。

    看来药效开始渐渐消退,算来应是不久便能恢复如常了。

    又过了一会,果然感到口舌一动,“啊”的发出了声音。她当即喊道:“喂。”

    喊了几声,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在这房间中干净清脆,毫无回音,也无人应答。

    她兀自奇怪,按理说身处在一个空间之中,喊声发出,应有回声传来才对,这里却丝毫没有一点回音,就仿佛声音都被墙壁吸收走了一般,干净得甚至不带一点尾音……

    这世上能有如此效果的地方,恐怕只有——能隔绝一切声响的黑石屋了。

    据她所知,黑石屋,圣人的九垓宫中有一间,澹台师秀在安庆的府邸中也有一间,至于其他哪里还有,她不得而知。

    那么自己此刻会身在何处?

    正想着,忽听头顶有石块滑动之声。

    就觉头顶忽的一亮,她此刻正瘫躺在地,无巧不巧的脸面向上,正好得见屋顶上开启了一个小型的方孔,有细绳吊着一个木质托盘缓缓落到她身旁。

    木盘里有水和一碗清粥。

    这是把她当囚犯了!

    亓官初雪大怒:“喂,何人!敢不敢现身一见?”

    她话未说完,就见有青烟自石孔外飘进,极淡极清,若不是此刻屋中太黑,石孔处太亮,她又恰好正对石孔处,以这青烟的状色,只怕令人难以察觉。

    就见青烟一入石孔便消散,瞬间石孔关闭,石屋中又是漆黑一片。

    亓官初雪不知青烟为何物,还没来得及细思,就觉头脑开始发昏,脑中一团空洞,眼皮发沉,睡意陡然袭来,下一瞬已经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亓官初雪睁开眼睛,脑中却一片空白。

    她努力思考着,半晌,竟然发现自己愕然如昏痴之人,今夕是何夕,自己是谁?多大年岁,身在何处,竟然一样也想不起来。便好似脑袋瓜只有一个壳子,里面竟然空无一物,如何能思考?

    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却有几分熟悉之感?仿佛许久之前就经常出现一般。

    石孔再次亮起时,亓官初雪身体已经可以活动,她木讷的转头看了看四周,就着亮光,清晰得见石屋之中只有黑漆漆的石壁,地上的木盘尚在,碗中的清粥却已不见,只留下一碗清水。

    她轻轻闭上眼睛,复又睡去。

    如此睡了又醒,醒来又睡,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

    这一日,亓官初雪忽的睁开双眼,只觉头脑竟然有几分清醒,不再发昏,心中便忽然想起了祁洲城下的一幕一幕,她发狠一般,大声喊道:“商津津,是你吗?”

    四下却无回答。

    屋中除了光秃秃的石壁,就只有空碗空盘还置于地上。

    她皱起眉,已然明白前因后果,暗道:看来是有人日日喂我饮食,却始终让我不得清醒。

    她又活动了下手脚,此刻,皆意活动自如,只是浑身上下毫无气力之感。

    她摸了摸身上,忽的一惊,她原本穿的是宛剌兵士的衣服,此刻身上衣物却绵滑丝软,又觉身上大小受伤之处也不甚疼痛,解开袖子一看,竟然包扎得整齐完备,身上腿上亦然,看来是有医者替她治了伤,又换了衣物。

    她运满内力,又大喊:“商津津,是不是你?你敢不敢见我一见?有人说是你害死了阿鬼,我不信,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都不是真的。”

    依然无人应答。

    之前昏昏噩噩之时倒还好,此刻神志一清醒,往昔之种种便如活生生在眼前展开的画卷,清晰又色彩斑斓。

    然而她心中却升起无比的恐惧——担心这世上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恐惧。这种恐惧她曾经无数次刻意抛开不去理会,然而此时此刻,无论如何躲不开,赶不走了,她就觉鼻子发酸,心中寒意四起,十几年相处的一朝一暮,所有的轻松快乐惬意,此刻都变做了利刃,要往她心上扎去。

    她深吸口气,将所有悲愤幻化为声束,撕心裂肺喊道:“商津津,你回答我。”

    猛然间,头顶的石孔打开来,紧接着一股青烟飘进,有陌生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进来:“老板说了,里面的人极难对付……要按时放烟,千万不可再误了时辰。”

    亓官初雪眼见青烟一进,立时屏住呼吸,可是石孔一关,石屋地方又不大,就算石缝中有空气进出,又能坚持多久?

    没一会功夫,亓官初雪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亓官初雪勉强坐起身,就觉头脑混沌得好似被灌了铅,四肢也沉重到无法支配,她想摸自己的“影落”剑,摸遍了整个石屋,却没有寻到。

    她于是自里衣贴身之处,摸出了封之信送她的玉佩。

    这玉佩她之所以随身带着,是怕有朝一日,唯有一死时,她盼着封之信见到她尸体,能从她贴身佩戴的玉佩上,知她到底是谁。

    可若是自己死在这里,只怕化成一堆白骨,封之信也寻她不到了。

    可是她又想,这座黑石屋,在九垓宫中的可能性不大,毕竟皇宫大内,还有太子居住,可是若说是在澹台师秀的府中,似乎更不可能,澹台师秀又怎么会与商寂联通,置自己于死地?

    思来想去,不得解答,就见石孔一开,青烟又来。

    她闭上眼,索性不做挣扎,便快快的入睡了。

    梦中,她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唤她:阿雪,阿雪。

    竟然是商寂的声音。

    但她睁不开眼。

    就听商寂说道:“今天无论如何要多吃一点,好不好?”

    亓官初雪就觉有人正一勺一勺往自己口中送着软粥。

    她想分辨是梦是真,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迷迷沉沉中,商寂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我实在没有办法,快了,夫蒙令洪已经马上打到崖洲城,再过几日,你就可以自由了。”

    她心中猛的一震,就觉头脑都清醒了几分:

    夫蒙令洪打到崖洲城了?

    她这是昏睡了多少时日?

    山城防务体系,也没能拦住宛剌人的铁蹄吗?

    就觉面前有微风淡淡,青烟的味道阵阵袭来,睡意瞬间压至,商寂似乎还在说着什么:“阿雪,谢谢你……”之类的话,但是她已经睡去,听不到了。

    再醒来时,她睁开眼睛,感受了一下,又摸了摸四周,确定没有一人。

    然而四下里依然漆黑一片。

    她此时头脑还算清醒,便运起内力,试了试自己的武功,除了四肢有些无力外,总算一切如常。

    她于是飞身而起,将身体贴在石屋顶上,寻找着每日里放食物和青烟的石孔,然而整个石屋,任她用力拍打石顶上每一块黑石,却找不到一点可以松动的石块。

    好在,竟然在石屋的角落里摸到了她的“影落”。

    长剑在手,她心中稍安。

    又用力推着石墙,她思量着内力就算被药物控制了五分,即便只用剩下的五分,开一扇石门总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任她怎么推、打、拍、撞,石墙亦纹丝不动。

    但她没有放弃,一刻不停的寻找、尝试,直到累的浑身上下大汗淋漓,只觉得那特制的迷药都顺着汗毛流出了体外,内力又恢复了两成,黑石屋中,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出口。

    又一刻不停的寻找了约莫一日的光景,她脱力呆呆的望着每日里屋顶打开的石孔方位,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死盯着,目不转睛,石孔竟然再没打开过。

    这下好了,别说粥,连水也没有的喝了。

    又躺了一日,亓官初雪就觉得自己的内力又恢复了两成,可石孔依然再没有打开过,她又饿又渴,在屋中一边骂一边努力寻找着出口,又哪里有出口的影子。

    黑石屋中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外界的声音也丝毫传不进来,她渐渐开始担心自己怕不是就要死在这石屋之中了。

    可是她又想,不论是九垓宫中的黑石屋,亦或者澹台师秀府中的黑石屋,明明都是书房重地,是为了主人商讨极机密之事而建的场所,怎么可能从里面无法打开呢?

    又不是牢笼。

    专关主人?

    一点也说不通啊。

    她忽然明白——

    这只能说明一点,她此刻,身不在安庆,不在九垓宫也不在澹台府。

    “那这该死的石屋到底在哪?商寂,你要关老娘到什么时候?有没有人?喂?胆小鬼,除了半步尸蛇散和迷药,都不敢正面相见,狗娘养的看老娘出去不批了你们?截你爷头!截你娘头!截你全家个头!喂!到底有没有人!”

    她骂的歇斯底里,谁知,忽然之间——

    “啪”的一声,石屋的墙上竟然打开了一道缝。

    亓官初雪怔了片刻,不禁惊愕于自己骂街的功力,没想到居然真的把门骂开了。

    不对,外面根本听不到石屋中的声音才对。

    她正纳闷,就见缝隙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叫花,露了露头,又缩了回去。

    她身形一晃,已从缝隙中而出。一把揪住小叫花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是谁叫你开的门?这是哪里?今天是几月初几?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叫花胳膊被她提的生疼,喊道:“哎呦,哎呦,疼,大侠,女侠,放开我——”

    亓官初雪闭了闭眼,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又重新看见天云景物,心中一下畅快了不少,她定了定神,松开手,料想以她功力恢复之能,小叫花也逃不出她手掌心。

    看了看周围景物,见自己正身处一座颇为讲究的高门大院之内,但听院内院外一片混乱之声,她收回目光,盯着小叫花,冷冷说道:“赶紧回答。”

    小叫花揉了揉胳膊,撇着嘴:“刚才一位公子给了我一颗大银,叫我来此处开门。门既已开,那便再无我事。”说着要走。

    亓官初雪一把揪住他另一侧的胳膊,小叫花立时又喊叫起来:“疼疼,哎呦。”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何人?这是哪里?今天是几月初几?现在是什么时辰?”

    小叫花胳膊吃痛,不敢不答:“我叫清哥,这是崖洲城啊,今天是三月初三,现在是酉时。”小叫花看着眼前的“女侠”,只觉得她疯疯癫癫,问的问题奇奇怪怪,但是被她抓着跑又跑不了。

    三月初三。

    她心中大惊。

    距离她和封之信放火烧祁洲城那日,竟然已经过了将近两月!

    她又问:“这里乱哄哄,发生了什么事?”

    小叫花清哥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脸露惊奇之色:“这位大姐,大侠,宛剌人就要打到城下,你不知道吗?大伙都要逃命了啊。”

    宛剌人真的打到了崖洲城,看来梦里商寂的话说的竟是真的。

    她慢慢松开了小叫花的手。

    小叫花一溜烟跑走了。

    亓官初雪飞身而起,一跃而过院墙,来至街市上。就见街上满是狼藉,城中居民果然如逃难一般,皆是扶老携幼,背着包裹,或奔走、或推车,叫喊的、哭号的、催促的,声声乱耳,更有直接强抢他人的,亓官初雪一脚便将那抢人的踢翻在地。那人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

    亓官初雪也不追赶,她见崖洲城如此兵荒马乱,便寻着高处而上,站在城中至高的楼宇上辨别了方位,起落之间向着城门而去。

    如果宛剌人打到了城下,那么封之信和澹台师秀是否正在那里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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